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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四合院

  • 風過荊山
  • 魏群夫
  • 3040字
  • 2023-09-20 17:12:11

我是四合院里長大的孩子。

這個院子,有個名兒,大家都叫它“魏家院子”,自己人這么喊,外人也跟著叫。院里人外出走親戚或賣什么東西,有人問:“哪里人?”“魏家院子的!”回答得干脆利落。

這是老祖宗留下的一座老院子。據(jù)說,建于清末,算起來,有近兩百年的歷史了。我記事起,土墻已經(jīng)斑駁了。作為房屋骨架的木柱、木檁、木板,有的被蟲蛀得厲害,加之,歷經(jīng)幾代人居住,木料被煙火熏得呈烏黑色,有的還泛著黃漬,手撫其上,有滄桑感。

院子是由三個方方正正的四合院組成的,兩舊一新,故有新屋、老屋之說。三個四合院排成一排,自有一股恢宏氣勢,加上卯榫交錯,椽檁勾結(jié),黑瓦覆頂,渾然一體。遠看,有明清古味兒,頗顯莊重沉穩(wěn)。

站在四合院背后的山上向下俯視,最有看頭,三個四合院并排形成三個“口”字形,頗為壯觀。從居者輩分上看,新屋人的輩分低,這說明,新屋是后蓋的,蓋成后,把這一輩中的長子分家分出去,他們的輩分自然比留在老屋的低。這在過去,好像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

走進老院,陽光從“口”字形的天空傾瀉而下,灑滿庭院,一種久遠、厚重的氣息撲面而來。

進院的臺階是用石頭打成的長石條一層一層碼起來的,一直通到大門檻。門檻是粗大的木頭做的,左右各留有一個木墩,可以坐人。我們小時,常端著飯碗坐在木墩上吃飯,看人進進出出。一院的人,都從這個大門進出。

進了門檻,有個過道,過道左右兩側(cè)堆有農(nóng)具、柴火等一干雜物,理整不清,雜亂地堆放著。我們住的那個過道,右手靠墻的地方,安有一個我父親用土磚壘的雞籠,雞不多,但家里來貴客了,雞和蛋很能派上用場。再往里走,就到了后山上望的那個“口”字處,“口”的上橫處,左側(cè)一大間是生產(chǎn)隊的一個倉庫,平時堆有化肥或糧食,不過,糧食堆不了多長時間,家家等著吃呢,所以很快就被一分而空了。右側(cè)住的是我的一個叔伯幺叔,他是一個殺豬佬,也劁豬騸牛,還很會搟鞭,一家五口人。雖然他會些手藝,多少有點兒收入,但日子過得仍很緊巴。幺叔住的這一面,是四合院靠著山的最里面,地勢要比其他三面高出半尺,且有一過道,順著過道向右走,直接與第二個四合院相連通。這個過道里,平時支有一盤石磨,這個石磨,不屬哪一家,有公家的意思,家家都可以用,磨豆腐、磨玉米、磨小麥。一遇下雨天,石磨忙得停不下來,有時,半夜還有人磨東西。“口”的左豎處,住的是我的一個叔伯伯父,他們四世同堂,一家七口人,本來三間房,因其左邊是四合院的最左方,再無其他房屋或建筑遮擋,他們辟出一空地,加蓋了一間偏房,做廚房用,他們實際有房四間,住的就很寬敞了。他種地之外,喂有四五頭牛,家境比較殷實。“口”的右豎處,因過道占了部分空間,滿打滿算只有兩間房,住著我們一家五口。“口”的下橫處,右側(cè)一間,也是我們住著,加起來,我們有三間房。左側(cè)兩間,住的就是院里唯一的外姓——姓龔一家五口,他們家住的比我們擠多了,床頭連灶頭,三個孩子擠一間,看了真有點兒密不透風。粗略算下來,這一個四合院里,住了不下二十人。三個院子加起來,有五六十人之多。

老院的房屋大多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四梁八柱,都是粗大的木頭,柱子高大筆直,粗可環(huán)抱,從地面一直豎到房頂,不打接,不安榫,都是整根木頭做成的。門、窗、椽、檀,更是做工考究,尤其是窗戶,雕飾有精美的花紋,就連做隔墻用的木板,也刨得光滑細膩,木匠師傅的功力全在上面。

檁與檁的結(jié)合處,用的是卯榫。因為蓋得高,雖然房間不多,但空間并不顯小。我們家在檁子處鋪了一層木板,形成了事實上的二樓。這個二樓,主要用來堆放糧食,放箱子,放雜物。想上二樓,有一木梯。這個木梯,橫寸有大人的一腳寬,所以,上下梯不用擔心腳滑,坡度也不大,走在上面,很安全,很平穩(wěn)。我母親常把熬好的紅薯糖放在二樓的一瓦盆里,以備過年時來客享用。我們兄妹口饞,知道母親把它藏在二樓,常常乘大人不備,偷偷上樓取糖。有一年,母親還是發(fā)現(xiàn)我們偷糖了,她一次上樓取東西,摸到木梯兩側(cè)的扶手有些黏,猜到我們下木梯時為扶穩(wěn)無意中把糖糊到扶手上了,日積月累,扶手上的糖積多了自然黏手。一審,開始我們牙緊,都說不知道,見母親動怒了,兄妹們相互檢舉揭發(fā),案子很快破了。母親說:“真是家賊難防啊!”過后并沒處罰我們,也沒將糖另藏地方,因此我們照偷不誤,還沒等過年,一瓦盆的紅薯糖早偷吃光了。

四合院的窗子不多,房間里的光線主要靠屋瓦上的幾塊明瓦透進來的光線,晴天尚可,遇到陰天,屋里陰黑。我和哥哥住的那一小間,四面都是墻,唯一一面能安窗子,但這一面是我們家的廚房,安窗子會有油煙,所以也沒安成。二樓鋪上木板后,房間徹底沒有一絲光線,黑到伸手不見五指。我們兄弟二人在這間黑屋子住了十多年,經(jīng)常睡過頭兒,因為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時辰了。有時想外面是不是天亮了,跑出來一看:大中午了!

因為多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常有土蜂在木檁、木板上嗡嗡作響,響過后,一些細碎的木屑紛紛揚揚地從上面飄落下來,不敢抬頭望,怕木屑落進眼睛里,瞇人。土蜂好像很勤勞,始終沒有停下來歇息的意思,老是不停地嗡嗡叫,不停地有木屑落下來,大人們似乎早已習慣,進進出出都不理會,也許是見怪不怪了,也許是沒有時間與其周旋。我們有時惡作劇,見有土蜂正在打洞,怒從心中起,尋一截細木棍來,使勁兒地將其堵在它打的木洞里,就是想憋死它,餓死它。我們往往得手,過幾天,見洞還被木棍堵著,估計土蜂已死,取出短木棍,把死土蜂從洞里撥出來,心里別提多快活。

進了正院,地上鋪的全是石板。這些青褐色的石板,都是整塊整塊的,很少有破碎的,長的四尺有余,短的也過兩尺,鋪得很平整,看上去很光滑,很沉實。從這些石板,就能看出老祖宗的經(jīng)濟實力。院子里留有專門的暗眼排水溝,我們稱之“龍眼”。一下雨,四面屋瓦上的雨水,嘩啦啦涌流到院子中間來。我們一幫孩子,經(jīng)常站在檐下,看雨水從瓦片上落下來,匯到院子里,積水成潭。遇到排水溝不通了,找一根長木棍,對著龍眼戳一戳,助其排水,以此為樂。

院里擠,院子外的地方,天地廣闊,大家各顯其能,搶占地盤,建有各自的廁所、豬圈、雞籠、牛圈、柴棚等等,外人看上去很凌亂,使用的人卻自有章法,從無差錯。住院里的人,有時也爭吵,為孩子打架的,為爭道場曬糧食的,為地盤爭占過界的,為雞蛋被偷懷疑他人順手牽羊的,但更多的時候,大家相安無事,風平浪靜。畢竟,親情始終在這個院子里不停地滋潤著、流淌著,不曾離去,不曾干涸。

老院坐西朝東,地勢開闊。院前,是近百畝平整的水田,田外,有一長堤,堤外,是一排高大粗壯的柳樹。柳樹之外,是一條小河,名曰蔣峪河,發(fā)源于上游的蔣峪村。河水四季不干,清澈見底,魚蝦無數(shù)。院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林中夾雜著高大的榆樹、皂角樹、槐樹,郁郁蒼蒼,遮天蔽日,是鳥的天堂,也是我們兒時的樂園。冬天,雪花飛舞時,畫眉歸林,我們一幫孩子,常用自制的彈弓追殺它們。林里,有一古井,井水深不可測,不盈不虧,冬暖夏涼,清冽甘甜。林后,一座依天而立的青山,山中柞樹長得密不透風,久旱逢甘霖時,雨落青山,簌簌聲凌空而來,如萬馬奔騰,越發(fā)襯得老院靜謐安詳。

四合院背靠青山,面朝流水,是風水先生和先人們眼中難得的發(fā)人、發(fā)財寶地。發(fā)財?shù)共灰姷茫硕〈_實興旺。歷經(jīng)近兩百年,院里至今人口繁盛,生生不息。

這個四合院,已走過風風雨雨,走進了歷史的深處,從當年的繁華鼎盛到如今的老態(tài)龍鐘,從傲然屹立到破舊不堪,從漸次倒塌到分崩離析,作為一棟建筑,一個家族的居所,它不僅為祖輩、父輩和我輩遮風避雨,提供了安身立命之所,還承載和見證了一個家族一代又一代人的繁衍生息,生死枯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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