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閉著眼睛，僅憑味道來分辨的話，戈坦市下城區的每個區域辨識度都極高。

特拉福德工業園的鍋爐與煙囪噴涌著刺鼻的灰渣與塵霾，和平大道商貿區腌制在餐館油煙、海鮮腥臭，以及大塊烤山藥的香氣之中。

而閉眼來到圣瑪麗大教區，絕對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令人作嘔的獨特味道。

那是生活的腐臭，是信仰崩塌的煙塵味兒。

教區長街兩側、巷道、橋洞里，結束了一天的教堂禮拜后，流浪漢們回到了報紙與紙板搭建的簡易避風港里。

用向各路神明的“虔誠”祈禱，來借取神力祛除寒冷。

硬化破損的棉衣、泥垢粘結的手指，配上被擦拭干凈、視若命根的“信仰”，也就是各色教派的信物...

可得費心保管好咯，明天去教派換口糧就靠它了。

“先生，我的莫得利斯教派徽章丟了...”

“先生，您行行好...”

“先生...”

被趕出紙箱、搶走信物的豁牙老頭曼奇尼倚在墻角瑟瑟發抖，把生存的尊嚴極其廉價地鋪開在地上，供來往的每一位行人踐踏。

在這條敦克街上的流浪漢，失去“信仰”，意味著失去口糧和生存的機會。

“先生...”

曼奇尼不知哪來的力氣，忽地向前撲去，扯住了可能是今晚路過的最后一只褲腳：“行行好...先生，十枚...不，五枚銀幣，我這條爛命就是您的，我愿獻出信仰，終身侍奉于您腳下。”

“你的命可遠超這個價錢，你的信仰也是?！?

那只褲腳的主人彎腰，將曼奇尼扶起。

“您...”

曼奇尼的豁牙間冷風進進出出，灌得他肺葉和氣管隱隱作痛：“我..我在莫得利斯教廳的壁畫上見過您，哦不，您比壁畫上的天使還要...”

“謝謝你的奉承?！?

褲腳的主人露出那張驚艷的完美面容，正是來敦克街“覓食”...，應該說是來赴約的李維。

他將腳邊佝僂的曼奇尼扶起，又從兜里摸出十枚帝國銀幣塞進對方懷里：“不過建議不要再拿天使和我比較，聽上去更像是在罵我。”

“呃...”

曼奇尼一時語塞，拿不準這個年輕男人的話中含義。

但這不重要，因為冰冷的銀幣溫暖了他的胸膛，更點燃了某種名為“欲望”的火苗。

剛才的一瞬間，他清楚瞥見這個漂亮男人，是從鼓囊囊的錢袋中取出的銀幣...

李維輕壓帽檐作別了這位路人，起身向著敦克街更深處走去。

按照那位圖謀安德森太太的伊西斯教眾，也就是那位黑葉先生所言，今晚的敦克街1101將有一場上、下線的接洽活動。

黑葉先生在“舌頭大人”的肚子里有事，對伊西斯教頗感興趣和食欲的李維于今夜欣然代勞。

“敦克街1101號...”

黑寂的長街，除了零零散散的流浪漢外，就只有沿街而行的李維。

記憶中的1101號，似乎就在那天去過、然后被治安署查封的伊西斯禮拜教堂街對面，某間二層樓的民宅前。

要不要敲門呢，駐足門口的李維內心犯難。

雖然今晚是要物理超度那位邪教徒上線，但冒然闖入會不會顯得不太禮貌？

思忖片刻，李維抬起手。

咚——

吱——

大門輕易被打開，準確地講，門鎖早就被暴力拆除，只是虛掩做做樣子。

房間幽蕩陰黯，輕微的焦糊味道伴著涼風蹭過李維的鼻翼。

在前線多年的他能夠很輕易地分辨出，這股燒焦羽毛氣味，可能來自某具被焚毀的尸體。

有人捷足先登了么，李維有些擔心今晚的盛宴會掃興。

他摸出火柴擦燃，舉著怎么也燒不盡的光束，向著幽黑房間的深處走去。

在李維身影被黑暗吞沒沒多久，幾道人影從街角湊至1101的門口，向著屋里張望。

“你確定是一袋銀幣？”

“我敢以莫得利斯神發誓，他就是從滿滿一袋銀幣里數了5枚給我的。”

“你更應該向莫得利斯神祈禱自己沒有眼花，曼奇尼，不然很有可能會真的失去雙眼。”

幾道人影低聲交談了幾句后，持著短刀摸進屋內，留下了曼奇尼在門口望風。

“可您真的就像天使一樣...我會在事后把您畫在壁畫上的?！?

曼奇尼摸著懷里剩下的五枚銀幣，虔誠合十祈禱...

從外面看上去僅是普通民宅的敦克街1101號，其內縱深驚人，布局繁復不亞于街對面的伊西斯禮拜教堂。

憑著火柴光束，繞行了不知多少個拐角后，李維終于來到了走廊盡頭的門前。

這道熟悉的、紋飾精致的房門，與前些天在街對面教堂見著的一樣。

就連門上的陣紋紋路，都如出一轍。

“看來這里是伊西斯教堂的潛藏窩點了...”

李維的判斷精準迅速。

他很快在那一天的記憶深處，刨出了某道身穿素色長袍、從1101號出來、后來又被“幻+”捏造出來的神秘男人。

“那么，門后面是不是你呢，執鞭者先生？”

李維的期待壓抑不住，他甚至能夠聽到遙遠次元里那位“舌頭大人”垂涎的滴落聲。

吱——

鐫刻復雜紋路的木門被推開。

陰暗、整潔的房間里，僅僅擺放著一張干凈的禱告臺。

地面殘留著些許焦炭般的碎塊，那道縹緲的焦糊味就來自于此。

看來不久之前，這間房內發生過一場熱烈的升華，地上形如脛骨、胸椎的黑色節段給出了證明。

李維蹲下身來，企圖在地面上僅存的痕跡里找出黑葉先生所說的秘密。

吱——

第二陣開門聲響起。

一道璀璨的金光從屋外亮起，將逼仄的房間照亮。

“沒想到您真的會來，李維醫生。”

不算太熟悉、但絕不陌生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李維平靜地起身，回頭望向門口那道蒼老但格外挺拔的身形。

滿頭銀發一絲不茍、洗得發白的管家服，臉上每一抹溝壑里都塞滿暢快的笑意。

“哦，杰里管家，居然是你?！?

李維摘下禮帽，笑著與門口的熟人打了個招呼。

來人正是安德烈府邸的老杰里，那位卑微、敬業的管家先生。

“如果您能真的表現出意外，我想我會更愉悅、得意一些的...”

聽見李維略顯“意外”的語氣，再看看對方平靜的表情，老管家杰里不由聳肩：“雖然不知道您在樹下用什么辦法抹除了我那個愚蠢的教徒，但我還是賭您會獨身前來1101號?！?

“好奇可真是你們這些自大術士的天敵...”

站在金光里的老杰里得意張開手，光線在視野中分解、重組，向著黑暗中的李維撲咬而去。

“總之，歡迎來到我為您挑選的墓地，李維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