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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終于回來了”

村里的青石板橋一直都是凹凸不平的,碎石鋪在橋上顯得很隨意,歷經歲月風雨的沖刷后,棱角變得圓潤有光澤。

孩子們都喜歡來這石橋玩鬧,因為橋下有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溪水不深,剛好沒在小腳踝上,清澈見底的小溪,鋪滿了各色好看的雨花石。初夏的季節,溪水里會有各種小蝦和跳魚。

五歲的葛蔓漫混在一群半大不小的皮孩子中間,渾然沒有自己是城里孩子的自覺。跟著村里的孩子們,撲通撲通的跳下了水,手里拿著比自己高出兩個腦袋的網兜,在水里攪來攪去,就為了撈幾條小魚。

溪水邊的大樹繁盛依依,那是百年的大樹,十人合圍的樹干粗壯結實,這時候的夏日陽光不烈不盛,透過斑駁樹蔭,落在潺潺溪水之上,波光粼粼,水花四濺,夾雜著孩子們嬉笑大腦的聲音,總會惹的路過的大人們停步側目,淳樸憨厚的村民們咧嘴無聲的笑,這些娃娃們便是大人們的希望。

待到日落之時,葛蔓漫濕噠噠的走上岸,看著網兜里零星稀拉的魚蝦,小腦袋不禁耷拉下來,再看看自己這一身滴滴答答的濕衣服,開始發愁。

“哈哈哈,葛蔓漫你裙子濕掉了,回去要挨打了!”小男孩指著葛蔓漫,幸災樂禍的大笑。

葛蔓漫小小的圓臉上滿是惱怒,皺著眉頭大聲反駁:“外婆才不會打我!”

“葛蔓漫,要挨打!葛蔓漫,要挨打!”

男孩們成群結隊在葛蔓漫面前招搖,呲牙咧嘴哄堂大笑。

葛蔓漫氣的想要網兜打他們,但又有點舍不得忙碌了一下午的勞動成果。最終只能跺跺腳,往回跑去。

華燈初上,暮色四合。小小的村莊里,炊煙四起,墻角的花暈染上暖意的光,模糊了時間。

小姑娘扛著網兜,沿著石板路吧嗒吧嗒的一路跑回去。徑直跑回了那個熟悉的小院,小木門,竹籬笆,還有攀滿院墻的九重葛,忽然而來的清風,顫抖了的葉和花。

“外婆,外婆,”小姑娘嗓門大的整條街都聽見了:“我回來了!”

頭發有些許花白的外婆端著飯盆出了房門,笑意盈盈的院門口,看著泥人一樣的小姑娘從遠處而來,門口的燈滋啦作響,籠罩在外婆身上,恍如一層淡淡的羽紗,襯著身后那炊煙裊裊,成了葛蔓漫記憶中最溫暖最美好的畫面。

“外婆,這是我抓到的魚和蝦,”小姑娘理直氣壯的將網兜伸過去:“我厲害不?”

外婆笑容溫和,摸著女孩兒的馬尾辮:“厲害的,我家漫兒一向都厲害的。”

葛蔓漫挺了挺腰板,笑瞇了眼,看,外婆說我厲害呢。

外婆牽著小姑娘進了屋,給她擦擦臉,換下了濕衣衫,然后領到飯桌旁。桌上已經做好了一桌飯菜,香氣四溢,饞的小姑娘要流口水了。

“哇,外婆,有魚!”小姑娘指著桌上的菜,眼睛都是星星。

外婆摸摸女孩兒的頭發:“坐下吃飯吧。”

“外婆,這是我抓到的那條魚嗎?”小姑娘一邊吃一邊好奇的問。

外婆輕聲道:“我們家漫兒會抓魚了,真了不起。”

小姑娘笑的露出了兩排大牙:“外婆,我以后天天給你抓魚。”

外婆笑瞇瞇的看著小姑娘大口大口的吃飯,那目光是夏日的光芒,是潺潺流淌的溪水,是蛋黃一樣的夕陽,也是院墻邊五顏六色的花。

小姑娘再抬頭,卻不見了外婆,疑惑喚道:“外婆,外婆,你在哪里?”

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頭頂碩大的燈泡閃閃爍爍。小姑娘左右張望著,尋找外婆的身影,可是無論她怎么喊,都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外婆,你去哪里了?”

葛蔓漫被女孩兒撕心裂肺的痛哭聲驚醒了,霍然張開眼,印入眼眸的是床邊冷冰冰的窗戶,雨水滴答的落在玻璃上,順著玻璃蜿蜒而下,像極了夢里那條從青石橋潺潺而過的小溪。

竟然夢到外婆了,葛蔓漫嘆了口氣,打開手機看了看,凌晨五點,她有些無奈了,我這么傷心難過,就不能讓我多睡一小時?

葛蔓漫頹喪的放下手機,又看向窗外,凌晨五點的小城,還是灰蒙蒙的一片,春雨細細密密,潤物無聲。她又回想起那個夢,夢里的外婆還是那個樣子,沒有變老。

可惜,外婆永遠定格在了高二的那個夏天,再也回不來了。

葛蔓漫盯著鉛灰般的天空發怔,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回去看看外婆吧。雖然外婆不在了,但那個院子還在。此刻的葛蔓漫,從未有如此想念那個熟悉的農家院落。

清晨七點,小城剛剛蘇醒的時候,葛蔓漫已經在前往小村莊的大巴上昏昏欲睡。

細雨混合著朦朧的朝陽,是小城留給她最后的印記。

等葛蔓漫再次醒來,已經是傍晚時分,周圍嘈雜的聲音和亂紛紛的動靜,讓她迅速從懵懂中清醒過來。順著人群下了車,抬眼望去,是與小城迥然不同的景色,層巒疊嶂的山峰綿延起伏,將整個山村圍在當中,若有似無的炊煙給這幅山村晚景圖帶來動態的美感。

葛蔓漫背著碩大的包站在路邊,客車絕塵而去,揚了葛蔓漫一臉的塵土。塵霧散盡,葛蔓漫皺著眉看著眼前蜿蜒的村道,稍微有些頭疼。她上次來這里是二十年前了,那時她差不多八九歲的年紀,本以為第二年她還會回來,然而沒想到,她這一走,就是二十年。

兒時的記憶已經模糊,葛蔓漫只能憑著感覺去尋找回家的路。

沿路的花草樹木,讓葛蔓漫熟悉又陌生,走走又停停,她一路摸索前行,在走錯了幾個路口后,終于看到了那扇熟悉的緋紅木門。只不過再沒有夢中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歡迎自己回家。眼前的大門緊閉,門板上的紅漆斑駁掉落的看不出原色。懸掛在門框上的燈已經壞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燈罩,上面布滿了蜘蛛網。再看四周的院墻,在經年的風霜之后,掉落了不少磚頭,原先擺放在墻頭的花盆歪歪斜斜的倒了在地上,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了。

葛蔓漫輕輕的撫摸著木門,感受著手下粗糙的觸感。心中百味雜陳,原本她只是想回來看看,然而現在她卻想把小院重新規整一番,種上些花草,讓小院重回生機。畢竟這里是她童年中為數不多的快樂記憶,現在這個樣子,心里泛起酸澀,難過的無以加復。

推開門,葛蔓漫跨過門檻,站在昏暗的小院中,四下無人,只有自己。真安靜啊,靜的連一絲風的聲音都沒有,葛蔓漫輕吐一口氣,空寂的院子里,幾間房屋像是空洞的符號,與葛蔓漫無言相對。她頹然的放下背包,環視小院一圈,沒有了,沒有花朵或草木,沒有燈光或煙火,也沒有了那個自己最想見的人。

此時此刻,她涌起一絲空茫的放松,我回來了,外婆。

黑暗徹底將葛蔓漫淹沒的時候,無人聽見那一聲嘆息,你終于回來了。

連日來的疲憊讓葛蔓漫沒有力氣徹底收拾院子,借著手機的光,勉強在客房里倒騰出一張干凈的床倒頭就睡。一夜酣睡的葛蔓漫自然沒有察覺,黑暗籠罩下的小院清風驟起,吹動樹葉輕輕搖晃,片刻后,又恢復原狀,好似什么都沒有發生。

這一晚,是葛蔓漫這段時間以來睡得唯一一個好覺,因此睡得格外深沉,連一個夢都沒有,一直睡到天光乍破,日上三竿。

然而,當她睜開眼時,卻震驚的發現了圍在自己床邊的一群陌生人,意識尚未蘇醒,只是懵懵懂懂的掃了一圈,圍在自己周圍的人群,老老少少近十個,有白胡子老頭,有油膩禿頂中年男,有憨頭憨腦的農村青年,還有年輕男女以及呆頭呆腦的小孩兒。他們那帶著微笑的面容,標準的像是一張張朦朧模糊的面具。

但無論是誰,在她的記憶里都不曾出現過。

于是,片刻后,她終于從安靜的世界里驚醒過來,冒出一聲尖叫:“啊——!”再然后,大腦CPU“嗡嗡”作響,開始瘋狂運作,首先動起來的是身體。只見她“噌”的從床上彈起來,扒開這群帶著假面的人,光著腳沖出了房門,掃一眼正屋,沒有多想便舉起了板凳,擋在自己身前,死死的瞪著面前這堆人,驚恐大吼:“出去!給我出去!”

那群人聽到葛蔓漫的尖叫,非但沒有后退,反而更加饒有興味的看著女孩兒。領頭的是個白發老頭,看上去已經六七十了,身材精瘦,面容慈祥,笑容和藹,但這笑容落在葛蔓漫眼里就有幾分意味不明的猥瑣。

那老頭笑瞇瞇的試圖解釋:“我們……”

“出去!”可惜,此刻的葛蔓漫就像是驚弓之鳥,連日來的奔波,再加上一波三折的變故,本以為自己能在外婆家安安穩穩的休息休息,沒成想一睜眼又看到這么些莫名其妙的人,心態崩了啊。葛蔓漫根本不想聽他們一句解釋,只想把自己圈在安全的環境里,誰都別來招惹自己!

“出去,全部出去!”葛蔓漫激動揮舞著板凳,試圖將所有人都趕出去。聲音里是憤怒,是宣泄,是無所顧忌的咆哮。

老頭和他身后的那群人略感意外的看著葛蔓漫,左右看看,面面相覷,眾人交換幾個意味不明的眼神,終究是不想再刺激女孩兒,老頭轉過身招呼所有人先出去。葛蔓漫攆在他們身后,揮舞著板凳,淚流滿面,又齜牙咧嘴,如同受傷的野獸。

多年后,葛蔓漫再想起這個畫面,只覺得滑稽。明明是光明璀璨的春日里,女孩兒從布滿灰塵的房間里沖出來,手里端著的凳子仿佛是長槍利劍,她自己則像個女戰士,被心底的沖鋒號沖撞著滾滾熱血,叫囂著憤怒著狂嘯,為了捍衛自己的土地,一往無前,視死如歸。

所有的畫面,被拉長成一幀又一幀的定格動畫,風聲呼嘯,夾雜著咆哮怒吼。披頭散發又光著腳的女孩兒,肆意追趕著入侵者,好似要將壓抑許久的火山一次性爆發,而她前面,一群來歷不明的老老少少在白胡子老頭的帶領下,狂奔著叫囂著蹦跳著跑出了院子。奇怪的是,被追的人笑容滿面,攆人的人倒是淚流滿面。

人生第二十八年的這個明媚春日,明明是春花燦爛,定格在葛蔓漫的記憶里,除了荒唐,還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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