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面砸鍋，對于搞飯店的人來說，是個極大的侮辱。

更別說這還是眾目睽睽的街上。

街坊鄰里，游街路人都看在眼里。身為酒鋪掌柜，若不給鬧事人點顏色瞧瞧，是要砸招牌的。

掌柜尖叫一聲，指著何予晨道：“把他給我捉??！狠狠地打！他奶奶的，敢在我的地盤上鬧事！”

幾位健壯的伙計，擼起袖子就往何予晨的方向走。

何予晨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他早看見有捕快在街上，已然提前想好了退路，不然不可能貿然砸鍋。

眼下，伙計們圍過來，何予晨一面招呼小環離遠一點，一面抄起地上的長凳掄了個半圓。

一時間，無人敢近他的身。

局面沒有僵持多久，很快，街上的捕快便瞧見這邊的熱鬧，趕了過來。

其實捕快來此，并非是日常的巡游，而是在“外出搜查?！?

前日，兩個自稱“龐山好漢”的家伙，光天白日之下，把孫通判家的公子給殺了。

這可把孫通判差點氣死，在府衙大發雷霆。

連帶他們這些破案的捕快一起遭了殃。

他們這兩天都沒睡過幾個時辰，全在想辦法抓“龐山好漢”。

結果這“龐山好漢”就好像消失了一樣，令他們找不到一點線索。

好不容易混到輕松的搜查任務，正琢磨到哪兒睡一覺，前邊便出事了。

“哎哎，干什么，當街打斗，依律是要判刑的！”

見捕快來了，何予晨心知大事已定，把長凳很痛快放下。

不過，不等何予晨開口，那邊酒鋪的掌柜便連忙湊到捕快面前。

“大人，這小子砸我們店鋪的鐵鍋，您可得為我們做主??！”

捕快看了一眼地上的鍋，對何予晨道：“鍋是你砸的？”

何予晨道：“是。”

捕快上下打量了何予晨一眼，訝異道：“小子還挺痛快。人贓并獲，跟我們去一趟府衙?！?

何予晨又道：“大人，我砸自己的鍋，也觸犯大梁法律嗎？”

何予晨指著桌上的五兩銀子，“這鍋，是我花五兩銀子買的。”

捕快又看向酒鋪掌柜。

掌柜咬牙道：“他胡說！這就是我們的鍋！這小子因為半邊桌子就來我們店內找茬，分明是故意的！”

何予晨不慌不忙地說：“大人，你不信可以問問周圍的街坊和圍觀的百姓，你問他們，我有沒有花銀子買鍋?！?

不等捕快開口，有好事的百姓直接吆喝道：“他出銀子了，我親眼所見?！?

“就是啊。我也看見了?！?

“對，五兩銀子都能買兩三口那樣的鍋了！”

掌柜面上青一陣白一陣，他自知理虧，如果再辯下去，估計要把他占用旁人鋪面和街道的事情辯出來了。

“大人，不怕你笑話，小老兒有個遠房侄女，在孫通判家做二太太。還請大人看在小老兒侄女的份上，行個方便?！?

一聽“孫通判”，兩位捕快頭皮發麻。

像這種“遠房”的關系，大抵是什么八竿子打不著的。

可現在正是搜查“龐山好漢”的關鍵時期，萬一這老掌柜的關系真有點用，他們因此被孫通判抓住小辮子，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兩位捕快相視一眼，快速達成一致。

相比他們被抓小辮子，丟了官身，還是委屈一下這位書生比較好。看這書生的樣子，也不像什么有背景的人。

捕快對何予晨道：“你跟我們走一趟?！?

何予晨面色沉靜：“敢問捕快大人，帶我走的理由是什么？”

“哪那么多廢話？你砸了旁人的鍋，叫你回去問話，這還要什么理由！”

“這鍋是我買的?！?

“你買的？他賣了沒有？”

掌柜立刻反應過來，“對，我沒賣！大人，我沒賣！我們店這口鍋，至少得賣十兩銀子！他才出五兩！這怎么能賣？”

捕快作勢就要捉拿何予晨，何予晨默默再掏出五兩銀子擺在桌上。

眾人齊齊看向掌柜，掌柜咬牙再說：“二十兩！二十兩我才賣！”

何予晨默默再掏出十兩，湊了二十兩放在桌上。

“一百兩！”

這次不等何予晨出手，小環拎著個小荷包，將零零散散的銀子銀票，一股腦倒在桌上。數著，莫約也有百兩了。

周圍圍觀的百姓不時傳來嗤笑聲。

百兩銀子賣口爛鐵鍋，這掌柜也能說出口？

酒鋪掌柜被眾人笑得抓狂。他一個年過半百的掌柜的，尋常人對他尊敬有加，幾時受過這種嘲笑？

“我不賣了！給多少錢也不賣了！大人，這小子就是成心找事，請大人為小老兒做主！”

捕快一左一右圍住何予晨，道：“跟我們走一趟吧。”

事已至此，何予晨算是看出來了。這捕快，分明就是和酒鋪掌柜一伙的。

心中默默嘆了口氣，何予晨想，怪不得林靈要“反粱復齊”呢。

小環大略看懂了目前的局勢，她緊緊抓著何予晨的衣角，雖然有點害怕，但也沒打算離開。

何予晨不覺得自己會有什么大事。

就算被捕快請到府衙，說穿了，也就是道個歉，賠點錢的事情。

正當何予晨準備交待小環去找李云依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看戲的人群中響起。

“何兄弟？”

何予晨抬眼一看，叫他的人正是贅婿王屏的堂弟，曾在京城通查司任職的王煜。

不過王煜今日沒有穿那天勾欄聽曲的便服，而是一身黑黃色的勁裝制服。

這制服的料子十分精致，看著就不便宜。

王煜和他的同行者從人群中擠出來，何予晨見他和他的同伴穿的是同款衣服，便明白過來，這黑黃勁裝，八成是通查司的制服。

王煜是個熱情外向的人，他之前和何予晨打過交道，知何予晨是堂哥的朋友，當下也不見外，跑到何予晨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兄弟看著氣色好多了?？磥硐啾瘸运帲€是‘大展身手’更有用?。」?！”

“姑爺，什么是大展身手啊？”

小環好奇地問。

何予晨面露尷尬，心道這沒法解釋。

他岔開話題道：“煜兄怎么出現在此？”

王煜擺了擺手，一臉無語。

“別提了?；逇猓≌媸翘逇饬?！老子從京城被降職到鹿城，本想過幾年消停之日，結果，你猜怎么招？他娘的，老子還沒清凈幾天，有個殺千刀的‘龐山好漢’，把孫通判的二兒子殺了！你說他殺就殺了吧，還大張旗鼓的白天動手。這不是挑釁是什么？專門逼老子加班！等老子逮到那兩個‘龐山好漢’，非得把他們腿給打斷！”

何予晨摸了摸自己的腿，不敢作聲。

王煜抱怨完，用眼神指了指酒鋪掌柜的方向，小聲問：“你是什么情況？”

另一邊，酒鋪掌柜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他催促捕快道：“大人，你們快點動手??！把那個小子抓到府衙里去！”

兩位捕快此時站得筆直，根本不敢有多余的動作。

其中一人壓低了聲音道：“你先閉嘴！知道那兩個黑衣服是什么人嗎？通查司！那是圣上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