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0日。
周銅走到江熙病房門口,里面在爭吵。
她敲門,楊景明從里面走出來。她有些害怕,側身讓過人,不跟他對視。
“銅銅也來了?”楊景明往里示意,“哎,她好歹是你嫂嫂,你多少勸著點。我先走了。”
周銅說:“好。”
“眼睛怎么還腫著?”楊景明停住往外走的步子,看看周銅說,“你也別太傷心,回去敷一敷。”
周銅把頭埋得更低了,使勁點頭:“嗯。”
楊景明嘆著氣走遠了。
九獅山莊一行,周銅被人罵了一頓,回來后,她看完了文件,看得脊背發涼。
周硼留下的文件由四部分組成:周青谷的自白書,與江熙有關的部分,污水排放改造的計劃書,一張疑似礦坑的照片。
周青谷的自白書,大意是說:周青谷活著的時候,做了許多糊涂事,包括但不限于拖欠外鄉工人工資,在沒有安全保障時安排井下采礦導致安全事故,設計陷害為工人討公道的律師殺人入獄等。他罪孽深重,他認罪。
只是,他自認兢兢業業地經營礦場。為國家的工業化建設做出了貢獻,解決了無數老百姓的就業問題,人人住上小樓房,把青谷從礦場建成繁華的城鎮,他的功績是實打實的、不可磨滅的。
他認為,他造福一方百姓的善行足以抵消自己的罪孽。
可誰知道,年老之后,他時常睡不好,好不容易睡著,夜里也做噩夢。
私人醫生說是老人病,查來查去也找不到原因。后來發現三高,又查出了心臟病,他飽受折磨,便皈依了佛門。佛門收了錢,悄悄告訴他,佛門不修今生,只修來世,讓他想想早年做了什么惡,快去彌補,否則下輩子墮入畜生道。
周青谷想來想去,大約是因為那些工人的尸身沒有被找到。他留下這樣一份自白書,希望自己死后,兒女們能夠帶著遺囑,去找到那些尸身,讓那些人入土為安,讓他修個來世。
來世?這輩子就不管了?周銅冷笑,不過是要逃牢獄之災而已。果然是他們家的臟東西。不過,他倒是仗義,遺囑里一點沒提其他人。周銅是清楚的,如果周硼因這些文件而死,楊景明脫不了干系。
畢竟一開始,父親屬意的是自己接班,她是在礦場玩著大的。她進辦公室時,十次里有九次,楊景明都在。甚至于,她的大學和專業,都是周青谷請楊景明選的。而且,他們做筆錄的那天,楊景明是被客客氣氣送出門的。
而周銅今天來見江熙,心情本就十分復雜。剛剛碰到楊景明,更怕露了破綻。
資料里與江熙有關的部分未標明來源。
這部分包含了許多人的背景調查資料,周銅的注意力在江熙那一頁上。這張紙明顯比別的舊,顯然被人看過多次。
資料上說,江熙的生父是一位被周青谷弄死的律師。江熙七歲那年,父親被周青谷設計除去,母親墜樓而死。她被人販子從鳳凰山帶到青谷,由新鎮上一戶人家收養。她說,如果有人要揭露周青谷的罪行,她愿意出面作證,落款時間是她遇見周硼之前。
江熙和周硼結婚時,周青谷已經死了,從她對周硼種種來看,她嫁他,大約真出于愛。只是這份資料,哥哥一定看過了,這張紙上的折痕,是他嗎?看的時候,他是什么心情?
該死的糟老頭子,死了還在禍害人。
江熙半坐在病床上,人瘦了,面色潮紅。楊景明說了什么,把她氣成這樣?
“你還好吧?”周銅有些別扭,她還從沒對她說過關心的話。
江熙也不適應,看著窗外說還好。
“楊老師來做什么?”周銅問。
出乎意料,江熙沒說她多管閑事,而是異常配合:“問周硼的股份要怎么辦?”
病房內陷入了沉默,直到到江熙受不了了。
“沒事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你愛過我哥哥嗎?”
兩人同時出聲。周銅的聲音弱,消散在逐客令里。
江熙轉身面朝她:“什么?”
“你恨我哥哥嗎?還有我。”
江熙再次確認:“你說什么?”
“你恨周青谷嗎?”周銅又問,“有人告訴我,周青谷害死了你爸爸。如果不是周青谷,你爸爸不會死,你也不會被姓江的夫妻倆收養,他們還對你那么差。你嫁給周硼的時候,就知道他是你仇人的兒子。”
“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留我哥哥的孩子嗎?”
“我爸看到你的那天晚上,心臟病發作去世了。他的死,和你有關系嗎?”
“你怎么知道我爸是你的仇人的,誰告訴你的?”
一連串問題砸過來,全部出乎江熙的意料,她懵了。她抿了抿嘴,習慣性地想要否認。
然而,周銅真誠地直視著自己,她與周硼并不相似的年輕臉龐上浮現出一種與他相似的莽直氣質。江熙不想騙他了。
沒有猶豫太長時間,她開口問:“你怎么知道這件事?”
周銅抿嘴,她不確定,周硼手上有江熙的背景調查這件事,江熙知不知道。就她回青谷短短幾天所見,周硼和江熙的相處模式分明和從前無二。
她決定詐一詐:“是哥哥。一個月前,他因為銅礦的排污丑聞,被叫去配合調查。出了拘留所,他給我打電話,告訴了我這件事。他說,原來你嫁給他,是為了報仇。”實際上,周硼說的是,原來她嫁給我,真是為了錢。
“一個月前……”江熙臉色瞬時煞白,喃喃道,“原來他早知道了。我還以為自己瞞得很好。可是,他為什么不問問我?”
她的反應說明了一切。
周銅猶豫著走過去,坐在床邊,生疏地拍了拍嫂嫂的背以示安慰,嘴里卻要繼續試探:“所以,你恨他嗎?”
江熙搖頭:“我甚至想不起來那個人長什么樣。你不信我,周硼也不信我,是我自作自受。可是,不管你們怎么想,我和周硼結婚是出自真心。“
周銅想說:“我相信你。“
但她覺得有哪里不對。
她正想著,病房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嘈雜的呼喊聲。
“讓一讓!讓一讓!”那個緊張的男聲有點耳熟。
周銅走出門一看,一行人急匆匆地從她眼前呼嘯而過。
領頭的竟真是蔡中和。
蔡中和推著病床,床上躺著昏迷不醒的羅蝶燕,病床后跟著“趙隊長”和他的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