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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就從這里開始

強大的秦朝

在這里,我們有必要先簡單了解一下當時的秦。

秦的創始人叫“非子”,因為替周天子養馬養得好而被周天子賜予嬴姓,又將渭水上游秦川的東岸給了他做封地,這里就成了秦的發源地。當時掌權的周孝王本意是讓秦做一個近畿的附庸。但秦的歷代君主中不少人就如孫猴子一樣,對這芝麻綠豆大的官職當然是不會滿足的,于是秦國的君主們不斷地擴張地盤,壯大自己。隨著時間的推移,秦國的地盤不斷擴大,國力日漸強盛,到了秦穆公時期更是做了一回天下的霸主,但總的來說,當時秦東進的路線始終被更強大的晉國死死地擋住。

這樣的情況后來一直延續了一百多年,直到韓、趙、魏三家分晉,歷史進入了戰國時期。這個時候的秦國可以說是戰國七雄中實力最弱的一個國家,國內的政治也一度因宮廷斗爭而陷入混亂,直到歷史等來了這兩個人——秦孝公和公孫鞅。

公孫鞅也就是后來我們說的商鞅,原本是衛國人,年輕時研習的是李悝的《法經》,本想在魏國做出一番事業。然而,公孫鞅在魏國并不受國君重視,十分不得志。后來聽說秦國的新君秦孝公下令求賢,公孫鞅就從魏國跑到秦國去應聘。通過秦孝公寵臣景監的推薦,公孫鞅得到了三次被秦孝公單獨面試的機會。公孫鞅抓住機會,終于深深打動了秦國的一把手秦孝公,秦孝公拍板決定聘用公孫鞅為左庶長,開始實施變法。

一說“商鞅變法”好像誰都聽過,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的是,得到秦孝公鼎力支持的公孫鞅其實前后一共進行過兩次變法,只不過我們熟知且重要的是第一次變法。

這次的變法內容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加強法治建設,以法令法規嚴格規范個人的行為。為了確保法令的實施,公孫鞅實施了連坐制度。簡單說就是,一人犯法,如果與其有一定關系的其他人不舉報的話就得一起坐牢。可別小看了這樣的制度,它對后世的影響現在依然有跡可循。現在很多國人罵人往往牽連人家家里好幾代人,里面大概就有當年商鞅連坐之法的影子。

當然,變法最重要的還是第二方面:獎勵耕戰。在生產方面,他鼓勵百姓們多生產,一個家庭的產出與繳納給國家的賦稅成反比,生產的糧食越多,要上交給國家的比例就越少,這無疑增加了人們勞作的積極性。除此之外,最最重要的是商鞅在秦國確立了軍功爵制度:當兵的只要能在戰場上帶回一顆敵軍的人頭就授爵一級,而沒有軍功的人即便生在富貴之家也不能得到爵位。在當時的秦國,無論是誰,社會地位的高低全看爵位的高低,因此,軍功爵制度的確立極大地刺激了民眾從軍殺敵的積極性。另外,因為當時當兵的衣食住行是要自行掏腰包解決的,所以秦軍對士卒的選拔是有嚴格規定的:在秦國,只有小康水平以上家庭里的青壯年才有資格從軍。統治者們的觀點是“有恒產者有恒心”,只有有固定收入的人才能不斷地保持積極向上的進取心。如果一個人整天為一日三餐發愁,那他當兵就不能保證會奮勇殺敵,當官就不能保證能夠清正廉明。

秦國在變法的影響下很快強大起來,可在那個時代,變法并非秦國的特產。戰國七雄中,除了齊國(這是個老牌強國),其他六國都在不同時期進行過變法。(齊國也有鄒忌變法,但鄒忌只是讓齊王做了納諫、選才、去奸、獎勵一類,這本來就是明君應該做的事情,他并沒有提出什么新建議。嚴格地說,鄒忌變法只能算改革,不能算變法。)第一個通過變法強大起來的是魏國。魏國主持變法的人就是公孫鞅的偶像兼老師,也就是《法經》的作者李悝。

這里有一個問題:既然變法的作用如此之大,那為什么最后在七國中脫穎而出的是秦國而不是其他五國呢?

那是因為其他五國的變法和秦國變法有所不同,不同的地方在于五國的變法都隨著主持變法的大臣或君主的去世而終止。變法之前,五國都如同衣衫襤褸的乞丐,變法就如同給乞丐換上了一件華麗的衣服,但乞丐的本質是沒有改變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再華麗的衣服也終究會褪色,當華麗不再之時,乞丐的襤褸依然。而秦國的變法則不同。雖然秦孝公死后,公孫鞅就被對他積怨已久的秦國君臣聯合起來五馬分尸,但即位的秦惠文王只拋棄了公孫鞅,并沒有拋棄公孫鞅推行的政治改革。秦國變法的腳步沒有因秦孝公和公孫鞅的死停下來。可以說公孫鞅推行變法是給秦國這個乞丐指引了一條謀生的道路,讓秦國擺脫了乞丐的宿命,最終成了貴族。

公孫鞅變法讓處于秦國社會底層的人們第一次切實地有了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的機會。即便出身卑微,只要肯勤勞工作也能致富,致富就能參軍,參軍就能殺敵,殺敵就能提高社會地位。可以說就是這樣的制度,讓秦軍逐漸蛻變成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每一次戰斗,軍隊從主帥到士兵都目標一致,勇往直前。他們對戰爭的渴望、對勝利的渴望、對殺敵的渴望超過了以往歷史上任何一支軍隊。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勝。”哪怕你對這種激勵斗志的方式并不贊同,但你不可否認秦軍是一支相當可怕的軍隊。

可以想象,當時在戰場上,從六國軍隊一方看過去,對面全是神情亢奮、眼冒青光、口中流涎的虎狼之師;而在秦軍眼里,對面全是金光閃閃的人頭,有時候可能還沒開打呢,勝負就已經有了分曉。秦軍就是以這種“搶人頭”的激情不斷地沖擊著地盤、人口都十倍于己的東方六國,逐漸從戰國七雄中脫穎而出,成為當時唯一的超級大國,并逐漸開始了兼并六國的大業。

公孫鞅變法以后,秦國與東方六國的戰爭逐漸出現了與以往不同的一種態勢。從爭奪土地的攻防戰發展為以消滅對方有生力量為主要目的的殲滅戰。我們列舉一下一些比較大的戰役便可見端倪:

公元前331年,秦與魏交戰,斬首八萬。

公元前317年,秦破韓于修魚(今河南原陽縣西南),斬首八萬二千。

公元前312年,秦破楚于丹陽,斬首八萬。

公元前307年,秦拔韓宜陽,斬首六萬。

公元前300年,秦取楚襄城,斬首三萬。

公元前298年,秦出武關擊楚,斬首五萬。

公元前293年,秦敗韓魏聯軍于伊闕(今河南洛陽市南),斬首二十四萬。

公元前280年,秦取趙光狼城,斬首兩萬。

公元前275年,秦伐魏,破韓援軍,斬首四萬。

公元前274年,秦伐魏,斬首四萬。

公元前273年,秦敗魏于華陽,斬首十三萬,并沉趙援軍兩萬于黃河。

公元前264年,秦伐韓,斬首五萬。

公元前260年,秦大敗趙于長平(今山西高平市西北),坑卒四十五萬。

公元前256年,秦取韓陽城,斬首四萬,伐趙,斬首九萬。

從以上數據可以看出,商鞅變法對秦軍的刺激有多大。在秦統一六國的過程中,據不完全統計,僅秦軍消滅的六國軍隊人數就超過二百萬。而且秦滅六國的腳步在一步步加快。終于,在秦孝公過世近百年以后,秦國又出了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嬴政。

雖然即位的時候年紀還很小,權力也掌控在太后和權臣的手中,但秦王政九年(公元前238年),嬴政干掉權臣呂不韋和嫪毐,開始親政,秦統一六國的進程真正進入了加速期。

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滅韓。

秦王政二十二年(公元前225年),滅魏。

秦王政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滅楚。

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滅燕,滅趙。

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滅齊。

嬴政指揮著這支虎狼之師在短短的十年時間里橫掃六國統一了天下,第一次在中華大地上建立起一個家天下的帝國——秦帝國。嬴政則成了中國歷史上第一位皇帝——始皇帝。

接下來,秦始皇嬴政再接再厲,國中沒有了敵手,他便向北驅逐了匈奴,向南擴張到了南越,建立起一個空前強大的國家,也是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之一。當然,如果考慮到公元前3世紀的古希臘在馬其頓人統治下奄奄一息,古印度的孔雀王朝已經開始分崩離析,古埃及早已經被羅馬人干掉,而羅馬人還沒有稱霸地中海,我們甚至可以把“之一”這兩個字去掉。

然而,如此強大的國家也有極深的隱患,那就是統治者不了解“可以在馬上取天下,卻不可以在馬上治天下”這個道理。當國家的主題不再是戰爭,當社會生活的關鍵詞從“對外征戰”轉變成“休養生息”的時候,統治者卻仍然在以老眼光看待新問題,換句話說,就是他們不了解社會的新常態。

不了解當然就會出問題。

農民起義

嚴格意義上說,秦朝的政策中很多并不能稱為“暴政”,而應該稱為“急政”。因為嬴政總是迫切地想把每件事情都盡快做好。嬴政是一個勤奮的人,盡管沒有經驗可以借鑒,也沒有人在旁指點,可他依然努力地經營著這個前所未有的龐大帝國,仔細處理帝國的大事小情。他每天處理公文不是以件計算,而是按斤算的。當時的文字寫在竹簡上,嬴政每天讓手下稱足一百二十斤(秦朝一斤約等于現在的253克)的竹簡,不批閱完不休息,哪怕是外出時也不例外。他太急了,急著想要建立一個從始皇帝到二世、三世乃至萬萬世不息的帝國。但嬴政沒有想到凡事欲速則不達,最后現實與他的愿望背道而馳。

秦政府統治穩固的前提是始皇帝嬴政對政權的強勢把控。然而,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在巡游的途中突然駕崩。之后,中車府令趙高說服丞相李斯矯詔立嬴政的小兒子胡亥為二世皇帝,并賜死了寬厚仁義的皇長子扶蘇及秦始皇的近臣名將蒙毅、蒙恬兄弟。胡亥這個歷史上有名的缺心眼兒且低能的年輕人,完全不是當皇帝的料,不僅在政治上一塌糊涂,事事唯自己的老師趙高馬首是瞻,而且在享樂和暴虐的程度上更勝其父一籌。結果,嬴政死去不到一年,在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七月(秦朝制度十月為每年的第一個月,九月是一年的最后一個月),陳勝、吳廣便帶領九百戍卒在大澤鄉揭竿而起。短時間內,農民起義的風暴席卷大地。才統一六國十三年,看似強大到堅不可摧的秦帝國出現了道道裂紋。

到了秦二世元年年末,就連身在芒碭深山里的劉邦也感覺到時局出現了明顯的變化。以前一兩個月才有個把實在是走投無路的苦漢子插香入伙,而現在幾乎隔三岔五就有人上山投靠自己,劉邦的手下已經比剛上山的時候多了十幾倍。劉邦時不時地可以從新投奔來的小弟那里聽到一些山外的消息,全是些什么“胡亥是始皇帝的小兒子,不當立為皇帝”“胡亥殘殺自己的兄弟姐妹,又殺了很多大臣,分明是做賊心虛”“陳勝、吳廣在大澤鄉公開造反”“陳勝、吳廣已經占領了陳縣,打出‘張楚’的旗號自立為王”“某某地方又殺了長官響應陳勝了”,等等。稍微綜合一下各種信息,除了躲在咸陽皇宮里的胡亥,只要是心智健全的人,都很容易得到這樣一個結論:天下亂了!

我們知道,第一次起義發生在大澤鄉,造反的九百人是戍卒。戍卒就是衛戍之卒,任務是到國家的邊境線服兵役。然而,當時天下被壓迫的人何其多,為什么偏偏是這九百戍卒首先站了出來?要解釋這個問題,我們必須先簡單地了解秦漢時期的一些制度。

當時國家實行的是全民兵役制度,凡成年男子一生均須服三種兵役:到本國邊境服兵役(也就是所謂的戍役)、到中央軍隊服役以及在本人的居住地服兵役。與后兩者不同,做戍卒的時間一般只有三天(當然,如果你是犯了事被抓去的,可能要待好幾年),這是自古便有的慣例。有人可能說,三天沒什么呀,去就去唄。但問題在于服戍役期間的所有用度,包括來回的路費、吃穿住的花費,全是自己掏腰包。如果是古時候還好,小國方圓數十里,大國數百里,從中央到邊境少則三五天,多則半個月就可以打個來回。可秦始皇建立的是一個空前的超級帝國,疆域廣闊前所未有。嬴政自己坐馬車巡游一趟尚且需要數月之久,何況是步行的平民。如果你身在南方的會稽郡,不幸被派到北方的漁陽服戍役,那就要做半年甚至更長時間的打算。這對于以成年男性勞動力為支柱的普通家庭而言,影響是相當大的。遺憾的是,循舊例的帝國統治者顯然還沒有來得及意識到這些問題。

秦朝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的王朝。它建立了之后兩千多年中國版圖的雛形,統一了文字、度量衡,為以漢民族為主體的文化共同體的形成奠定了基礎,確立了之后兩千多年中國的政治制度,帝國統治者的豐功偉績當然無須贅述。然而,如何管理這個歷史上疆域空前遼闊的帝國讓統治者感到困惑。在戰爭這個可以轉移民眾注意力的外因基本消失后,繼續沿用春秋戰國時期的政治制度使得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之間的矛盾迅速激化。帝國就如端坐在底下滿是火藥桶的桌子上一般,看似四平八穩,實則岌岌可危,統治者們卻始終沒有察覺。最終在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的七月,由于大雨誤期,陳勝、吳廣帶領同行的九百余戍卒迫不得已揭竿而起,點著了火藥桶,把帝國的金身炸上了天。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秦朝的基業就毀于這“三天戍役”的制度,正印證了“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這句話。

每個朝代都會發生起義,這并不新鮮,而陳勝、吳廣起義之所以特殊,原因是他們的身份。陳勝、吳廣兩人起義時在被發往漁陽的九百余戍卒里當屯長,在當屯長之前,兩個人都是普通的農民。往上追溯,他們的父輩也是農民,祖輩還是農民,一直往上到祖宗八代都是這樣。這就讓陳勝、吳廣在大澤鄉的起義成了歷史上開天辟地的大事件。第一次有農民起來帶頭造反,這在那個貴族統治一切的時代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所以陳勝、吳廣的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后來就成了底層社會群眾反抗壓迫的底氣和依據。

但作為帶頭人,陳勝、吳廣有自己的難處:自古以來,帶頭造反都是圣人的事情,至少也要有一方貴族豪門帶領,才有號召力和凝聚力,而陳勝、吳廣這兩個貧苦農民顯然是沒有這個資本的。于是始皇帝嬴政的長子扶蘇、楚國的名將項燕一一“復活”。陳勝借這兩個人的名義,繼而又打出“張楚”的旗號。這個旗號在當時顯然非常給力,一時間,以六國時的楚地為中心,殺官響應陳勝的起義遍布各地。

話說“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劉邦現在手上有了百十條槍,也算是個草頭小王,卻只能把手頭上那沒本錢的買賣做得大一點兒,依然沒有實力和機會割據一方。但命運女神是不會放棄劉邦的,劉邦的機會說來就來。九月的一天,山下來了一個通信的人,讓他看到了希望。

來的這個人叫樊噲,平日里在沛縣集市上專門做殺狗的營生,與劉邦是鐵哥們兒,還是劉邦的連襟——樊噲的妻子是呂雉的妹妹呂媭(可見呂公相面的本事當真了得)。他給劉邦帶來了這樣一個消息:陳勝、吳廣起義后,沛縣雖然還算太平,但周圍已經有很多郡縣的百姓殺了他們的地方長官來響應陳勝,沛縣縣令擔心自己步同僚的后塵,因此決定主動在沛縣舉事響應陳勝,并且希望劉邦能把隊伍拉回沛縣助他一臂之力。

為什么縣令會主動找劉邦呢?答案是,當時想反叛的沛縣縣令處于兩難的境地。他雖然是中央委任的地方一把手,可他在地方上沒有根基,手中也沒有兵權,就光桿司令一個。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秦朝制度使然。秦帝國對軍權的把控嚴之又嚴,五十人以上的軍隊調動必須得到皇帝的首肯。秦朝政府還規定,地方一把手必須是外地人。一把手沒有兵權就指揮不了軍隊,不是本地人就不容易與本地土生土長的下級官員及地方豪強打成一片,這樣既可以防止地方官員犯上作亂,又可以讓他們上下相互監督甚至相互牽制,盡可能避免領導與下屬相互勾結,在地方上做土皇帝。

手上沒有兵權、在當地沒有龐大私人關系網的沛縣縣令想主動向起義軍靠攏是不容易的。他擔心別人不相信自己——彼時愿意主動倒戈的官員少之又少,誰知道你是不是想試探誰有反心,然后將之一網打盡?如果繼續為朝廷工作,又怕哪天會人頭不保。兩難之下,沛縣縣令這個保命心切的倒戈派,聽從了沛縣主吏掾蕭何及獄掾曹參的建議:請求流亡在外的劉邦帶隊伍回沛縣,以武力劫持、脅迫大家一起造反。

接到樊噲的消息,劉邦馬上意識到,不論縣令的意圖是真是假,也不論回去后自己的結局如何,眼下正是千載難逢的改變現狀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哪里還有什么猶豫,難道要在這里鉆一輩子山溝嗎?于是劉邦吹響了集合號,由樊噲帶路,與百十號弟兄馬上趕回了沛縣。一百多里路在一群情緒激昂的漢子腳下并不是很遠的距離。劉邦等人黎明啟程,天剛擦黑就趕到了沛縣城門下。

重新回到沛縣的劉邦沒想到縣城的大門卻緊閉著,他在緊閉的城門下高聲叫喚“老蕭!老曹!”也沒有人回應。進不得城的劉邦只好在城外打轉,熬到半夜,手下來報:“從城頭翻過來兩個人。”劉邦把人叫上來一看,正是蕭何和曹參。

原來縣令讓樊噲去聯系劉邦后就后悔了:想他在縣里任職多年,早已風聞蕭何、曹參和劉邦之間交情頗深,現在兩人保舉劉邦帶人回來,名曰助他革命,搞不好是想先革他的性命。于是縣令起了殺心,準備先干掉蕭何、曹參兩個內賊,同時下令緊閉城門,不讓任何人進出。

沛縣縣令的顧慮固然沒有錯,可惜他缺乏具體行動的經驗,連續犯下兩個致命的錯誤:首先,蕭何、曹參均是本地大族,在沛縣地頭上各種關系盤根錯節,縣令又臨事不密,結果他的格殺令還沒有出門,蕭何、曹參便已經得到消息,于是兩人連夜翻墻逃出城去了;其次,得到兩人逃跑的消息后,縣令并沒有馬上派人處理蕭、曹的族人,也沒有將他們中的重要人物控制起來,使他們有了繼續做內應的機會。

那邊秘密抓捕失敗的縣令還沒有反應,這邊好不容易逃生的蕭何、曹參與劉邦一會面,便制訂了周密的行動計劃。他們決定以劉邦的名義和口吻書寫一份帛書,向沛縣的父老們陳說利害。無非是說大家受朝廷的壓迫已經很久了,現在天下的形勢是諸侯并起,如果父老鄉親們為縣令死守沛縣,等諸侯軍隊一到肯定會有屠城滅族的禍事,不如現在大家一起把縣令殺了響應諸侯,這樣才能保全大家的性命。

劉邦命人將寫好的帛書綁于箭頭上射入城內——因為城門緊閉而使用弓箭射入城內,想來一定是抄錄了多份,到處亂射,有點兒滿大街撒傳單的意思。不然如果僅寫一份,誰知道這一箭會射到什么地方。倘若不幸射入茅坑或被縣令的人取了,豈不大事休矣?

果然第二天天剛亮,沛縣的城門便大開,縣令的人頭高懸在城樓之上。劉邦的書信固然是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而蕭、曹兩人的宗族在其間所起的作用也是不可替代的。

直到殺了縣令,蕭何等人才想到一個問題:原來準備挑頭兒的人沒了,接下來的事情該怎么辦?既然殺官造反已成既定事實,選一個人作為領袖或者說是出頭鳥、替罪羊是必不可少的。當時有實力和能力且出力頗多的無非是蕭何、曹參、劉邦三個人。俗話說“槍打出頭鳥”,蕭何、曹參兩人出身文職人員,又是地方上的豪門大族,親戚朋友多,顧慮、拖累也多,就不愿意挑這個頭兒,而是把帶頭造反的事情一股腦兒推到劉邦身上。

劉邦這時候倒是很清醒,造反一旦失敗可不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那么簡單,那是要滅族的。他沒有像當年娶呂雉那樣爽快接受,而是說了很具體的拒絕理由:“現在是天下大亂諸侯并起的時候,在這種大環境下,如果我們沒有選對領導的話,很快就會一敗涂地。我劉邦不是愛惜自己的性命,而是我的能力不足,怕不能保全家鄉的父老鄉親們。”

劉邦不出頭,父老鄉親們可不同意:縣令都殺了,大家哪里還有退路?好不容易逮住你這個冤大頭可不能隨便放過,反正你已經造過一次反了,再來一次也無所謂。再說了,城東算命的瞎子也說你劉季命最好。行!就你了!

大多數人(也有不以為然的)不顧劉邦的再三推辭,堅決推舉劉邦做了起義軍的首領。大概這時在場的人都不會想到,這是又一個偉大王朝的開端,史書上留下了重要的一筆: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九月,眾人立劉邦為沛公。

在曲折中前進

很快,沛公劉邦依靠原來的兄弟們幫忙,在沛縣拉起了兩三千人的隊伍。不得不說,劉邦的運氣實在不錯,他的哥們兒不僅組成了一個素質很高的群體,里面包括蕭何、曹參、樊噲、婁敬、任敖、周昌、周勃、夏侯嬰等后來漢朝的開國重臣,而且這些人絕大部分對劉邦十分認可。

既然隊伍組建完畢,為圖個彩頭,按慣例,劉邦自然也要自我標榜一番。于是劉邦就成了赤帝的兒子(讓劉大爺情何以堪?),并且宣稱自己曾經斬殺過化作大白蛇的白帝的兒子;又說當年秦始皇也常認為東南方也就是劉邦所在的楚地有天子氣,所以嬴政才到南方巡游,目的是壓制這股氣息,這樣劉邦在芒碭山里鉆山溝的原因也就由躲避朝廷的逮捕變成了躲避嬴政在氣息上的迫害。這樣一來,劉邦以往那些所作所為的性質就完全不同了。雖然劉邦還是那個人,做的事也還是那些事,但格調高了很多。

一通動作下來,劉邦順利地拔高了自己的聲望,把自己的造反之舉說成上天注定的事情。最后,赤帝的兒子、渾身上下散發著五彩云氣的真命天子劉邦在沛縣帶頭祭祀黃帝和戰神蚩尤,宣布早已注定的戰爭的到來。

一切準備就緒,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十月,劉邦的隊伍整裝開拔。話可以說得天花亂墜,但打仗還是得靠劉邦自己。即便劉邦成了赤帝的兒子,有神仙在后面撐腰,也不代表他一定會順利。毫無指揮和作戰經驗的劉邦一開始連續在胡陵和方與兩個地方碰壁吃癟。他帶著隊伍浪費了不少時日,轉悠了一圈毫無收獲,只好回到豐邑繼續招兵買馬。雖然接連出擊失敗,但劉邦的公開造反行為還是刺激了朝廷。很快,泗水郡郡監(官職)某平(史失其姓)便帶領軍隊包圍了豐邑。

沛縣只是一個小縣,下轄的豐邑更非一座堅城,劉邦手下這兩三千人不可謂多,城外黑壓壓一片的秦軍又不可謂少,而且這是劉邦第一次被敵人包圍(以后他還要多次面臨這種情況)——這一切都預示著劉邦軍事生涯面臨的第一次考驗異乎尋常地難。如果換作一個普通的義軍將領,接下來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要出城投降了。但劉邦就是這么不尋常。

雖然劉邦不愛讀書也沒多少文化,更沒研究過什么兵法,但他在軍事上還是頗有天賦的。看著在秦軍的重兵包圍之下豐邑四面漏風、搖搖欲墜的城墻,劉邦毫不氣餒,也不打算先投降曲線自救。他認為,既然難以依靠城防進行有效的防守,不如主動進攻尋找戰機。于是劉邦決定:趁敵人立足未穩之際主動進攻。

在豐邑城里,劉邦充分發揮了經他四十幾年磨煉得已經純熟的忽悠人的本事,發表激情的演說,鼓舞眾人的士氣,同時又讓大家磨了刀,填飽了肚子,為打一場硬仗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在被圍兩天后的黎明時分,豐邑城門大開,劉邦主動率軍出城與秦軍交戰。

豐邑城外的秦軍沒想到人數處于劣勢的起義軍會主動出擊,一時亂了陣腳,結果陣勢被劉邦率領的隊伍一鼓作氣沖散。緊接著,劉邦乘勝追擊,向薛縣進攻,又擊敗了郡守某壯(情況同某平),并一路追擊至戚縣,劉邦手下的左司馬曹無傷生擒了郡守。

要知道,秦統一六國后,最初將全國分為三十六個郡(后來隨著版圖的擴大有所擴充),郡守作為郡的一把手,在當時可是省部級的官職,在軍隊中也屬軍區司令一級,分量著實不輕。郡守居然被擒,這讓劉邦的第一次軍事行動獲得了出乎意料的大勝。劉邦很得意,馬上命令開壇祭旗,拿郡守的人頭做了自己反秦的投名狀。

雖然首戰告捷,響應了張楚反秦的號召,但劉邦的處境其實并沒有多大好轉,相反,他很快就不得不面臨來自秦政府和各地起義軍兩方面的壓力。因為當時除了要面對如狼似虎的政府軍之外,各股反秦武裝力量也不是團結一致的。前有武臣背楚自立,后有韓廣叛趙稱王,至于各路義軍內部,為了眼前的利益弒主稱王、背信棄義、陽奉陰違、貌合神離的事情更是比比皆是。這還是在大家名義上一致擁護、響應張楚政權的情況下發生的。而到了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十二月,張楚政權被秦軍名將章邯消滅,陳勝被自己的馬車夫莊賈殺死在撤退的路上之后,失去名義上的領導的各路反秦武裝更是亂作一團。

秦漢之際的反秦起義是中國歷史上幾乎所有反抗壓迫的農民起義的模板和縮影:初時大家為了生存尚能并力同行,一旦局勢暫時緩和便恨不得馬上稱王割據一方,各反秦武裝之間的摩擦不斷升級,最后都被王朝的統治者所消滅或被新王朝的創造者所取代。這也是中國封建王朝歷史上所有最終失敗的農民起義的“四同”宿命:同仇敵愾、同床異夢、同室操戈、同歸于盡。

當時劉邦并沒有想那么多,雖然初戰得勝,但他的隊伍在多如牛毛的義軍中只是不起眼的一支,既沒有穩固的地盤,也缺乏強大的兵力。他現在迫切需要的是繼續進攻,擴大戰果,進一步增強實力。可下一步要往哪里去?思來想去,劉邦最終選擇了曾經讓他吃了閉門羹的方與。

說做就做,劉邦馬上帶領隊伍從豐邑出發,可等他再次來到方與城下時才發現,一支魏國的軍隊早已盯上了自己的獵物。領軍的魏國將領是相國周巿。周巿在當時可不同于一般的義軍將領,他最初奉陳勝之命平定魏地,成功之后,陳勝曾多次想立周巿為魏王,周巿為反秦大局著想拒絕了陳勝的任命,而堅持要立六國時魏王的后人魏咎為王。此時的魏咎正在陳勝的軟禁之中,周巿甚至為此連續向陳勝請求了五次,陳勝不得已才放魏咎到魏地為王。由此來看,周巿算是當時起義軍之中為數不多的識大體的人物。

然而,劉邦哪管得了這些,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敢來跟他搶地盤,也不問問他手中的三尺長劍答不答應!于是劉邦和周巿兩軍擺開陣勢準備先較量一番,看誰更有實力奪取方與。就在劍拔弩張之際,劉邦卻接到一個讓他十分意外的消息:豐邑投降魏國了!

原來周巿也不是等閑之輩,他知道豐邑是劉邦當時不多的地盤之一,意義自然重要。于是他一面準備跟劉邦開戰,一面派人去勸在豐邑守城的將領投降,準備前后夾擊一舉把劉邦打回原形。

劉邦當然知道豐邑的重要性,出兵之前他并不是毫無準備,而是留下自己信任的將領雍齒留守豐邑。可令劉邦沒想到的是,雍齒就屬于沛縣造反時不屑劉邦的少數派,他早就想出來單干了。現在劉邦命他留守豐邑而周巿又派人用封侯的條件來說降,正遂了雍齒的意,于是雙方一拍即合,豐邑城頭馬上變換大王旗,投降了魏國。

眼看就要腹背受敵的劉邦果斷放棄了方與,連夜撤軍回豐邑。從能力上說,雍齒也確實了得,帶著一群叛兵居然把豐邑守得如銅墻鐵壁般,讓劉邦毫無辦法。氣急敗壞的劉邦在城下破口大罵豐邑的小子們忘恩負義,但光罵人能解決什么問題?豐邑城外的劉邦又氣又急,又急又氣,急火攻心之下病倒了。這一病還病得不輕,劉邦只好聽從手下人的勸告,暫息雷霆之怒,慢發虎狼之威,灰溜溜地退回沛縣縣城養病。

這是劉邦起義后遇到的第一次巨大的挫折,是經受住挫折越挫越勇,還是被挫折擊敗,在歷史上留下“某年某月,沛公走死某地”的記載了事,全靠劉邦自己的意志力和能力。而只有意志堅定、能力出眾的人才能戰勝挫折,不被歷史淘汰。挫折就如大浪,能在數量多如泥沙的人里淘出最閃亮的金子。

我們當然知道,劉邦就是當時最閃亮的金子,是不會被淘掉的。他在沛縣一邊養病一邊思考:豐邑之恨是不能不泄的,既然自己力所不及,就必須借他人的援手。可援手又在哪里呢?劉邦身為楚人,又在楚地起兵,自然與楚系的反秦武裝關系最近。雖然此時陳勝的張楚政權已不復存在,但劉邦聽聞有人在離此不遠的留縣擁立一個叫景駒的人做了代理楚王。景駒是楚國屈、景、昭、羋四大家族中景家的后人,在楚地有著高于常人的號召力。于是等病情稍有好轉,劉邦就決定帶領部分人馬去投靠景駒,準備向他借兵來收復豐邑。

劉邦在留縣很順利地見到了景駒,但還沒等他跟景駒提要求,一支秦軍便來到留縣附近。景駒一看秦軍來了,知道秦軍的厲害,著實緊張得很,這時他看到劉邦便有了主意:“劉邦你不是有事要求我嗎,是不是怎么也得先表示表示?那現在這支秦軍就交給你打發了。”

眼前這支秦軍的將領是名將章邯的部將。雖然只是一個偏將,能力卻不容小覷。劉邦與景駒手下的將領一起主動向秦軍進攻,結果又是一次失敗的軍事行動。出師不利的楚軍只得往回撤,好在這個時候秦軍因為兵力不足并沒有繼續進攻留縣。

退回留縣的劉邦心里十分焦急,想到自己的很多家當還在沛縣,他哪還耐得住性子繼續窩在景駒身邊?稍微考慮了一下后,劉邦決定單獨行動。他找到了秦軍防守的一處薄弱點,帶著隊伍轉而進攻碭縣。這次行動劉邦獲得了勝利,輕易地攻破了碭縣。

相比沛縣而言,碭縣是個大縣城。劉邦在這里很順利地招募到五六千新兵,一下子有了近萬人的隊伍。這下劉邦的膽量就壯了起來,他主動向秦軍把守的下邑進攻并再次獲得勝利。得勝而歸的劉邦興高采烈地回到了留縣,可他沒有想到,一個比勝利更大的驚喜在等他。因為就在這時,劉邦遇到了一個日后對自己極重要的人物——張良。

一個復仇主義者的故事

張良是韓國人。張良的祖父張開地、父親張平都曾做過韓國國相,前后服侍過五代韓王,是真正的貴族。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秦軍俘虜韓王韓安,韓國正式滅亡。對六國中第一個被征服的國家,嬴政表現出了他在政治上的大度,并沒有像后來項羽對待秦王子嬰那樣把韓安一刀砍了了事,而是采取了寬容的態度,只是把韓安軟禁在新鄭(今河南新鄭市),韓國國內很多大貴族的權力也得以保存。

這時的張良才二十出頭,還沒有在韓政府供過職。盡管國破了,但他家還沒破,家里依然有童仆三百人和大量的金銀玉器、珍寶古玩。和當時韓國的很多貴族一樣,張良若想渾渾噩噩地繼續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并不成問題,最多只是暫時頂著“亡國奴”的帽子。但張良并不想這么混日子,自從國破的那一刻起,他心里無時無刻不存在一個念頭:報仇!

張良畢竟是一個熱血青年。雖然他父親早在二十年前就病死了,他跟秦人談不上有什么家恨,而且他從來沒有為韓政府工作過,也說不上有什么國仇,可他為國盡忠的心數十年如一日地堅定。一開始,張良的想法很簡單,滅韓國的是秦軍,指揮秦軍消滅韓國的是秦王嬴政,干掉嬴政是他復仇計劃的全部,也是他生命的全部。

為了給自己的國家報仇,張良放棄了繼續過富人生活的機會,甚至連自己親弟弟的喪事都不去打理,而是散盡家財到處尋求能夠刺殺嬴政的刺客。應該說這個時候的張良政治水平還是比較低的,充其量跟當時那個不懂得隱忍,只是因為兒時一同玩耍的嬴政對自己態度不好就憤而出逃,后來一心只想刺殺嬴政的燕太子姬丹差不多。可誰都會想,真正有能力又敢于刺殺秦王的又有幾人呢?姬丹還算運氣好,找到荊軻,算是在成功的邊緣試探了一把,而尋遍千山萬水的張良則在疑惑他的荊軻究竟在哪里。

然而,凡事只怕“堅持”二字。十幾年后,張良的苦苦尋找終于有了結果:他在原屬于燕國的遼東地區,大概相當于后來的高句麗附近找到了一名愿意刺殺嬴政的力士。但十幾年過去了,在嬴政見識過荊軻的匕首、高漸離灌了鉛的樂器之后,非秦國本土人士已經很難接近嬴政。像張良這樣的六國舊臣的后代,但凡出現在嬴政附近,不說近身行刺,只要他稍有異動,恐怕遠在十丈開外就被負責嬴政安保的親兵們射成了篩子。

好在張良早有準備,既然近距離刺殺幾乎不可能實現,他就利用嬴政喜歡出巡的愛好,給力士準備了一個一百二十斤的鐵錘,打算趁著嬴政外出巡游的機會在途中遠距離將其狙殺。狙擊的地點張良也物色好了,就選在陽武(今河南原陽縣東南)城外的博浪沙。

博浪沙夾在黃河和官渡河之間,是馳道直通咸陽的必經之路。地如其名,“博浪沙”的“沙”字,足可見當地到處有綿延起伏的沙丘,而沙丘與沙丘間雜草叢生,地形利于少數人隱蔽而不利于大隊人馬快速通過,是伏擊的好地方。

張良之所以敢于嘗試遠距離狙殺,除了重金請來的力士打移動靶百發百中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嬴政作為天子,按制度在車隊中他的馬車由六匹駿馬拉著,車廂豪華程度也是其他隨從不能比的,一般很遠就能分辨出來,根本不需要走近尋找。

綜上所述,張良的計劃是這樣的:因為博浪沙的地形特點,嬴政的馬車隊不可能很快通過這里,只能緩步前行,而早一步選好位置隱藏起來的力士就可以在車隊靠近時將事先準備好的大鐵錘擲向嬴政所乘坐的馬車。試想,一百二十斤的鐵錘擲出去威力是何等巨大,只要命中必然能將嬴政連人帶車砸個稀爛。事先探知嬴政的行程后,占盡天時地利的張良與力士兩人早早埋伏在博浪沙官道旁,只等嬴政前來送死。

這看起來是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張良此次可謂志在必得。然而,等到嬴政的車隊遠遠地過來時,兩人都傻眼了:三十六輛同樣制式的馬車一輛接著一輛一字排開,從拉車所用的馬匹到車上的裝飾,再到旁邊的衛兵人數,都是一模一樣的,急切之間怎么分辨得出嬴政在哪輛車上!

“奸賊!”張良心里恨恨地把嬴政的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張良耗費了十多年的時間才終于找到這么一個機會,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嬴政從自己眼皮子底下走掉。于是,當車隊行進到離兩人埋伏的地點最近的時候,張良示意力士把鐵錘向車隊中間的一輛車投去。

收到信號的力士鉚足力氣,旋轉著身體,使用類似奧運會鏈球選手的投擲動作將手中的鐵錘擲出。只聽得“咣當”一聲,鐵錘把整個車廂都砸爛了,隨后整個車隊陷入騷亂。張良也顧不得觀察鐵錘是否擊中了嬴政,轉身就往遠處逃去。史書上把這事稱為“誤中副車”。想想其實不然,三十六分之一的概率,打不中那是正常,這要是真被他打中了,那應該叫“誤中正車”才對。

刺殺失敗后,力士的下場我們不是很清楚,似乎是被抓后自盡了。而張良的結局我們能確定,他居然全身而退,改名換姓隱匿于下邳。權傾天下的始皇帝因刺殺事件震怒不已,下達全國動員令搜查了整整十天都沒有找到刺殺主謀的消息。于是張良便成了赫赫有名的全國通緝要犯,也成了當時游俠們心生敬仰的傳奇人物。

雖然改換了姓名,但張良沒能就此過上平靜的生活,他仍然時刻不忘自己的祖國。機緣巧合之下,張良得到高人指點,開始研讀據說是中國第一代武圣姜子牙所留下的《太公兵法》。隨著不斷地學習、提高,張良的思想境界也得到了提升,他開始意識到刺殺嬴政并不能解決問題。即便自己不顧性命刺殺成功了,那又能怎么樣呢?當時的東方六國政治腐化,即便沒有嬴政,也會出來一個趙政或呂政來做嬴政所做的事情。要想讓韓國不被秦所滅,只能讓韓國強大起來,而自己要想讓韓國強大起來,首先要恢復韓國。于是張良從一個復仇主義者轉變成一個復國主義者。

陳勝、吳廣起義之后,張良也拉起了百十號人的隊伍,想要做一番事業。張良原本是去投奔景駒的,一開始的心思跟劉邦當初差不多,只是他正好見到劉邦的隊伍路過,就順便看了看。劉邦年輕時自認為是游俠,如今見到了偶像,當然很激動,兩人一番長談之后更是覺得相見恨晚,于是劉邦很誠懇地請張良留下來做一名廄將。

張良是何等人,他見過的達官貴人比一般百姓認識的人還多,對區區一個廄將自然不放在眼里。然而,他發現劉邦雖然表面上跟其他的義軍將領一樣俗不可耐,但這個人極其善于采納別人的意見且悟性驚人,常人聽不懂的兵法劉邦一聽就懂,常人想不通的事情劉邦一點就通。張良終歸是個讀書人,而讀書人總有一種良禽擇木而棲的心理。張良偶然間碰到了劉邦,又進行了一番深入接觸,對劉邦感到十分滿意,于是也就打消了再去見景駒的念頭,留在劉邦身邊做了一個貼身的謀士。

所謂旁觀者清,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劉邦發覺景駒雖是代理楚王,聽起來威風,但其實是把自己放在了火爐上烤。景駒沒有意識到楚王這個旗號不是誰想打就能打的,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引起了其他楚系義軍的不滿,而且景駒本人能力有限,并不具備成就大事的魄力。更重要的是,在投奔景駒的那段時間里,豐邑被奪始終是劉邦內心揮之不去的陰影,必須盡快奪回。種種因素影響之下,劉邦經過反復思考,最終再次決定單干,于是他迅速脫離景駒,又一次帶著隊伍回軍包圍豐邑。

雖然這次比上次多了五六千人,但結果是一樣的。劉邦在豐邑城下只能望城興嘆,徒呼奈何。雍齒時不時還在城頭露個臉,用面帶嘲諷的神情刺激城外的劉邦。就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后,在豐邑城下死皮賴臉地磨蹭了多日,不斷被雍齒刺激的劉邦聽到了一個消息:景駒的隊伍已經被另一支楚軍打散,他本人也死在了逃亡的途中。

獲勝的這支楚軍為首的將軍叫項梁,是楚國名將項燕的兒子。項梁在消滅景駒后手上已經有十萬之眾,現在正在不遠的薛縣附近,是一個頗有實力的人物。被雍齒過度刺激的劉邦打聽到項梁的消息后沒有絲毫猶豫,留下大部隊繼續圍城,自己只身帶著百十個隨從連夜投奔項梁帳下。

我相信,劉邦雖然沒什么文化,但他本人的公關交際能力非同一般,因為初次見到劉邦的項梁也未猶豫,直接撥給他五千人馬和五員將領,助他攻打豐邑。得到增援的劉邦隊伍士氣大振,終于把雍齒趕出了豐邑。

勝利后,劉邦痛打落水狗,不僅是豐邑,連楚地也不讓雍齒待了,把他一路趕到了魏國。奪回豐邑終于讓劉邦出了口惡氣,他的心境也隨之發生了變化。見識過秦軍的殘暴、項梁軍隊的強大之后,站在豐邑城頭的劉邦開始感到不滿足:沛縣雖好,但地方太小了,沒有發展的空間和余地,而自己的力量又太弱,他要成就一番事業,就需要更大的舞臺和空間。于是劉邦終于下定決心,離開這片他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土地,到外面更廣闊的世界去闖蕩一番。既然已經走上了反抗強秦的道路,就不能退縮、猶豫或茍且偷安,只能勇往直前。

人生一世,橫刀立馬,建功立業,大丈夫當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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