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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情義

將利害全都剖凈,面對這雞肋一樣的勾陳筆。他已下定決心,心無掛礙,勇往直前。

李修文再沒有理會勾陳筆的獻媚,他淡然說道:“主家之物,客豈能不告而取。”

“你還是好好留在這里吧。”

勾陳筆停在紙上,往下猛然一頓,又彈跳起來,筆下按出一個黑疙瘩。

稍一打頓,它搖動筆桿,快速書寫,筆意連貫,以行書祈求道:“道長,俺想跟著你去那廣闊世界,可不想在這小黑屋里待著。”

李修文搖搖頭道:“你且放心,縱然不是與我一起,開出的條件依舊算數。”

“我會幫你與魏書生詳談,讓你不至于整天關在匣子里。”

說罷,不容祈求,李修文伸手,握住筆桿,走出書房。

他拿起瓢,在水缸里用瓢舀起一瓢水,對著勾陳筆往上傾倒。水流從上到下,逐漸洗去筆上余墨。

一瓢過后,沖洗下來的水依舊是渾濁的顏色。他便又舀一瓢,繼續沖洗,直到從筆尖流下的水,由濁轉清,他這才放下手中的瓢。

魏鼐正等在外面,躺在青石板上,單手握著一卷書,邊看邊打哈欠,哼著小曲道:“你說春光無限好~卻道往事忘不了~”

余光看見李修文在那洗筆,還以為他剛試過筆。右手一撐,坐起身來,笑嘻嘻說道:“可還好用?”

“這筆,我從三歲就想試它,只是那些長輩一個個迂腐的很,不愿讓我試。我當時還奇怪,這筆不試,怎么知道到底有沒有真材實料?”

“直到后來才曉得原委,就是怕知道真假,才不讓你試!”

“那些長輩從小就對我講‘判官筆’的故事,頗為自豪的講給我,期望我能有不遜于祖先的成就。后來我才知道,他們明知道這是祖先編出來謊話,還借著謊話騙人。”

“可我小的時候哪知道這些?”

“我聽過判官,人死之后,能判處人的輪回生死。形象也是從畫像、雕塑得來的,一人一個樣,誰知道具體是什么樣子?而且沒有見過他在我眼前判處鬼魂。”

“反而,刑場上的勾決一樣,我見過幾次。心里便覺得,所謂‘判官筆’大抵與勾決類似,拿筆一勾,就有一條性命被勾去了。”

“我年歲大些,長輩們才與說實話,那什么判官筆?不過就是一只普通的毛筆。”

“我偏不信邪,就要打開匣子親眼看看,那筆到底有沒有神異之處。我仔細端詳了半天,才不得不承認,這筆確實就是一只普通的毛筆!”

“俺十分厭惡這些長輩言不由衷的吹捧,竟把我們這些小孩子都騙住了,并且還會這樣一代又一代的騙下去!”

“可俺又有什么辦法,讓我去戳穿他們嗎?魏家所謂耕讀傳家,最為自豪的就是那個百年前中舉的祖宗,我既不敢,又不能刺破他們唯一的驕傲。”

魏鼐嘟嘟囔囔說了這么一頓,似乎是憋的久了,說起來就有些沒完沒了,無邊無際。

李修文聽了之后,魏鼐的形象從可惡,變得不那么可惡。

“說話難聽了點,但也不像我想的那么難以接近”

交心話,未必能交心。很多時候,都是對不敢說人,說了不該說的話,栽跟頭的人多了,也就總結出來一句‘交淺言深’。

這些話,越大越說出口,因為隨著年歲的增加,開始慢慢忌諱這種把肚皮露給別人似的行為。展現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若是給猛獸見到了,怎能忍住不對你施展爪牙?

可還有那么千萬分之一的可能,傾聽者不是猛獸,悲憫能壓住刻在他本能的殘忍,心生惻隱。

猛獸橫于世,誰會賭這千萬分之一的可能?

李修文輕笑道:“試筆確實是試筆,只不過不是我試它,而是它試自己。”

“事情已經搞清楚了,這筆雖已經成精,但確實不是什么‘判官筆’。”

魏鼐的臉上露出一絲失望,不止針對筆,還針對一些其他的什么東西。

他淡淡問道:“那精怪,已經被你除掉了?”

李修文搖頭笑道:“進屋再說吧。”

他捏著筆,率先進了書房,魏鼐跟在后面也進了屋。

李修文走到書桌前,將勾陳筆放在上面。

勾陳筆得脫自由,立馬浮空,發出凄厲的哀鳴聲,奪路而逃。

李修文冷聲道:“逃?逃的話,我許諾的事情可就作廢了!降妖符就在這里,你想吃哪一張?”

勾陳筆這才停住,乖乖飛了回來。

魏鼐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似是對此事并不關心。

李修文指著勾陳筆道:“我已經與它約好,讓它不要在晚上作亂。但也不能總把它困在匣子里,總需要讓它出來透口氣,你只要每天白天把它放出來,讓它玩耍一陣,再把它轉進去就好。”

魏鼐連忙搖頭:“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可不要這么奇奇怪怪的東西。”

李修文怕他不知道內情,倉促之間,亂下決定。忙解釋道:“這筆雖然不是判官筆,但是筆上另有神異之處。拿著它作文寫賦,下筆如有神。”

他又補充道:“如果你怕降服不了它,我可以留下一張降妖符。就算不用真氣驅動,只要往上一貼,朱砂就能將它鎮壓。”

魏鼐冷笑道:“圣人之徒,求助楊墨也就算了,難道還要求助于妖魔鬼怪?就算考上了又如何!”

他拂袖道:“你還是把他帶走吧!”

“我聽說道士都都會留一些精怪,在身旁驅使。”

“讓你跑這么一趟,我拿不出錢。這精怪就當做報酬送你,那匣子你也一并拿走。”

勾陳筆在一旁游弋,歡呼雀躍。

推讓了幾次,李修文終究是拗不過他,將東西收下。

將令狀交還,算是委托完結。

他走出窮酸街,見太陽正好,時間還充裕的很,又往敕令街去了。

在路過集市的時候,聽著賣糖葫蘆的正在吆喝。

他駐足停留,在舊道袍的兜袋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三文錢。自掏腰包買了一串糖葫蘆。

他這一趟,毛都沒撈到,還白白付出了三文錢,似乎有點虧。

可直覺告訴他,此行收獲了頗豐。

布袋中的勾陳筆,是義。

而手中的糖葫蘆,是情。

情與義,縱然用千貫錢買,都買不來,更何況小小的三文!

而在李修文走后,

魏書生端坐在長凳上,背立得挺直。

振衣抖落身上的灰塵一般,抖掉了身上的凡俗之氣。

那是平日里好惡逸勞、好吃懶做,種種惡習侵染,積攢下來‘灰塵’。

明珠縱使蒙塵,只要稍經擦拭,就能綻放無邊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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