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趙警官面前,林恩華又問一遍:“你真的把楊老師抓起來了,對吧?”
趙可頌領(lǐng)她走進審訊室隔壁的房間里,讓她看電子屏幕。
屏幕內(nèi)是楊景明和張寬分別坐在房間兩頭,沉默地對峙。
林恩華如釋重負(fù):“太好了!這下媽媽可以放心了。”
然后她從頭說起。從林爸爸什么時候生的病,到她為什么會認(rèn)識周硼,最后周硼和林振亮死前做了什么,沒有半點隱瞞。然而她的年紀(jì)畢竟小,許多事情看不明白,話只能說個囫圇。事情發(fā)生時,有些話她是偷聽到的,理不清前言后語,又無法完全復(fù)述,更讓信息的準(zhǔn)確性打了折扣。
趙可頌邊聽邊問,結(jié)合已知情況和林恩華的敘述,連蒙帶猜著搞明白了林家和周硼的關(guān)系。
“這是我的電話,等媽媽醒了,你讓她聯(lián)系我好嗎?”
林恩華遲疑:“我不敢。我媽媽固執(zhí)得很,本來就不喜歡周硼叔叔,爸爸出事,她的脾氣更差了。”
趙可頌退一步:“那媽媽醒了,你告訴我,我去跟她說好不好。”
林林說好。
沒想到,趙可頌剛把林恩華送出門。林媽媽袁玉珍竟然到了。
她一見女兒便像只護崽的母雞把她護到身后,怒目對著趙可頌,完全顧不上自己才剛醒,虛弱得還需要人攙扶。
她身后一個英俊的男青年無奈地說:“我攔不住她。
林恩華扯了扯媽媽,低頭對她說了幾句話。袁玉珍漸漸軟下來,沉默地看看楊景明審訊室的方向,然后離開了。
——
抓了楊景明,又處理完林恩華,今天收獲頗豐,小趙心情大好。
不料,他剛點好外賣,正準(zhǔn)備問老劉吃不吃,外頭又鬧騰起來了。
趙可頌一起身,被門口沖進來的人撞個正著,人趔趄著坐回椅子上。
緊接著,是一句稚嫩而語調(diào)高昂的質(zhì)問:“你……你怎么說話不算話?”
然后,一個虛弱但厚重的女聲語帶威壓:“林林,你給我回來!”
小趙這才看清,跑到他面前的是林恩華,后頭女聲是追著女兒回來的袁玉珍。
“你們怎么又回來了?”
林林的臉漲得通紅,氣急了,揚起手要搡他:“你騙我!”手被袁玉珍拘住了。
“你在說什么?”
林恩華生氣又自責(zé),可手掙不脫媽媽的鉗制,怒火也被媽媽的眼神壓著,只得傷心地低下頭:“周硼叔叔說得對,你們?nèi)菈娜耍粋€都不能信!”
趙可頌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林恩華看他的眼神充滿了質(zhì)疑和受傷,他問袁玉珍:“怎么回事?”
袁玉珍狐疑地看著他許久,發(fā)現(xiàn)他似乎真的一無所知,才說:“我們剛剛出警局,在門口看見楊景明了。林林以為,是你把他放了。”
楊景明是被一個壯壯的人送上車的。楊景明走之前,看到了她和林林,走過來問她們怎么在這里。壯壯答,林林來找趙可頌說話。
楊景明走了?小趙連忙起身,快步走到審訊室,果然沒人了。不僅楊景明沒了,張寬和劉萬里也沒了。怎么回事?
他給劉萬里打電話,沒人接。又打一次,還是沒人接。
這時,小林迎上來,一臉苦相地說:“小趙啊,不好意思,老劉讓我看的人被泰山帶走了。”
“怎么回事?”
小林很委屈說:“老劉接了個電話,急著出門,就讓我看著楊景明。然后,楊景明出來上廁所,碰見泰山了。泰山說楊景明是他老師,就把他帶走了。”
“你怎么不攔住他?”小趙脫口而出,然而剛說完就意識到他在強人所難。
泰山之所以叫泰山,就是因為體型壯碩。他跟小林走在一起,簡直像母雞帶小雞,沒法比。
可人就這么放了,小趙氣不過,找到泰山,質(zhì)問:“你為什么把楊景明放了?”
泰山把腿翹在辦公桌上,手里剃著指甲,渾然不覺自己做了什么錯事:“你們搞錯了,楊老師不可能是嫌疑人。”
“這是我的案子,是不是嫌疑人你說了不算。”小趙加重了語氣。
泰山仍然不大在意,只覺得這個小雞仔聽不懂人話,說起話來更不客氣了:“我說不是,就不是。”
“你……你!”小趙指著他,另一只手捏緊了拳頭。
泰山更不爽了,把腳放下,站起身來,龐大的身影籠罩住小趙,問他:“我怎么了?”
說完,泰山饒有興致地等小趙做出反應(yīng)。
見狀,小趙的火蹭蹭往上竄,林林站在外面哭,這人在里面笑。
然而,他松開拳頭,扭頭找了張寬。
打架不是查案。論打架,他不一定會輸給泰山,可打贏了不代表能讓他不搗亂。
沒想到,張寬的態(tài)度是:“從原則上說,泰山的做法沒有問題。楊景明現(xiàn)在身上確實沒什么疑點,放走也沒什么。”
事實上,按照楊景明的說法,警方應(yīng)當(dāng)把調(diào)查方向換到周硼的老婆身上,畢竟她是周硼死了之后最大的獲益人,從身世來看,她的嫌疑也很大。
而他的確如他所說——他不怕查,鳳凰山莊近期的監(jiān)控中,并沒有拍到楊景明的身影。
聽見這些話,小趙恍然明白了自己在周硼案中所面對的陷阱。
到目前為止,楊景明身上并沒有實際的疑點。
所有針對楊景明的行動,都建立在他和劉萬里的猜測之上。
要坐實某些嫌疑,他們只能跳出框架,像要到林林的證詞一樣,先造勢,而后得到一些有效得信息。而要做到這件事,他必須得到盡可能多人的配合。
他負(fù)責(zé)案件偵查沒錯,張寬說人可以隨便用也沒錯。可他在這里年紀(jì)最小、資歷最淺、職級最低,又人生地不熟,誰聽他使喚?老劉和小林?
在他拿到任何有力的證據(jù)前,每個人都可以是泰山。反過來,如果每個人都是泰山,那他無論如何拿不到有力的證據(jù)。又是一個死循環(huán)。
而張寬,張寬的話,似乎在讓他放過楊景明,去查別人。
可剛剛在審訊室,他分明不是這個意思。他到底在想什么?
趙可頌問了出口。
張寬回答他:“這就是現(xiàn)實。”
死循環(huán)一般的現(xiàn)實,你我都無能為力的現(xiàn)實。
想明白了這點,小趙的氣勢弱了下來。
他遲遲不愿邁步出走廊。
一出走廊,他就要面對林林和袁玉珍了。林林問過他,他是不是把楊景明抓起來了,他哄騙她說是,她才說了那么多。他沒有跟她說清楚,那只是暫時扣押24小時,而不是“”抓起來”……
小趙打了劉萬里的電話。
接通后,電話那頭響起一連串尖銳的警笛聲。
老劉很快問:“怎么打那么多電話?”
“楊景明走了……”小趙細(xì)細(xì)說完這不到一個小時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也把想到的擔(dān)憂悉數(shù)告訴他。
“沒關(guān)系,我們不是早就知道有人不想我們辦案嗎?這樣,你找個時間去看看局里的人事檔案,記一下從青谷鎮(zhèn)高中畢業(yè)的人都有誰。后頭做事盡量繞開他們。還有,林恩華這件事,你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負(fù)擔(dān)。你的做法沒有問題,”劉萬里說,“楊景明不倒,哭的是更多的人。”
小趙稍微得了寬慰:“我知道了。你呢,怎么突然走了?”
劉萬里說:“剛接到消息,周銅和羅蝶燕在金山集團出事了,好像是他們倆隱瞞身份,拿著什么照片上礦場找東西,發(fā)現(xiàn)了陳尸。具體的情況還不清楚,有進展再告訴你。我快到場里,先掛了。“
趙可頌整理好情緒,回到接待室。林恩華縮在一邊擦眼淚,袁玉珍不說話,只用手拍著女兒的背。
趙可頌走過去,蹲在小女孩面前:“林林,我問清楚了,是別人搞錯了,不小心放了他。你放心,只要他做了壞事,我們一定很快能把他抓回來。”
林林抽噎著問:“既然是搞錯了,為什么不能馬上抓回來呢?不然的話,他之前做的壞事,關(guān)今天那一下就夠了嗎?”
趙可頌無言以對。林林看他這樣,知道他在哄自己,也不理他了。
但袁玉珍開口了:“你能保證我們安全嗎?”
“可以……”趙可頌說到一半又改了口,“我會盡量保證你們的安全。”
似乎想到了什么,袁玉珍低頭哂笑:“哎,我說什么蠢話呢?周硼死了,阿亮死了,蔡醫(yī)生也死了,說話要死,閉嘴也不一定能活。楊景明既然看到我和林林來了警局。說和不說,都是一樣的。我只是放心不下林林。”
“萬一出事,你把林林帶走好嗎?”
趙可頌說好。
袁玉珍轉(zhuǎn)頭看了看方卓仔:“你走吧。”
方卓仔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