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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在下一個街燈下面站著的是無神教士,身邊有一個正方形的箱子。那時候還是凌晨時分,所有的顏色不是黑色就是灰色。那口黑色的箱子上卻像爬滿疤痕似的有著縱橫交錯的銀色拉鏈,像一塊有小袋子和開口、夾層和隔間的黑色瑞士奶酪。無神教士的那張臉——只是眼睛和鼻子四周的生紅肉,如同以線和疤痕縫合在一起的牛排,耳朵扭曲而腫脹——眉毛都剃掉了。然后用黑筆畫了兩道像吃了一驚的弧線,高高地挑著幾乎貼近發線。

兇悍同志望著他登上巴士的階梯,用手指打開了她夾克上的一顆扣子。她扣上扣子,將身子俯向誹謗伯爵口袋里的卡式錄音機。

兇悍同志貼近“錄音”的紅色小燈說,無神教士穿著一件白色襯衫,一件女用的罩衫,扣子釘在左邊。

在朦朧的街燈下,他那些人造鉆石的扣子閃閃發光。

經過下一段路,又轉了一個彎,凍瘡男爵夫人站在街燈的那圈燈光之外,站在陰影里等著。

首先是她的手由打開的巴士車門伸了進來,一只很普通的手,夾著煙的手指上黃黃的,沒有戴結婚戒指。那只手把一個塑料的化妝箱放在階梯的最上一級。然后出現了一個膝蓋,一條大腿,豐滿的胸部,一段用腰帶束在雨衣里的腰肢。然后所有的人都把眼光轉了開去。

我們看著手表,或是望向窗外停放著的車輛和報紙販賣箱、消防栓。

凍瘡男爵夫人帶來了好多好多管護唇膏,她說,用來涂在她嘴唇的邊上,因為那些地方在寒冷的氣候里會干裂流血。她的嘴巴,就像她面孔底部一道涂了粉紅色口紅的開口。

兇悍同志靠向誹謗伯爵,輕輕地對著錄音機說:“哦,我的天啦……”

在凍瘡男爵夫人找位子坐下的時候,只有八卦偵探安全地躲在攝影機鏡頭后面看著她。

下一站,等著的是美國小姐,帶著她的健身輪,一個粉紅色的塑料輪子,大小像個餐盤,兩根黑色的橡皮把手由輪子的中心向兩側伸了出來。用的時候兩手分別抓住兩邊的把手,跪在地上,身子向前俯,把重心放在輪子上,然后腹部用力,前后滾動輪子。美國小姐帶來的是那個輪子,幾件粉紅色的緊身衣,蜜色的染發劑,還有一支驗孕棒。

美國小姐由巴士中間的走道往后走——朝帶著輪椅的魏提爾先生微笑,沒有向失落環節微笑——每走一步,都把一只腳踏在另外一只腳的正前方,讓她的臀部看來比較窄,永遠讓前面那條腿擋住后面那條腿。

兇悍同志說那是“時裝模特兒的臺步”。她靠在誹謗伯爵的記事本上說:“那種顏色的金發,就是女人所謂的改色。”

美國小姐在浴室的鏡子上用口紅留言,涂在上面讓她男朋友能在他們共住的汽車旅館房間里看到,在他上晨間電視節目之前看到:“我不胖。”

我們都留下了某種留言。

否定督察一邊摸著她的貓,告訴我們說她寫了一份備忘錄給她所有手下,告訴他們:“找你們自己的企劃案去搞吧。”她昨晚把那份備忘錄留在每個人的辦公桌上,讓她的工作人員在今天早上看到。

就連噴嚏小姐也留了一句話,盡管沒有人會看懂。她用紅色噴漆在一張公車站的長椅子上寫道:“等你們找到療法后找我。”

媒人把他的字條對折起來,立在廚房的桌子上,這樣他太太就不會看不見了。字條上寫著:“從我那次著涼到現在已經十四周了,而你始終還沒吻過我。”他還寫道:“今年夏天,由你去擠牛奶。”

靈視女伯爵留了張字條告訴她的假釋審查官,說他要聯絡她的話可以打“1-800-滾你媽的蛋”這個號碼。

靈視女伯爵由陰影中走了出來,戴著頭巾,裹了一條蕾絲披肩,飄飄然地順著走道走過去,她在兇悍同志身邊停了一下,“既然你很好奇,”女伯爵說,把垂落的手抬起來,一個塑料手鐲松松地掛在手腕上,“這是個全球定位的感應器,是我先前由牢里放出來的條件……”

一步、兩步、三步,經過了仍然張口結舌的那位同志和那位伯爵,靈視女伯爵頭也不回地說:“沒錯。”

她用一只手的指甲輕觸頭巾,說道:“沒錯,我的確看得到你心里在想什么……”

轉過下一個街角,經過了下一個購物中心和加盟的連鎖汽車旅館,駛過又一個快餐店,自然嬤嬤正以極其完美的坐蓮姿勢坐在路邊,畫了暗紅色藤蔓的兩手分擱在兩膝上,一條項鏈上掛了些銅梵鐘,在她脖子上輕響。

自然嬤嬤帶來一硬紙箱的衣服,裹住一瓶瓶很稠的油,還有蠟燭。紙箱聞起來有松針的味道。有篝火味的松脂。有散發著沙拉醬味的紫蘇和香菜。有著一股進口商品集市味的檀香。身上那件印度紗麗滾邊上飄著長長的穗子。

兇悍同志翻起了白眼,用那頂軟軟的黑呢貝雷帽扇著風,說道:“廣藿香……”

我們的作家研習營,我們所在的荒島應該是很溫暖而有空調的,或不如說我們都相信會是這樣的。我們會有各自的房間,可以保有隱私的空間,所以我們用不到很多的衣物,至少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沒有理由讓我們會有其他想法。

有人會發現這輛借來的巴士,但不會發現我們,在我們丟下這個世界的三個月里不會找到我們。這三個月的時間,我們都會用來寫作和朗誦我們的作品。讓我們所寫的故事完美無瑕。

繞過了另外一條街,又經過一條隧道之后,等在最后一站,最后一個上車的是野蠻公爵。他的手指因為拿粉蠟筆和炭筆而滿是印子,雙手也沾著絹印的墨水,衣服因為一攤攤或一坨坨的干顏料而變硬。所有的這些顏色還只是黑色和灰色,野蠻公爵坐著,坐在一個裝滿了油彩、畫筆、水彩和亞克力顏料的沉重工具箱上等著。

他站了起來,讓我們等著他先把一頭金發捋向腦后,再將一條紅色大手帕扭成一線,把頭發綁了個馬尾。站在巴士車門口,順著走道望向我們所有的人,被八卦偵探攝影機的聚光燈照著,他說:“也是該來了……”

不,我們都不是白癡。如果我們真的會完全與世隔絕的話,我們絕不會同意的。我們里面沒有一個人對這個愚蠢、低劣、差勁、平凡的世界厭煩到肯簽下我們自己的死亡契約的地步。我們不是這樣的人。

像這樣的生活狀況,當然,我們都認為能很快得到緊急醫療照顧,以防萬一有人從樓梯上掉下來,或是某人的盲腸突然炸開。

所以我們必須決定的是:在我們的箱子里該裝些什么。

這個研習營,想當然應該會供應冷、熱自來水,肥皂,衛生紙,衛生棉,牙膏。

野蠻公爵給他的房東留了一張字條,寫著:操你媽的租約。

更重要的是我們沒有帶的東西。野蠻公爵沒有帶煙,嘴里用力咬著一塊塊的尼古丁口香糖。圣無腸沒有帶色情書刊。靈視女伯爵和媒人沒有帶他們的結婚戒指。

就像魏提爾先生說的:“在外面世界里會妨礙你的東西,到了這里面也會妨礙你。”

這場災難里其他的部分都不是我們的錯。我們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帶把電鋸來,或是帶把大鐵錘,或是一管炸藥,或是一把槍。不會的,在這個荒島上,我們絕對、絕對安全。

在日出之前,在這個甜美的新的一天里,我們絕對預見不到會出什么事情。

他們讓我們相信這一點。也許太安全了。

就因為這樣,我們沒有帶任何可以救我們命的東西。

又轉過了一條街,走了另外一段高速公路,下了立交橋,我們一直開到魏提爾先生說:“在這里轉彎。”他緊抓住輪椅的架子,伸出一根干癟的手指。他的皮膚皺縮,指甲發黃。

兇悍同志伸長了鼻子向空中嗅聞著說:“在接下來的十二個星期里,我都得生活在這種廣藿香的臭味里嗎?”

噴嚏小姐用手握拳擋在嘴前咳嗽。

圣無腸把巴士轉進一條又窄又黑的巷弄里,兩邊的建筑物貼近得讓媒人吐出去的棕色煙草汁都反彈了回來,濺在他工裝褲的胸口。兩邊的墻近得擦掉了失落環節擱在車窗口多毛手肘的皮。

最后巴士停了下來,車門打開,讓我們看到另外一扇門——這第二道門是在水泥墻上的一扇鋼鐵的門。巷子窄得讓你沒法朝兩頭看。克拉克太太由她的座位上滑了出來,走下階梯,打開了鐵門上的掛鎖。

然后她就不見了,進去了,巴士的車門打開,通向一個什么也沒有的空洞。一片漆黑。那個開口窄得剛夠讓人擠進去。你可以聞到從里面傳出來刺鼻的老鼠尿騷味。混在這股味道里的,還有像打開了一本被蠹魚[2]吃掉一半而潮濕的舊書氣味。混雜在灰塵的氣味中。

從黑暗中傳來克拉克太太的聲音:“趕快進來。”

圣無腸要先把巴士停在警方找得到的地方之后再和我們會合。

丟棄證據。丟在好幾條街外,也許是好幾里外。在那里,他們會找到車子,卻無法追蹤到這扇通往水泥墻和黑暗里的鐵門。我們的新家,我們的荒島。

我們所有的人都擠在巴士和那片漆黑之間的那一刻,在仍處于外界的最后一刻,八卦偵探對我們說:“笑一個。”

那是魏提爾先生所謂的攝影機后面的攝影機后面的攝影機。

在我們全新秘密生活的第一刻,聚光燈照著我們,又亮又快地留下一片比黑色更黑的黑暗。那一剎那讓我們彼此抓住對方的衣服或手肘,想站直身子,眨著花了的眼睛,但充滿信任,由克拉克太太的聲音引領我們穿過那道鐵門。

攝像的時刻:真相的真相。

“氣味是很重要的。”自然嬤嬤說。她拖著硬紙箱,銅鈴響著,緊抓著黑暗,說道:“別笑,可是在芳香療法里,就警告過你絕對不可以在點了月桂果香的地方再點檀香蠟燭……”

秘密工作

一首關于自然嬤嬤的詩

“我當初想當修女,”自然嬤嬤說,“因為我需要躲起來。”

她沒想到有藥檢。

自然嬤嬤在舞臺上,兩臂爬滿紅指甲花染的彩繪,由她的指尖

直到她扎染的彩虹色棉布罩衫的肩帶。

脖子上,一條掛了銅梵鐘的項鏈使皮膚

發青。她的皮膚因搽了廣藿香油而閃亮。

“誰知道呢?”自然嬤嬤說,“而且不單是驗尿。”

她說:“還查了頭發和指甲的采樣。”

她說:“還加上身家背景調查。”

道德條款,身家背景調查,信用調查,衣著規定。

舞臺上,赤著腳,沒有聚光燈,

沒有微笑或皺眉,一段夜空的影片橫過她的臉龐。

星星和月亮的銀河系。

嘴唇涂著紅色甜菜汁。眼皮上抹著黃色藏紅花粉。

一張粉紅星云的面具移動。上面是有環和火山口的行星。

自然嬤嬤說:“他們要太多的推薦信。”

加上測謊。四張有照片的身份證明。

“四張。”自然嬤嬤說著,豎起一只手上彩繪的手指。她的

銅絲和骯臟銀絲的手鐲,叮當

如風鈴響在手腕上。

她說:“誰也沒有四張附照片的證件……”

要當修女,她說,你得參加筆試,

這比大學入學考試和法學院入學考試加在一起

都還難得多。而且全是有典故的問題,比方說:

“有多少天使能在一根針尖上跳舞?”

所有這些,自然嬤嬤說,只是要知道

“你是不是在一氣之下嫁給耶穌”。

她的長發由臉上撩開,編成辮子拖在背后,自然嬤嬤說:

“我當然沒被錄取。不光是因為藥檢——我什么

都不及格。”

不單是當修女的事,她一生中大部分……

她聳了下肩,那對在扎染肩帶下的

有雀斑的肩膀,說:“所以我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星座變化,緩緩爬過她的臉,

自然嬤嬤說:

“我仍然需要藏身的地方。”

足部按摩

自然嬤嬤的故事

別笑,可是在芳香療法里,他們警告你說絕對不可以在點了檸檬加肉桂的蠟燭之后,又同時點上一支苜蓿蠟燭和一支香柏加肉豆蔻的蠟燭。他們就是不跟你講原因何在……

在風水方面,他們也從來不說個中道理,可是只要把床放錯了位置,就可以聚到足夠的氣來殺掉一個人。你可以單憑針灸把月份很大的胎兒打掉。你也可以用水晶或是香氣來讓人得皮膚癌。

別笑,可是真的是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方法,可以讓你把一些新世紀的東西變成殺人工具。

在按摩學校的最后一個星期里,他們教你絕對不要按到腳后跟的橫向反射區。絕不要碰左腳背。尤其不能碰左邊最外側的地方。可是他們不告訴你原因何在。這就是這一行里做明的和做暗的師傅之間的差別所在。

你到學校里去學足療法,這是一門利用按摩人的腳來治療或刺激身體某一部分的學問。基本的觀念是人的身體分成十個不同的能量點。比方說,你的大腳趾,直接連接到你的腦袋。要治療頭皮屑,就按摩你大腳趾甲后面的那一點。要治好喉嚨痛,就按摩大腳趾的中間關節。這些都不是任何一種健康保險里有的保健方法。干這種工作就像是個醫生,卻沒有那么高的收入。那種要你按摩每根腳趾之間來治療腦癌的人,大部分都沒多少錢,別笑,可是就算你在足部按摩方面有很多年的經驗,你還是會發現自己很窮,還在替那些賺不到大錢的人做足部按摩。

別笑,可是有一天你看到以前和你一起學按摩的那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年紀和你一樣大。你們兩個以前一樣戴過珠子項鏈。你們兩個把干的鼠尾草葉編在一起,燒起來滌凈你們的能量氣場。你們兩個穿著扎染的衣服,打著赤腳,而且年輕得在替那些到學校附屬的免費實習診所來的骯臟游民按摩他們的腳部時,覺得自己很高貴。

那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了。

你呢,你還是一樣的窮。頭頂上的頭發開始掉了。因為吃得不好或是地心引力的關系,別人在你沒有皺眉的時候也覺得你長著一張苦瓜臉。

那個和你一起去學習按摩的女孩子呢,你看到她從市中心一家豪華大飯店出來,門房替她拉著門,她像一陣風似的出來,身上的毛皮大衣飛舞,穿著足療師從來不會把自己的腳綁在里面的那種高跟鞋。

就在門房去替她攔計程車的時候,你走近了,叫了一聲:“蘭娣?”

那女人轉過身來,果然是她。真正的鉆石在她脖子上閃亮。她的長發又亮又濃,像一層層紅色和棕色的波浪。她四周的空氣中有玫瑰和紫丁香的柔和香味。她的毛皮大衣,雙手戴著的皮手套,皮子光滑而白,比你臉上的皮膚還好。那個女人轉過身來,把她的太陽鏡抬起來架在頭發上。她看著你,說:“我們認識嗎?”

你們以前是同學,在你們年輕的時候——比現在年輕得多的時候。

門房替她拉開計程車的車門。

那個女人說,她當然記得。她看了下有鉆石在午后陽光中發出刺眼亮光的手表,說她得在二十分鐘內趕到市區的另外一頭去。她問,你能一起去嗎?

你們兩個進了計程車的后座,那個女人拿了一張二十美元的鈔票給門房。他觸帽行禮,說見到她總是如此愉快。

那個女人把要去的地址告訴司機,是一個在上城區的地方,車子上了路。

別笑,可是那個女人——蘭娣,你的老朋友——她把一只穿著皮毛大衣的手臂從皮包的把手里抽了出來,把皮包打開,里面裝滿了現鈔。一層層五十和一百美元的大鈔。她把戴著手套的手伸進去找出了一部手機。

她對你說:“用不了一分鐘。”

坐在她身邊,你的印第安印染的棉布長裙,像拖鞋似的涼鞋,還有帶銅鈴鐺的項鏈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時髦而有異域風情了。你眼睛四周的黑色眼影和手背上褪色的彩繪,都讓你看起來像是從來沒洗過澡。和她的鉆石耳環比起來,你最喜歡的那串銀耳環簡直就像廉價商店里買來的圣誕樹吊飾。

她對著手機說:“我在路上了,我可以接三點鐘的那檔,不過只能半個鐘頭。”她說了再見,就掛斷了電話。

她用柔軟光滑的手套摸了一下你的頭發,說你看起來很好。她問你最近在做什么。

哦,還在做老本行啦,你告訴她——足部按摩。你現在有一批老客戶了。

蘭娣咬著下唇,望著你,然后說:“那——你還在足療這一行嘍?”

你說,是呀。你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退休,不過得賺錢過日子。

她一直看著你,車子都走了整整一條街遠,她一句話也沒說。然后她問你說接下來的這個鐘頭里有沒有空。她問你想不想賺點錢,不用付稅的,和她一起給下一個客人做一次四手的足部按摩。你只要做一只腳。

你對她說,你從來沒和另外一個人一起做過足療。

“一小時,”她說,“我們賺兩千美元。”

你問:合法的嗎?

蘭娣說:“一人兩千。”

你問道:只做足部按摩?

“還有一件事,”她說,“別叫我蘭娣。”她說,“等我們到了那里,我的名字叫安吉麗卡。”

別笑,這可是真的,是足療業里黑的一面。這方面我們當然都知道一些。我們知道按摩大腳趾的下方,就能讓那個人便秘。繞過腳背按摩腳踝,就能讓那個人瀉肚子。按摩腳后跟的內面,能使男人不舉,或令人偏頭疼。但搞這些都不能讓你賺錢,所以何必去費事呢?

計程車開到一堆石雕前,那是某個中東石油國家的大使館。一個穿了制服的警衛拉開車門,蘭娣下了車,你也下了車。到了接待大廳里,另外一名警衛用金屬探測器搜你的身,要找手槍、刀子,等等。另外一個警衛則在一張有光滑白石桌面的桌子邊打電話。還有一個警衛檢查蘭娣的皮包,把里面的鈔票推到一邊,結果只找到了她的手機。

電梯的門開了,另外一名警衛揮手讓你們兩個進去。“只要照我的樣子做,”蘭娣說,“這是你最容易賺的一次。”

別笑,在學校里,你聽過謠言。說是一個很好的足療師很可能被誘騙到黑的一邊去。按摩腳底某幾個會帶來快樂的點,就能給人那些只能秘而不宣的效果,也就是那些一面偷笑的人所說的“足部工作”。

電梯門打開,前面是一條長走廊,只通到一道雙開門。兩邊的墻都是光滑的白石。地板也是石頭的。那道雙開門上裝著霧面玻璃,里面的房間中有一個男人坐在一張白色辦公桌后。他和蘭娣互相吻頰為禮。

坐在辦公桌后面的那個男人,他看著你,可是只跟蘭娣說話。他叫她安吉麗卡。在他后面是另外一道雙開門,里面是一間臥室。那個男人揮手讓你們兩個進門去,可是他留在外面,鎖上了門。把你們鎖在里面。

在臥室里,有個男人面朝下地躺在一張鋪有白綢子床單的大圓床上。他穿著綢子的睡衣,是閃亮的藍色綢子,兩只光腳伸到床沿外。安吉麗卡脫掉了一只手套。她又把另外一只手套脫下,然后你們兩個跪在厚厚的地毯上,一人握著一只腳。

看不到那個人的臉,你只看到他梳得油亮的黑發,兩只大耳朵里也長著黑毛。那個腦袋的其他部分全埋在白綢子的枕頭里。

別笑,可是那些謠言都是真的。按摩安吉麗卡所按的地方,在腳跟底部生殖器的反射區按摩之下,她讓那男人呻吟起來,臉還埋在枕頭里。你兩手還沒累,那個男人就吼了起來,全身大汗淋漓,藍色的綢子貼在他的背上和腿上。等他安靜下來之后,你都搞不清楚他是不是還在呼吸,安吉麗卡輕聲地說,是該走的時候了。

坐在辦公桌后面的男人給了你們每人兩千美元,現鈔。

到了外面街上,一名警衛替安吉麗卡攔了部計程車。

進入計程車后座時,安吉麗卡交給你一張名片,上面是一家整體醫療診所的電話號碼。在那個號碼底下,有一行手寫的字:“請找藍尼。”

她手上的柔軟皮手套,她香水的玫瑰香味,還有她的聲音,全在說:“打電話給我。”

踏入“足部工作”這一行的人有各式各樣的理由。像是可以讓你的家人過更好的生活,可以給你媽和你爹一些舒適的日子和安全感,也許還可以買部車子、一棟在佛羅里達海邊的房子。

把那棟房子的鑰匙交給你父母的那天,是你這輩子最快樂的一天。那天他們哭著,承認自己怎么也沒想到他們的寶貝孩子單靠揉捏別人的臭腳也能過日子。這是個你要用下半輩子換來的一天。

別笑,可是那并不犯法。你不過是做了次單純的足部按摩。沒有發生性行為,只是你的客人到了高潮,累得有一兩天連路都很難走。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一樣。你在他們腳上按對了地方,他們就會像痙攣一樣達到高潮。強烈到會失禁而讓你聞得到氣味;強烈到大部分客人只能望著你,口水由一邊嘴角淌了下來,用顫顫巍巍的手指指點你去拿放在梳妝臺或茶幾上的那一疊百元大鈔。

藍尼從診所打電話來,你就登上包機去倫敦。診所打電話來,你就飛去香港。所謂診所就是藍尼一個人,是個說話有俄國口音的男人,住在公園漢普頓大飯店一套房間里,你得把收入的五成分給他。在電話上,藍尼用很重的口音告訴你該趕哪班飛機,還有下一位客人在哪個旅館房間或私人小島上等你。

別笑,可是不好的地方是你根本沒有時間去逛街購物。錢越積越多。你的制服是一件毛皮大衣。要適合于這個新世界,你得買好的黃金和白金首飾。得留一頭非常完美而光亮的頭發。坐在麗思·卡爾頓大飯店的大廳里,你也許會看到幾個以前學足療的同學,現在穿著阿瑪尼的西裝、香奈兒的小禮服。以前吃素騎自行車來往的,現在卻看到他們進出大轎車。你看到他們獨自在大飯店的餐廳小桌子上吃飯。在私人的機場附設酒吧里喝雞尾酒,等著下一班包機。

以前是滿懷夢想的理想主義者,現在給引誘成為職業的足部工作者。

那些留著嬉皮長發的自然派女子和留著山羊胡的滑板小混混,你現在聽到他們用電話指示他們的股票經紀人買進賣出。把錢藏在海外的賬戶里,瑞士銀行的保險箱里。為沒切割的鉆石和南非金幣討價還價。

以前叫鱒魚、小馬、蜥蜴和生蠔的男生,現在都叫德克;以前叫金鳳花的女生,現在叫多米尼克。

從事足部工作的人這樣泛濫,使得價格降低。很快地,客戶不再是軟件界的億萬富翁和產油國家的王公貴族,你現在混在大飯店的酒吧里,穿著去年的普拉達服裝,二十塊錢就可以按上一次。你溜到桌子底下,給坐在餐廳后方包廂里來開年會的人按摩足部。你由一個假的生日蛋糕里跳出來,給一整個足球隊的人按摩,參加單身派對,只為了能繼續付你父母養老的那棟房子的貸款。

不要多久,你就得用那套綢子里的法國修指甲工具去修治不好的灰趾甲。

你做所有的這些事,為的只是你向藍尼還有他那群俄國黑手黨借了錢,得還利息。借錢買的股票垮了,全是藍尼推薦你買的股票。或者是買了藍尼說你要入這一行就一定要有的首飾和鞋子。

你在公園漢普頓大酒店的酒吧里,想說動一些喝醉酒的生意人跟你去男廁所花十塊錢來做足部工作。就在這時候,你看到了她,安吉麗卡,走過大廳,往電梯走去。她的頭發閃亮,她的毛皮大衣拖在她高跟鞋后面的地毯上。安吉麗卡看起來仍然光艷照人。你們的眼光對上了,她舉起一只戴了手套的手,招你過去。

電梯來了的時候,她說她要到藍尼的頂樓套房去。診所。

她看著你磨損了的高跟鞋,你的指甲斷裂了,她說:“來看看下一波成長的生意是什么……”

電梯停在五十樓,整個頂樓套房都租給了藍尼,兩個穿了細條紋西裝、全身肌肉的壯漢守在門口。該給藍尼抽的成,也就是你每項收入的一半,就是交給這兩個打手一樣的人。其中一個保鏢對著別在他衣領上的小麥克風報上你們的名字,門鎖在一陣很響的嗡嗡聲中打了開來。

里面只有你和安吉麗卡和藍尼。

別笑,可是,你做足部工作,過的生活孤單又寂寞——藍尼的生活看來更差得多。關在頂樓的套房里,整天穿著一件白色毛巾布的浴袍,數著鈔票,打著電話。唯一的家具就是一把辦公椅,椅子上滿是漬印,臟得要命。一張床墊扔在玻璃帷幕墻邊,向外可以看到整個城市。電腦屏幕上,股票價格不停地在跑著。

藍尼朝你們走了過來,浴袍敞開著,里面穿了條皺巴巴的條紋四角內褲,腳上的白襪子都變黃了。藍尼朝安吉麗卡的臉伸出兩手來,說道:“我的天使,我的最愛。”他把她的臉捧在兩手之間,說道,“你好嗎?”

穿著高跟鞋的安吉麗卡大概比他高了一個頭。她微微一笑,說:“藍尼……”

而藍尼摑了她一耳光,很用力,一巴掌甩在她臉上,他說:“你騙了我,你可真行。”他舉起一只手,五指張開,準備再摑她一耳光,“你在接外面的生意,對不對?”

安吉麗卡把一只戴了手套的手捂在臉上,遮住被藍尼打出來的紅印子,說道:“寶貝,不要……”

藍尼把手放了下來。他轉身背對著她。藍尼走過去望著窗外,整個城市展開在他的床墊旁邊。

“寶貝,”安吉麗卡說,“讓我給你看點兒新花樣。”

她走過去站在他身邊,由后面把她戴了手套的兩手搭在他肩膀上,安吉麗卡說:“來,媽咪讓你看看她還是一樣那么愛她的小寶貝……”

她拉著藍尼去坐在床墊上,讓他躺了下去。她把那雙發黃的襪子從他的兩只腳上脫了下來。

“來吧,寶貝。”她說。她脫下手套,說道:“你知道我最會足部……”

安吉麗卡做了一件你從來沒看過的事。她跪了下來,張開嘴巴,嘴唇張得又闊又薄,伸出舌頭來舔藍尼的腳底。安吉麗卡用嘴把藍尼的腳后跟整個含住,藍尼開始發出呻吟。

別笑,可是就是有些事情比你所能想象到的壞事更壞。有個從來沒得過高血壓的媒體大亨死在四季大飯店的房間里,死因是腦溢血。一個搖滾歌星,向來身強體壯,卻在瑪莫堡大飯店里做過一次足部按摩后死于腎衰竭。

我們會接觸到各國總統和蘇丹的腳,大公司總裁和電影明星,國王和王后。我們知道怎么樣讓拿了錢的暗殺行動看起來像是自然死亡。

這些都是安吉麗卡在乘坐電梯下樓的時候告訴你的。是在藍尼呻吟抽搐之后的事。當時安吉麗卡含著舔著他的腳,最后藍尼在床墊上坐直了身子,兩手按住胸口,張大了嘴看著還在吮吸他腳后跟的安吉麗卡。在他的心跳停止之后,安吉麗卡把床單拉起來,一直蓋到他的下巴。她把他腳上的口紅印子擦掉,再把自己嘴上的口紅搽好。她拔掉了電話插頭,告訴保鏢說藍尼要好好睡個午覺。

在下樓的電梯里,安吉麗卡告訴你說這是她最后一次做足部工作,這種足部殺人能賺一百萬,現鈔。一個對手公司雇她來干掉藍尼,現在她要金盆洗手了。

在樓下的大堂酒吧里,你們兩個喝了杯雞尾酒,好沖掉她嘴里藍尼的腳的味道。算是最后一次道別的酒。然后安吉麗卡說,看著酒吧里那些穿西裝的男人,那些穿毛皮大衣的女人,他們全是按摩殺手,她說。靈療殺手,灌腸療殺手。

安吉麗卡說,在物理治療的時候,只要把一塊水晶石英放在某人的心臟部位,然后把一塊紫水晶放在他的肝臟部位,一塊黃水晶放在他額頭上,就能使他昏迷致死。只要溜進一個房間去,將某個人臥室里的家具移動一下,風水專家就能讓那個人的腎臟產生病變。

“艾灸術,”她說,是一種在人身上針灸部位點香的療法,“能殺人。指壓按摩也一樣。”

她把杯里剩下的雞尾酒一飲而盡,從脖子上解下來那條珍珠項鏈。

所有那些療法和藥物號稱百分之百的天然,所以百分之百的安全。安吉麗卡大笑起來。她說,氰化物是天然的。砷也是。

她把那串珍珠項鏈給你,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又回到‘蘭娣’的身份了。”

這就是你希望安吉麗卡留在你記憶中的模樣,而不是第二天在報紙上看到的那樣子,從河里撈起來,身上還穿著濕淋淋的毛皮大衣。她的耳環和鉆表都被拿走了,好裝成搶劫的模樣。她不是因為足部按摩致死的,而是死于相當傳統的方式,在她梳得很完美的法國髻后腦上有一個空尖彈孔。這是對所有想跳槽的德克和多米尼克的警告。

診所打電話來,不是藍尼,而是另外一個俄國口音的人,說要派你去客戶那邊,可是你不信任他們。那兩個保鏢看到你和蘭娣在一起,到頂樓的套房去。他們想必準備好另外一個空尖彈孔要放在你的后腦上。

你父母從佛羅里達打電話來說,有一輛黑色城市汽車一直跟蹤他們,還有人打電話去問他們知不知道怎么找得到你。到這時候,你已經是從一家廉價小旅館逃到另外一家廉價小旅館,在后街小巷里給人足部按摩來賺點兒現金過活。

你告訴你的父母:要小心。你告訴他們不要讓不認得的人按摩。你用公用電話打給他們,跟他們講絕對不要碰芳香療法,靈療。別笑,可是你得四處旅行好一陣子,說不定下半輩子。

你沒法解釋。到這時候,你的零錢也用完了,所以你跟你父母道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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