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收稅?
- 日月同天:開局土匪變太子
- 圣桑
- 3360字
- 2023-09-16 13:47:19
柳俊茂給白道寧和薛光霽的安排是下地頭一戶一戶查稅,他們兩個負責帶著吏員們去測量土地長度、查看土地經營情況和每一戶人丁情況等,然后薛佑歌就負責看著他們,柳俊茂就負責陪著薛佑歌看著他們。
“薛大人苦心孤詣,是想培養小薛公子能力的?!绷∶χf,“小薛公子平時呆在家里肯定是眾星捧月般的寵著,其實就算下了縣城也不干什么重活。不過畢竟還是要干點活的,我們大陶畢竟不像前幾朝一樣講究君子遠庖廚、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之類的,我們太祖還是推崇勞動的嘛!”
白道寧知道大陶太祖白修然有些觀念是挺現代化的,比如鼓勵勞動、教育,比如推行宗教平等統一、保護婦孺等弱勢群體之類的,再加上他那個從水井里爬出來的傳聞,越聽越覺得像個穿越者前輩了。
不過這些穿越者前輩若是做好事的話,對后輩來說還挺好的:舉例來說,這位太祖前輩推崇勞動,所以大陶貴族們也不以勞動為恥,而白道寧想要更深入了解基層當然要通過實際進行一線工作,這樣各位貴族的接受度還都挺高的。
柳俊茂介紹,他們的大致順序是從東往西,先小戶后大戶。這是因為黃家、盧家兩家大戶的土地連阡成陌,本身已經不是簡單的東西兩處所能概括的了,但是小戶普遍還是可以按順序分出來的。
至于黃家和盧家的順序,則是先黃后盧。這是因為黃家的土地連跨熠江東方對面的嘉虞縣,所以以往的慣例都是喊對面的縣衙來幫著一起查,若是嫌渡江來回麻煩,甚至可以直接讓對面把結果報給這邊就算了。
“因為太子此行并不真的意在查稅,要查黃家的問題,主要還是在瀘建縣這邊。所以嘉虞縣那邊的地稅情況,只需簡單查一下就行,因此我已經知會了嘉虞縣令,他那邊會帶人查稅。”柳俊茂在此行之前就已經小心翼翼地對白道寧做出了解釋,“我另外考慮到,既然太子和薛大人要對黃家動手,這對我們瀘建縣來說也算是大事,海派于我們稷契府關系甚深,他們也有利益糾葛在這里,所以我也順便叫他們去請幾位海派要人來了。既然太子在這里,他們應該會派唐長老親自來?!?
白道寧還記得行前聽薛佑歌介紹過,海派如今沒有教主,是大長老唐永望主事。他所處的燒春縣本身信教氛圍并不濃,好幾派都在燒春縣傳過教,但也沒有說大家會明確信哪一家,可能信祖宗祠堂的最多。因此他對這個世界的宗教也感觸不深,聞言只是點點頭:“麻煩柳大人了?!?
柳俊茂誠懇地說:“太子去查黃家的時候,一定要多加小心??!我見太子殿下如此俊杰,本來就實在是不忍心太子處于如此危機之中的。太子務必要先以自身安危為重,太子安全便是我朝國本穩固??!”
薛佑歌故意嘲笑式地哼了一聲。
白道寧也有些微妙的尷尬,他懷疑柳俊茂不是被他的個人魅力搞成這樣的,綜合來說,柳俊茂可能就是個單純的顏控,沒有那么多別的思考內容!
白道寧一行人首先查的是一些獨立的小戶農民,大多都是典型的夫妻帶孩子組合,男孩長大后會重新分家,女孩長大后就會嫁人。
他走在田埂上,跟著度量田地的吏員沿著糧食的方向往下走去。
秋末的糧食幾乎都已收盡,偶爾留著一些未收的麥穗。站在地頭的薛光霽給他介紹:“村里一般會故意留一些麥穗不收。也不是故意不收,就是一溜下去割麥子,有些麥穗沒割下來嘛,就不會回頭去割了。主要是為了留給村里孤兒寡母的、沒法種田的,鰥寡孤獨之類的,讓他們來拾穗?!?
白道寧點點頭,念了一首在這個時代也是被文抄公抄過的、在現實世界是白居易寫的詩:“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聽其相顧言,聞者為悲傷。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饑腸。”
柳俊茂聽了連忙強調:“我們都是老百姓的衣食父母,我在瀘建縣做了六年的官,我們一般都不至于逼農民到這種地步的!只是偶爾有些窮人,我們也會用這些之類的小方法來進行救濟的嘛!”
白道寧心想,地方主義是這樣的嘛,你們直接管手上的老百姓,所以還是會搞點可持續性收割的嘛,直接把農民逼死了,那來年不就沒有新鮮的韭菜繼續割了嘛……
薛佑歌過來招呼著把兒子揪走:“你表哥還在跟著人干活呢,你也給我下去走路!”
瀘建縣風景極好,晚秋金風瑟瑟,在農田之外偶爾還能看到桂樹、榕樹、樟樹等,桂花盛開,香飄十里,濃烈得令人無法忽視。
戶主上交糧食時,要將稻粒倒進官斛中,用體積來估算質量。所謂官斛就是官方所制、體積為一斛的量器,是用以衡量交稅總量的標準。
當農民將糧食倒進官斛中時,農民非常迅速地倒,而吏員也在小心翼翼地用腳尖輕輕踢官斛,帶著官斛輕微地抖起來。
薛佑歌就大大方方地給白道寧介紹這玩意其中的門道:“這主要是為了讓糧食壓實。以前我父親沒當稷契府尹的時候,我們見過更過分的,府上要求糧食倒進官斛必須溢出來,要形成一個尖尖,才算裝滿,謂之‘淋尖’。裝滿以后官吏再踢一腳,淋尖踢掉了,不允許交稅人去撿,說是運輸損耗,但是‘淋尖’不足還要納稅人另補,謂之‘踢斛’。這個‘淋尖踢斛’可太有門道了,有些人腳上功夫厲害,能抖出半桶米,有的人技術不好,踢倒了,那踢掉的糧食就還得辛苦全裝回去,也不算是他的油水了……”
“我們現在明碼標價,要交多少稅,朝廷那邊的不提,我讓他們交多少,都是明確的,他們自己能算出來有多少。我有兵,有人,我能管得了他們?!毖τ痈枵Z氣里帶著幾分微妙的驕傲,“我們要‘抹平’,抹下來、超出來的都算是農民自己的。我們就在他們地頭上稱糧食,他們下來自己會撿。所以你看他們農民自己倒是倒得快,就想官斛里松,我們的人倒是踢著想壓實。但這點差異,可沒有‘淋尖踢斛’那一腳來得大?!?
那兩個正在斗法容器密度的人聽得都非常尷尬,手上腳上的動作都有些亂了。柳俊茂顯然沒想到薛佑歌能當著太子的面這么坦坦蕩蕩地暴露自己的地方主義治理秘籍,連忙說話為薛佑歌挽回印象:“我們給朝廷交稅,也是交夠稅的!我們只是自己在下面重新換了套做法,給上面的稅我們都是交夠了的!”
薛佑歌說:“不過朝廷有很多稅其實沒法收,而這些稅,我們都能收。底下人不用管我們如何湊合上下之間的差異,他們現在明面上交的稅可能更多,但我們能收到稅,他們能知道自己每年該交多少稅。我認為明晰賬目,收足稅,收對稅,不多收,也不少收,是我輩大陶官員所最應該做的事情。以前人說什么,向使武官不愛財,文官不惜死,天下太平矣。他就是胡扯,我認為,官府能收到稅,老百姓知道自己要交多少稅,老百姓也能交得起稅,官府拿到的錢夠花,這才是最重要的!”
柳俊茂干咳了兩聲,感覺自己再聽就很危險了,跑了去跟著下去量土地面積了。
白道寧點點頭,吸收老地方官前輩的治理經驗和未必正確的政治心得。
隨后,他還見證了一下所謂的“抹平”: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拿著一把像尺子一樣的工具,在官斛方形的開口上面抹一圈,把倒得堆起來的圓錐形稻米尖尖全都推到了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頂頭上司就在旁邊看著,所以那個抹平的力度還挺狠的,簡直是狠狠壓在開口邊上蹭的。
那個農民和他的妻子立刻附身下去攏稻粒,吏員則在賬簿上畫去一筆,通報他們接下來按土地和人口數目還應該繼續交多少稅,以什么形式來交稅,可以折合成糧錢的比例如何。
白道寧算了一下比例,感覺大約是這一戶人家勉強能夠生存的程度。若是遇到天災人禍、大病之類的,可能無法支持;但又若是遇到一些意外橫財,又可能小小發達一番。一般來說前者的概率會大一些。
除了幾家農戶外,稷契府還有商戶和樂戶,這些戶口不以種地收糧為生,是直接用錢來交稅的。
白道寧知道,大陶在十四年前還試行過類似現實世界明朝的“一條鞭法”的改革,大致來說就是統一交稅方式為交白銀,而不再接受糧食、絲布等其他交稅手段。
這對百姓來說可能有利有弊,當時的時代條件可能已經支持稅收改革,也可能還不太支持——但這一切都沒有影響這一稅制改革被其他原因打斷:那就是這一手段實行三年之后,兩安羅南下,直接把大陶皇室打到遷都了。
如此十二年來,各地的財政幾乎全部與中央脫離了:淪陷的地方自不必論;兩藩王的手里能給大陶一個名分就不錯了,更別想收稅,跟以前的邦國一樣給點貢品意思意思就夠意思的了;就算是除東南四省以外名義上仍然隸屬于大陶的諸省,也幾乎都被軍閥割據,只有陸口、埃代等幾省仍然給中央交稅,剩下的都不交稅了。
就算是東南四省,也地方主義橫生,就算在南直隸門口的稷契府,也能任由府尹自己研究收稅方式的創新機制——那你中央再試圖搞什么稅制改革,你還想什么???連前年單純加征一項稅種“口嚼糧”,都把各地搞得個個拒稅,人均造反,導致最后也沒收成了!
于是整個王朝的稅制改革,也就在這樣的時代憂郁著無疾而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