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牙兵與三百回鶻義從行走在夜色之中，人馬噤聲，只有張進達壓低了聲音，勸說道：

“使君，末將還是覺得此舉太過冒失，為了使君的安危著想，還請使君回營等候。”

張承奉不為所動，他搖頭道：

“此前眾將苦諫，都不能使我回心轉意，張將軍就莫要再多費唇舌了。”

張進達只能閉口不言，默默跟在張承奉的身旁。

實際上，張承奉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沒個著落。

歷朝歷代都不乏劫營成功的案例，但這都是建立在對方沒有防備的基礎上。

只要有所提防，保持警惕，總能輕易化解。

為此，張承奉故布疑陣，讓藥羅葛仁美誤以為自己在大營外設伏，請君入甕，從而使其軍中將士松懈。

這一手看似妙招，但也需要對方的配合。

如果藥羅葛仁美真的是個愣頭青，看不穿張承奉刻意留下的破綻，那么單方面劫營也就轉化成了雙方換家。

當然，在張承奉看來，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藥羅葛仁美固然在洞庭山一戰，敗得慘烈，可如果不是張承奉攪局，他早就吞并了龍家，坐擁甘、肅二州，為一方霸主，又豈是泛泛之輩。

他相信，藥羅葛仁美是有智謀的，但不多。

當然，即使是萬分之一的可能，張承奉也不敢懈怠，故而，他只帶了一千三百人，其余將士盡皆留在了軍營，交由羅通達設下埋伏，靜待甘州回鶻。

隊伍中，莫賀阿啜還在回想著，出發前，張承奉對眾人的許諾。

為了避免回鶻義從臨陣倒戈，張承奉向他們許以厚利。

在戰后，回鶻義從將被歸入牙兵編制。

這個世道，讀書人得不到應有的尊重，牙兵們才是特權階層。

他們不僅享有優渥的物質條件，社會地位更是常人難以企及。

回鶻義從幾乎都是普通牧民出身，面對成為牙兵的誘惑，誰又不為之心動。

況且張承奉又以其祖父張議潮的名義向眾人起誓，必定會想方設法，讓回鶻義從們與家人團聚。

但這件事的前提，必須要是歸義軍成為這場戰爭的勝利者。

究竟是重新回去甘州，做一名牧民，生活貧苦，受人鄙夷。

還是成為一名牙兵，脫離生產，衣食無憂，享受他人的尊崇。

如何抉擇，在回鶻義從的心中，有著整齊劃一的答案。

當張承奉距離回鶻大營不足三里的時候，他立即下令全軍止步。

一千名牙兵都帶著駝載甲械的牲畜，三百名回鶻義從同樣牽著馬，再是小心謹慎，哪怕有夜色作掩護，也難以悄無聲息的靠近回鶻大營。

而這也是張承奉必須將回鶻義從帶上的原因之一。

他喚來莫賀阿啜，在交待幾句之后，莫賀阿啜領命而去，隨即，三百回鶻義從被分為若干小隊，潛入夜色之中。

哪怕藥羅葛仁美誤以為張承奉正在二十里外與空氣斗智斗勇，但他讓營中將士們安歇的同時，該有的警戒，也沒有放松。

菩薩保就是一名被布置在外圍警戒的回鶻斥候隊長。

當他聽到前方響起馬蹄聲，立即命令麾下哨騎警戒，用以鳴鏑示警的響箭已經箭在弦上，只等看清來人的模樣。

黑暗中，出現幾點火光。

火光越來越近，待看清來人的模樣裝扮，十余名騎兵，分明都是回鶻人。

前方的回鶻騎兵也發現了菩薩保一行人，不等菩薩保開口，當先喝道：

“是何人在此埋伏！口令！”

聽到熟悉的口音，菩薩保松了口氣，他收起了示警的響箭，毫無防備的說出了口令。

畢竟這十名騎兵，長著回鶻人的相貌，說著回鶻人的語言，穿著回鶻人的軍服，分明就是自己的袍澤。

向來人表明自己的身份后，菩薩保朝身后的部下喊道：

“是自己人，都過來吧。”

兩隊人馬照面，互相交流著彼此的情報。

然而菩薩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就在眾人說說笑笑之間，這些回鶻騎兵趁其不備，暴起發難。

看著自己的下屬一個個倒下，菩薩保要想示警，但他的喉嚨已經被利刃劃破，鮮血飛濺，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抱歉。”

手持利刃的兇徒在菩薩保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不等菩薩保摸到響箭，隨即又是一刀，狠狠扎進了他的胸膛。

菩薩保倒在了血泊之中，他至死也想不明白，這些人分明都是回鶻人，為什么會毫不猶豫的將白刃刺向同族。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不等菩薩保想明白這個問題，他終于合上了眼，再也沒有一絲氣息。

兇徒們都湊在了一起，他們正是以小股部隊獵殺回鶻斥候的回鶻義從。

“沒有人逃脫？”

“都殺了。”

“好，都小心著些，莫要誤了使君的大事。”

“頭兒你就放心好了，關系重大，兄弟們都不敢掉以輕心。”

“是呀，頭兒，我聽說中原的牙兵，那都是父子相繼，兄終弟及，這可是惠及子孫的好處，兄弟們哪敢懈怠。”

領頭之人點點頭，說道：

“知道其中利害就好，行了，閑話少說，趕緊將尸體隱藏好。”

......

菩薩保的遭遇并非個例，這一夜，在回鶻大營外巡視的回鶻斥候們遭遇了滅頂之災。

暗殺、背刺，屢屢上演，回鶻義從們硬生生為張承奉殺出了一片行軍的通道。

張承奉喜不自勝，這些回鶻義從被沒有辜負他的信任，而張承奉也暗暗發誓，自己一定不會虧待了他們。

就著夜色，張承奉率領牙兵靠近了回鶻人的大營，但他并沒有急于發起攻擊，而是再度將莫賀阿啜喚到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

“我需要你帶領一支人馬混入大營，搶占營門，能否辦到？”

這并非是張承奉異想天開。

沙苑之戰中，西魏將領達奚武就帶著三名騎兵，堂而皇之的混入了東魏大營，竊取軍中情報。

而楊素追擊突厥，更是親率兩名騎兵、兩名投降的突厥人，藏身在突厥軍中。

在張承奉看來，回鶻義從既是回鶻人，又清楚了回鶻軍的口令，混入其中并非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