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啟榮用力將手從賈忠手中抽出，賈忠手心里都是汗，握得他的手濕漉漉的，他嫌棄的在衣服上來回擦了擦。

賈忠站在旁邊，咧嘴笑著，瞧著康啟榮這些動作，只笑笑不以為意。

“康老板，這些軍火這么重要，你就帶這么幾個人？”賈忠掃了眼從貨車上下來，站在康啟榮身后的幾人。

這些人給他的感覺和他身后那些穿軍裝的有些相似。

“做這種事，人在精而不在多。”康啟榮掃了一眼站在賈忠身后的那些人，淡淡說道。

“你的人呢，就帶了這么幾個？其他人呢？”他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眼，不信賈忠會只帶這么幾個人，雙眼不由看向所隔不遠的貨車。

“還有幾個人在車里呢，我讓他們負責搬那些箱子，你看是現在就搬？”賈忠解釋了一下，接著追問。

車里之人的事，自然是陳世襄方才告訴他的。

康啟榮看了看貨車，倒沒多想什么，輕輕點頭示意趕緊。

康啟榮當初本是想找像蘇北商會那樣的大商會幫他購買這批軍火的，這樣更加穩妥。

結果奈何，對方見他是兩廣之人，根本不肯見他。

后來他又想通過其家人入手，但最終也覺得不妥而放棄。

麗都歌舞廳和賈忠，是在放棄那些大商會后，康啟榮經過重重篩選，最終選定的對象。

賈忠背后是法租界的華人總探長萬正玉，讓賈忠出面買這批軍火，跟洋人在法租界的碼頭上交易，基本上是不會出意外的。

他對麗都歌舞廳的背景調查得很清楚，根本不擔心賈忠在這件事里玩手段。

“快快快，趕緊把東西搬下來，都去搭把手。”賈忠轉身對眾人高聲招呼，同時邁步走向了車尾處。

他不知道這些軍爺會在什么時候動手，那個走后門的年輕軍官沒有告訴他這些，他只能盡量讓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待著。

陳世襄和于少輝混在人群中，來回地搬著箱子，康啟榮根本沒注意陳世襄這個小馬仔，他吩咐著手下清點已經搬下來的那些軍火。

賈忠賴在車尾巴處，磨磨蹭蹭，不太愿意去前面，直到陳世襄的“死亡之瞪”看向他，他才咽著口水，挪動千斤重的步子。

賈忠很清楚現在是什么局勢，他的小命全系在那個年輕軍官身上，他得祈禱這些人順利抓住這個康老板。

否則一旦行動失敗，這些人活著，他可能就會被遷怒；這些人死了，那麗都歌舞廳他也回不去，只能連夜逃離上海。

這兩個都不是賈忠所希望的。

壯著膽子，賈忠再次走到最前面，面對康啟榮，他臉上立馬露出笑容。

“康老板，我做事，你還不放心嗎？！

“絕對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我賈忠在上海灘混，靠得就是講信義！”賈忠拍著胸脯，很是自信，活像一個自賣自夸的王婆。

“數量不對勁，少了十支湯普森。”這時，負責清點槍支的一人走到康啟榮旁邊，沉聲說道。

“確定點清楚了嗎？”康啟榮問。

“點清楚了，有五個箱子比其他箱子每箱少兩只。”

康啟榮面色不改，只是轉頭看向笑容僵硬，面上多了幾分尷尬之色的賈忠。

康啟榮面色變得低沉，眼睛微微瞇著，他的意思很明顯。

“賈老板，解釋解釋吧？怎么少了怎么少了十把槍？”

康啟榮低沉的臉色并沒有嚇住賈忠，比起先前陳世襄那看死人的眼神，他給賈忠的壓力小了太多。

“這個是……額，是嗎……先前我點貨怎么沒發現少了十支啊？！

“這個……可能是洋人搞得鬼吧？

“康老板你知道的，洋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賣我們東西，缺斤少兩的不很正常嗎？！”

賈忠努力找著借口。

他當然知道那十把槍在哪里，這事剛才那個年輕軍官在他耳邊特意交代過，告訴過他如何應對現在這個局面。

他現在得努力裝得像一點，省得再讓這個姓康的瞧出不對來，橫生波折。

此刻努力演起來，賈忠才知道原來那些拍電影的演員也并不容易，虧他們演戲演得竟然能以假亂真。

康啟榮盯著賈忠，看著賈忠左顧右盼，眼神游離，一副做了虧心事的心虛模樣……他怎么可能信對方的鬼話。

在他的調查里，賈忠在自己歌舞廳賣酒，都是要往里面摻水的人，最是不講信用。

此人不可信之。

“我讓你去聯系的那個洋人，做生意一直以誠信著稱，從不以次充好、缺斤少兩。”康啟榮冷聲說道。

“這個……可能對方看我沒文化，就想著蒙我吧？”賈忠試探著說。

康啟榮看著賈忠這副模樣卻是沒了耐心。

“行了，賈老板，這是我們第一次打交道，這點小問題我可以不追究，把槍交出來吧，這些槍不是你能沾手的。”

“這個……”賈忠猶豫了下，經過一番天人交戰，然后才道：

“康老板，你別慌，我說了，我老賈做事向來以講信義著稱，我絕對不可能動你這批貨物的。

“你讓我問問，看是不是我手下哪個人長了熊心豹子膽，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說著，賈忠再次趁機走向車屁股，朝車箱里的人吼道：

“你們哪個不長眼的癟三動了箱子里的東西？

“那個是什么？

“好啊！還真是你們動了，簡直丟我的臉！

“還不趕緊把東西拿下來還給康老板……”

所有人都看著賈忠在車尾處的獨角表演，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演戲，但誰都沒有拆穿。

陳世襄站在人群中，見車廂已經有人拿著槍跳了下來，他眼睛微微一瞇，右手伸向別在腰間的手槍。

他這段時間在區部靶場勤學苦練，槍法雖不敢說有多出色，但比之早先已經大有進步，余山壽這個神槍手都屢屢夸他擅長右手打槍，假以時日，槍法必能出神入化。

余山壽抱著湯普森沖鋒槍，跳落在地，呼吸著周圍的新鮮空氣，他興奮得有幾分顫抖。

自從離開軍隊來到特務處，他已經好久沒有真刀真槍地干上一場了，沒想到今天居然有機會能抱著湯普森這種槍干一下。

功勞，在眼前啊！

“都愣著干啥，趕緊地，把槍給拿過去！”賈忠看著余兄弟臉上的興奮，內心只覺不妙，他兩大步繞到眾人后邊，趕鴨子一般讓眾人把槍拿過去。

余山壽和黎兆民等七八個人，抱著手里的槍，朝著前邊走去，站在眾人前邊的陳世襄等人自覺讓開道路。

康啟榮只是淡淡看著這一幕，心頭對賈忠手下這一群烏合之眾鄙視至極，打定主意以后絕對不能再和賈忠這種蠢貨且不講信用的人打交道。

湯普森這種槍，你拿去有用嗎你就拿？！

沒有子彈，就算把送給你，你也只能當做燒火棍子，甚至還沒有燒火棍子好使。

黎兆生七八個人，一人抱著一支槍，焉頭巴腦，低垂著腦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隊形散亂地走到箱子跟前。

康啟榮沒有說話，有人指著幾個箱子，示意他們把槍放到里面。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全都別動！！！”余山壽一聲暴喝，一腳踩在面前的一口箱子上，那正是裝著手雷的箱子。

“全都別動，把手舉起來，誰敢動就打死誰！！”

隨著余山壽一聲大喝，暴起發難，原本焉頭巴腦的幾人全都暴起，看著面前的眾人，紛紛大喝出聲。

黎兆民更是把槍朝天一舉，“噠噠噠”一陣槍聲響起，瞬間打破此地原有的安靜氛圍，周圍的鳥叫蟬鳴，全都為之一靜，不敢爭聲。

突然的變化讓康啟榮等人應變不及，面對此種情況，康啟榮幾人都下意識地把手摸向了腰間手槍，但隨著余山壽“噠噠噠”一陣槍聲爆響，有兩個人慘叫倒地后，全都不敢再動。

他們愣愣地看著對著自己這些人的槍口，又怒又急，同時還有些傻眼。

安靜是一時的，幾秒鐘過后，康啟榮這些人開來的那輛貨車突然有了動靜，槍焰從車尾亮起，那車廂里竟然還有人。

幾聲槍響打破黑夜下的寂靜，雙方的僵持瞬間打破，所有人都一邊朝著兩邊閃躲，一邊掏槍射擊。

那些動作慢的，身上瞬間就爬滿了沖鋒槍的子彈，慘叫倒地，直接咽氣。

陳世襄動作很快，對面一還擊，他立刻便躲到了旁邊小汽車后面，并且專門挑了車輪所在之處躲避。

他看不少電視里，都有人躲在車后，然后被人從車底打中小腿，最終倒在地上一命嗚呼的。

陳世襄沒關注其他人，他眼睛快速在對面掃過，尋找著康老板的身影，他的眼中只容得下康老板一人。

“姓康的在那里，別讓他跑了！！”陳世襄指著路邊一顆樹高喊，同時舉起手槍，對準站在那棵樹后的康啟榮，以最快的速度清空了彈匣。

康啟榮側身躲在小樹后，左手捂著中彈的肩膀，齜牙咧嘴。

這個位置不行，樹太小了，根本躲不住。

他毫不猶豫，趁著沒幾個人朝他開槍，立馬朝貨車跑去。

對方早有準備，他得趕緊跑！

這邊，陳世襄已經換上了彈匣，見康啟榮竟然朝貨車方向跑去，心頭大喜，嘴里卻是怒吼道：

“快，別讓姓康的跑了！！”

此刻，攔在眾人前邊的敵人已經全倒在了沖鋒槍之下，或死或傷。

但對面貨車還有人在抵抗，試圖接應康啟榮，陳世襄直接舉起槍，瞇眼瞄準，接連扣動扳機。

只聽幾聲槍響，康啟榮身體一僵，倒在了地上。

“別管姓康的，他跑不——

“誰他娘的在朝姓康的開槍！！別把人打死了！”余山壽抱著沖鋒槍正突突的上頭，見康啟榮要跑，趕忙高聲喊道。

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見康啟榮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他不由憤怒大吼。

見康啟榮倒下，陳世襄心頭松了一口氣，總算干死了。

“媽了個巴子，老黎，你左邊，我右邊，包抄干他們！！記得留活口！”余山壽很是憤怒，看著對面還在反擊的貨車，立馬對黎兆民喊道。

提前設定計劃，布置行動，余山壽或許不太擅長，但這種直接的面對面交火，卻是他擅長的。

畢竟，他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直面過槍林彈雨的。

路過躺在地上的康啟榮時，余山壽轉頭看向旁邊跟著他的人。

“劉高，趕緊檢查一下，看死了沒！”

……

很快，隨著余山壽和黎兆民兩人左右包抄，對面的槍聲越來越少，直至消弭。

戰斗從開始到結束，只維持了短短幾分鐘，對面的所有抵抗很快就被瓦解。

一組這邊有幾個人受了輕重不一的傷，卻沒有一個人陣亡，這是有心算無心，且對方被七八只沖鋒槍壓得抬不起頭的結果。

陳世襄從汽車后面走出，看著那邊已經蹲在康啟榮身邊的劉高，皺了皺眉。

他本想第一時間過去的，竟讓人搶了先……

見那邊已有人，陳世襄只好按捺住立刻過去的心思。

他揮手指揮沒受傷的人，讓他們迅速清掃戰斗場地，控制住敵方還活著的人，同時讓人攙扶己方傷員，將傷員抬到貨車上。

他快速吩咐幾句后，才快步朝劉高那邊走去，余山壽和黎兆民此刻也從對面走了過來。

“怎么樣，還活著嗎？”陳世襄一臉焦急地蹲下。

“讓我看看！”黎兆民沉聲道，他在特務班時，學過些急救的手法。

簡單一番檢查，黎兆民面露喜色，迅速脫下身上的外套，按著往外冒血的傷口，同時迅速說道：

“胸口中槍了，但還有氣，很可能沒打中心臟！

“快快快，讓人把車開過來，他需要立刻送醫院搶救！”

余山壽聞言同樣面露喜色，陳世襄心里卻是“咯噔”一聲，他看著黎兆民右手捂著的地方，心頭驚疑。

中槍的那個地方是左胸，那里正是心臟的位置，怎么可能沒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