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隊的前面，是幾個青壯男人。男人們身后跟著不少哭啼啼的女人和小孩，女人頭上掛著白布，小孩胸前捧著遺像。

浩浩蕩蕩的那群人身后跟了不少湊熱鬧的人。醫院里的保安追著上來了。

他們好像在找人。這些人每到新的樓層便分成幾波，挨個散到各病房查看。可惜，走了幾層，他們始終沒找到想要的人。

一直到走到這一層，有個眼尖的小孩子看見了病房外的警察。

“在這里！在這里！朱洪在這里！”

小趙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住著朱洪和林媽媽的病房門“啪”地一聲關上了。

而這殯儀隊到了病房門口。領頭的幾個人先前還有點怵，發現趙可頌和劉萬里都沒有阻止的意思，干脆咚咚咚捶起了門。敲著敲著，門沒開，幾個壯漢眼看就要撞門。

“朱洪，滾出來！今天不給個說法，老子把你家燒了！”

醫院派來處理的保安艱難地從人群中擠到門口，在門被幾個大漢撞破之前攔住了人。

保安中最壯的那個大聲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帶頭敲門的那群人不理會他，反而是身后人群里有個抱著遺像的半大孩子狠狠地說了話：“我爸爸跟著朱洪做工死了，他自己卻沒事，一定是他故意的！”

他背后哭喪的老弱婦孺紛紛幫腔：“對，就是！”

保安不知怎么處理，這事在他職責之外，也超出了能力范圍。面前的人呢，攆不走，放他們進去找朱洪，不知道會生出什么亂子。他正發愁呢，身后病房的門忽然開了——同一間房內的其他病人家屬擔心牽涉到自己，便合伙把朱洪老婆擠到一邊，把房門打開了。

隨著這殯儀隊走進病房，趙可頌這才發現，這殯儀隊里，出了領頭的幾個男人，大部分都是熟人。是會同村里一起挖尸體的孩子們和女人。不多不少， 14個。

他們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轉頭看向劉萬里，卻發現，劉萬里抱著手臂，冷眼旁觀，沒打算跟進去。

而殯儀隊進了房門，還沒來得及說話，朱洪老婆先哭上了，好一頓抑揚頓挫，哭自己命不好，哭朱洪好心沒好報，哭村民狼心狗肺。

聲勢浩大一群人愣是被她一通陰陽怪氣憋得要么臉色通紅、要么悄聲抹淚。

林恩華和其他病人的家屬站在一旁，戰戰兢兢地看著眼前的大場面。

不知道朱洪老婆哪里來的眼力，這么忙還瞥見了門外的警服。

“劉警官，趙隊長，你們來幫我評評理啊。我們朱洪冒著生命危險，帶他們掙飯吃，現在好了，遇見事，臟水全潑過來了。”

劉萬里這才面無表情地進了病房。

問了幾個來回，趙可頌才知道，原來是張普華把尸體全部帶走了，一句話也沒說。而朱洪這頭，出了山也沒消息。家屬們這次來，是找朱洪要個說法和賠償的。畢竟，跟著朱洪做事的都是精壯漢子，冷不丁人沒了，有兄弟幫襯的還好，家里就這么一個勞動力的人家不知道往后怎么過。

這理不好評。

為了不打擾其他病人的休息，劉萬里讓小趙找醫院要了個角落里的單人病房，準備慢慢聊。他們移動病床時，朱洪打著吊瓶的手被搡來搡去，手背上的針猛地戳深了，朱洪嗷嗷直喊疼。

大家才知道，原來朱洪早清醒了。

在單人間里，劉萬里和趙文禮穿著警服坐鎮，病房里沒人說話，原先哭得熱鬧的朱洪老婆也因為心虛噤聲了。

還是劉萬里先開口：“怎么不說話了？剛才不是吵得很起勁？還想把醫院砸了？”

帶頭的人縮了縮頭，訕訕地說：“哪里哪里，就是敲門聲大了一點。”

帶頭人身邊的一個小男孩沒忍住：“萬里哥，你怎么站在朱洪那頭？”

咦？這群人里竟然有人認識老劉。

小趙依稀想起來老劉在會同村收斂尸體時的異常。事情太多，他忘了問，今天一看，似乎也不用再問。

“朱洪現在是盜礦案的重要嫌疑人。保護他的安全，是我們的工作。”說罷，老劉轉向朱洪，問，“說說吧，怎么回事？醒了還裝暈？”

朱洪看看屋子里的人，除了警察全是找他茬的，狡辯道：

“什么裝暈？我剛剛才醒，聽不懂你們在說什么。”

喊劉萬里“萬里哥”的年輕人冷哼一聲：“還睜眼說瞎話？你老婆給你爹打電話我都聽見了，讓家里趕緊把值錢東西收起來，免得出事的人家找上門算賬。朱洪啊朱洪，本來以為你只是對外人不厚道，沒想到對一起長大的人也一樣黑心肝。萬里哥，我跟你說……”

小趙站在一邊，聽著劉萬里跟知內情的人說了一會兒，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跟著朱洪一起做事的那14個人，全是跟他感情不錯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家里的男人跟著朱洪做事有風險，各家心里有數。尤其這次出事，是違法犯紀的時候遭了天災，死了人的人家只好啞巴吃黃連，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吞。

非但如此，還有人記掛著幫忙照顧朱家舊屋里的老人。朱洪老婆守著醫院里的丈夫回不來，他家里半聾的老人沒飯吃，熱心腸的便上朱洪家送了些去。

沒想到這一送，年輕人聽見了朱洪老婆給公公打電話，讓老人把值錢東西收拾好、送新鎮來，還說背后的礦石買家給了一筆保密費，朱洪現在裝暈，等一家在新鎮人齊了再說下一步。

這一聽，別說家屬了，小趙火也蹭蹭往上冒。還有這樣的事？

非法采礦挖空一座山，山崩奪了十幾條命，這朱洪還能拿到封口費，吃香的喝辣的？還有沒有王法了。

“大家知道都急了，“年輕人狠狠地盯著朱洪，”這沒良心的鐵定要跑，這才一起上醫院堵他了。”

“你說的是真的？“

年輕人當即瞪圓了眼，正要開口為自己爭辯。

劉萬里擺擺手：“這個問題，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不是不信你。現在是在查案，你說的任何話，如果經過查證是胡謅的，公安機關會依據事實情況追究你的法律責任。”

“是真的！”

“好。小趙，你一會兒帶著他去局里錄個口供備份。”完了，劉萬里轉頭對烏泱泱的一群人說，“事情我們知道了，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你們先回去。“

沒想到那幾個人硬氣了起來。

“不行，我們得留下。朱洪跑了怎么辦？”

年輕人也點頭：“是啊，我們今天不是來鬧事。只是怕他跑了。萬里哥你看到了，要不是我們這一鬧，這王八蛋還在裝暈。他連你們都騙，誰知道他藏著什么招。”

后面有家屬跟著說：“不能讓他拿著這些人的賣命錢跑了。”

“對，我們就坐在門口，守著他。”

老劉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老老實實的朱洪，說：“回家也好，呆在醫院輪崗也好。你們要呆在哪里，我不管，總之不能耽誤警方辦事。”

“那肯定的。”

劉萬里一揮手，說：“行，出去吧。”

趙可頌看呆。這老劉想啥呢？怎么不把人弄走，還給他們出輪崗看守的主意呢？

而那群人，竟然真的安靜有序地出了房間。

如果不是他一直和老劉呆在一起，簡直要懷疑他和這群鬧事的早串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