幽藍色的燭光于微風中盈盈搖曳,皎潔月色灑滿了前路。
忘川河畔,彼岸花開,不知何時建起的石橋連通了忘川兩岸,承載著生人思念的蓮燈星星點點地散落在河面上,引靈蝶繾綣飛舞,疏影蹁躚,縈繞著扶桑樹,撲朔的熒光,疑是銀河傾瀉。
看著遠處熙熙攘攘的燈火,還有來來往往隱約可見的魂靈模樣,這位少年冥王倒真是給了灼染不少驚喜,“多年未見,冥界竟成了這番模樣。”
不過閻羅似乎另有所思,臉色沉悶,憋了半天才說出,“方才……并非是特意那樣說的。”
她好似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了,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她打趣地說道:“原諒你了,走吧,閻羅王大人。”
在她身份不知何時能撥云見日的往后,因為他的說辭,因為那虛假的事實,于他人眼里,始終是她受了他的恩情,受了恩,便就有了該做和不該做,也就成了一道束縛她的枷鎖。
閻羅知道不該如此,但于當下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他不想她因此而負累。
可于她而言,早就不算什么了。萬年以來,受世人所誤解,被世人所怨恨,那樣的眼神淹沒了她上萬年,又何止這短短幾年。
神也改變不了,人的哀怨。
灼染也沒想到,不過是一句話而已,看起來也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的他,竟為此而那般上心。
她遙望前路,不知不覺,眸中也有了燈火。
“初見之時,你同我說,凡塵有人無故消失,是何等消失?”灼染與閻羅并肩行走著。
閻羅又是欲言又止,但這次卻沒有說出口,只是回答著她的疑問,“就如同被世間抹去了一樣,既無名姓,也無樣貌,能讓人短暫記得的唯有身份,就連生死薄上也無處可尋。”
“竟連生死簿上也無記載,這世上能做到此事的人,少之又少。”
“能輕易做到此事的,唯有天道。”
“雖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可天下生靈是他的命,如此做,于天道,毫無益處,不過……也不是并無可能。”她抬眼看天的那一瞬間,似乎有些怨。
“那也是最壞的結果。但天道真要如此,也無需那么費力。師父發現此事之時,正是在那人的宅院,被奸人所害,困在了一個奇怪的陣法之中。”閻羅同她說著當年諸多細節。
“什么陣法?”
“將死人魂魄封于完好無損的尸身內,以此讓他們看起來與常人無異。而且他們似乎與陣法相聯結,強行破陣,只會讓那些‘人’更加痛苦,唯一之法,便是將那些活死人的生門變成死門。”
“神闕穴?難怪那存影術所顯之象,離朱的殺機皆位于一處。”
“更巧的是,此后不久,天界便要舉辦天宮宴,雖說是慣例,但師父不喜此等場合,天界至尊與師父交好,知師父喜惡,偏偏那次,盡管師父百般推辭,也無從拒絕。天界以調和三界為由,將師父請了過去。”
“天界至尊,他是個什么樣的人?”雖說她當年見過,也不是匆匆一面。
“有所耳聞,未曾見過。三界只道他是創世之神,救世之主。不過天宮宴魚龍混雜,想借此機會行不軌之事,誰都可以。”
“不管是誰,他們都很會利用人心。冥界執生死,最易發現端倪,我那時已然沉睡,所以,他們想以此讓離朱背上污名,斬草除根。”
“師父早有預料,臨走時便將那節附有他一縷神魂的指骨交給了我。”
那一刻,離朱訣別的身影仿佛又重現于他眼前。
彼時,閻羅不過是個只有幾十年神齡的少年。
“一定要去嗎?”他攥緊拳頭,淚水已無知無覺地落下,他想挽留。
他已經無法再接受失去了。
離朱笑著摸摸他的頭,“放心吧,師父不會有事的。”
說著,拿出一節白皙的指骨交予他,“這是我的指骨,上面有我的一縷神魂,有它在,我便在,帶著它去那個地方,做你該做的事。希望我們再見那天,你已然成為了一個好君王。”
他難過得像個孩子,默默抬起手,不情不愿地接過。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可無論是師還是父,他都沒能留住。
離朱心下不忍,抱住了心愛的徒弟,哄小孩一樣輕拍他的肩膀,心中低語:“本不該讓你來承受這些的啊,可是為師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離朱就那樣孤身一人地走了,與天光背道而馳。
“你做得很好。”灼染停下腳步,發自內心地夸贊他。
離朱沒能說出的話,她替他說了。
“什么?”面對突如其來的夸贊,閻羅愣了一下。
“我說,你沒有辜負你師父的期望,你做得很好。有時候也覺得,你身上有幾分他的影子。”見他要感動的樣子,她似笑非笑,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離朱可沒你這呆愣樣。”
燈火葳蕤,他笑意極深,因笑容而彎下的眼眸靜靜注視著她,說不清,道不明。
終是沒忍住,她也跟著笑了。
她看見的那雙眼睛是深海明,也是星河萬里。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回來了。”不遠處傳來一道急切的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