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男人,即使是個毫無信仰之人,但在本心驅使下,面對成熟修女的漠然注視也會生出虔誠懺悔之意。
作為一名教子,即使身份顯赫、權柄滔天,但在大圣衍術的約束下,面對虔誠的修女下屬也絕不敢做出任何逾越之事。
很不幸的是,作為著名男性教子的狄倫斯,并不滿足上述的任意一條。
“...跟個鬼似的。”
面對修女姐姐的問候,狄倫斯用戈坦獨有的方式熱情回應,友好的詢問對方近況:“你怎么還活著?”
“我已將畢生奉于圣光、教皇...以及您。”
黑袍修女收回注視目光,低垂眼瞼柔聲道:“作為您最忠實的仆人,若死亡是您的旨意,于我而言不亞于一種恩賜。”
“...你他媽的,還是這么瘋癲,阿萊爾。”
面對教皇毫無懼意、甚至還敢頂嘴的狄倫斯大人,唯獨在這個修女的面前沒有一點脾氣。
“感謝您的認可。”
被叫作阿萊爾的修女雙手捧在胸前,虔誠的信仰呼之欲出:“某種程度上,‘瘋癲’是信仰最為貼切的形容詞。”
“......”
滿肚子戈坦詞典的狄倫斯,此刻竟找不出詞匯來抨擊對方。
因為他知道,這個看上去極度虔誠的修女,的的確確是如此狂信之人。
作為萊茵帝國有名的狂信者、駐守戈坦市的荊棘教會代行,這女人可是個能把教典紋在身上的瘋子。
咳咳,別問狄倫斯是怎么知道的。
總之,狄倫斯并不想在信仰上與阿萊爾有任何深入探討的想法。
他將身上的晨霜拍凈,目光不受控制地掃過對方的黑色修女服,隨意問道:“教會發給你的主教紅袍呢?就是你把我賣給教皇,換來的那件。”
“那件紅袍我供奉在戈坦大教堂了。”
阿萊爾抬頭,墨色雙眸將狄倫斯的倒影整個吞下。
似乎回憶起什么,她那漠然的精致面容竟浮現一抹名為得意的情緒:“作為引您歸于圣光的接引人,那件恩賜對我而言具有特殊意義。”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當然,如果是您的旨意。”
“...你怎么找到我的?”
狄倫斯尋思自己才來戈坦沒多久就暴露了。
這大圣衍術在隱匿行跡上,似乎也沒吹的那么厲害...那老頭又誆我。
“您忘了,我也是圣裁所的一員。”
阿萊爾微微扯了扯衣領,露出領口那被擠壓變形的斜十字荊棘標記。
圣裁所直隸于普渡山,屬于荊棘教會的核心力量機構,最高貴的教子和最年輕的主教是其一員,也并非什么怪事。
“在得知這片神棄之地,有人遭受過棘鞭之刑后,結合賜新儀式...不難猜出您已經到了戈坦。”
阿萊爾真誠道:“至于今天能遇到您,真的只是路過...”
“呃...我信你了。”
狄倫斯知道這個瘋女人從不撒謊,至少面對他時不會。
“咳咳...那你忙你的,就當沒見過我。”狄倫斯緊了緊樸素長袍,正待隱去身形。
“教子閣下。”
阿萊爾知道對方不喜歡被條框束縛,也就識趣地沒有干涉對方行動。
猶豫片刻后,她那常年冰山的絕美面容上流露出一絲憂色:“今年的戈坦賜新儀式...似乎不同以往,您還是多留心。”
“嗯,知道了,多謝。”
狄倫斯淡淡的嗓音從一片模糊淡去的色彩中傳出。
阿萊爾束手原地,靜靜站著。
直到鐘樓的第六聲鳴響傳來,她才對著那片早已消散的色彩行了個教會禮。
轉身后,這位帝國最年輕、非議最多的荊棘紅衣主教,就這樣穿著簡單的黑色修女袍服,一步步穿過逐漸活轉的敦克街。
腳步在街對面的目的地,也就是1101門口停留片刻后,她推門而入。
對于那道扭曲的長廊,即便空氣中僅有淡淡霉味,但阿萊爾還是聞到了并不存在的血腥氣息。
這種氣息令她有些許沉迷,不由深吸了幾口。
循著長廊直到盡頭,阿萊爾進入那間上半夜熱鬧非凡的房內。
空蕩,死寂。
地面被巨爪犁過一遍,墻上的坑洼殘留著悚人的腐蝕痕跡。
除此以外,干干凈凈,沒有一絲殘留氣息。
阿萊爾閉眼靜立片刻,走到不起眼的房間角落。
那殘破不堪的地板里角,微微翹起的縫隙里正有抹綠意緩緩探出。
短短幾個呼吸,那抹嫩芽長出了一片嬰兒巴掌大小的葉片。
其上葉脈流轉,擠成一張溝壑遍橫的老臉...
“怪物...”
“斧頭...”
葉片上的人臉正是老杰里,只不過他那張臉上除了皺紋,還有數不盡的猙獰傷痕,如同被利斧劈砍而致。
此時,葉片傳出的言語如同他那殘留的意識一般混亂:“夫人...”
阿萊爾面無表情地蹲下,俯瞰的目光如同蔑視般籠住葉片。
“什么怪物,什么斧頭。”
“夫人...”
“哈斯呢?”
“哈斯...花...”
葉片的根莖努力拱起,將那塊地磚掀開一角。
一朵蔫然的花蕊靜靜躺在那里,正是安德烈太太那位愛子,“哈斯”木傀。
阿萊爾彎腰將花蕊拾起,起身準備向房間外走去。
“夫人...救救夫人...”
直到此時,老杰里的意識出現片刻清醒,哀求的語氣自葉片弱弱傳出。
啪——
黑色修女鞋跺下,碾著那株嫩芽,淡綠色的汁液自鞋底擠出少許。
老杰里最后一絲意識,向著記憶中的染缸墜落、淹溺、直至沉底,與其侍奉的伊西斯神共赴無回冥泉。
“圣光庇佑你,杰里先生。”
修女閣下轉身的空隙,雙手合十后松開,為老杰里主持了一個潦草的禱告儀式。
揣著“哈斯”走回馬車,阿萊爾倚于車廂角落。
直至此時,那身黑色修女服才在她身上拓出一道曼妙曲線。
沉思片刻后,她將手伸出車窗外:“三皇子和教子殿下都已經就位了,我們也需抓緊些。”
哇—哇—
通體漆黑、眸色血紅的烏鴉自盤旋的高空落下,吞下阿萊爾手中的木傀花后,迎向晨曦飛去。
沒有車夫的馬車緩緩啟動,向著大教區最中心的荊棘教會戈坦大教堂前行。
阿萊爾淡漠地望著車廂頂部,墨色眸子里某道樸素長袍的虛影浮現。
輕輕嘆了口氣,她細膩纖白的手掌上抬,緩緩探進黑色修女服內。
馬車沿著敦克街前行,車廂內刻意壓制的低語似有若無。
“教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