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樂殿，歷代大秦君王，他們日常居住的寢宮。

突明突暗的燈火，倒映出榻上男子，蒼白的臉色。

“咳，咳。”

劇烈的咳嗽，迫使嬴子楚捂著錦布，一松開，全是顯眼的血跡。

病情進一步加重，時日所剩不多。

“稟王上，丞相來了。”

一宦官站在側殿外。

“叫他入殿。”

“唯。”

嬴子楚放下錦布，勉強提起些許氣力，在榻邊躺好。

“臣見過王上，身體好些了嗎？”

呂不韋在余光里，偷偷的撇了一眼。

長公子和自己耗著，顯然知曉就這么回來，朝臣們難免會輕視，以后也受制于自己。

無論自身意識到，還是他人建議，不會扶持精明的公子。

二公子成蟜不用去考慮，楚系唯一的支持者，唯有希望君王的病情好轉，生下三公子。

“不礙事，坐。”

嬴子楚含糊其辭。

“唯。”

呂不韋在下方坐好。

“自寡人回大秦，沒見到長公子政，有四年左右，怪想念的。”

嬴子楚的想念半真半假。

冊立太子，繼位為王那一段時間，忘記遠在邯鄲的母子。

當覺察到大部分的好，并非真心，假意居多，想念起沒有心機的趙姬。

面臨來自楚系的壓力，則想念到，未曾見過面的長子嬴政。

“臣派人去過幾次，只是每一次，長公子不愿回來。”

呂不韋依話說道。

“如此，寡人更要接他回來。”

嬴子楚并不惱怒。

起初忙于收權，隨意的派人過去，事后發現不合理，收回詔令已來不及。

結果，得到長子拒回的消息，讓他默認了丞相敷衍的舉動。

若是長子一直保持拒回，不為眼前的富貴打動，有極其足夠的耐心，等到主動權出現。

代表著心智上佳，擁有一名上位者，必備的權謀。

就算楚系拼了命的擁立次子，他照舊會傳位長子！

如今，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是時候接回了。

“如何接回，請王上示下。”

呂不韋吃不準君王的意思。

“命郎中令，帶上一千近衛軍，同太仆和典客，接回長公子政。”

嬴子楚念了一連串官名。

“這，臣沒聽錯吧？？”

呂不韋愣在原地。

郎中令隸屬近衛軍，近身護衛君王的安危，只有本人指揮得動的親兵。

某種程度上，郎中令出現的地方，必有君王的身影。

太仆除了管全國的戰馬，在平時，只為君王一人駕馭馬車。

主外交的典客，遇見緊急，重要的大事才會親自出動。

現在全派去接長公子他，比太子的規格要高！

“你沒聽錯，正是他們三人。”

嬴子楚肯定的說道。

“王上，超出太子規格的禮數，此舉恐不妥，望收回成命。”

呂不韋連忙說道。

這樣子，自己永遠失去，拿捏長公子的機會。

“政兒是寡人長子，大秦未來的君王，有何不可？”

嬴子楚的雙眼一瞇。

“過高的規格，不利長公子的成長，容易助長驕縱。”

呂不韋擺上說辭。

“那你覺得，該用什么規格？”

嬴子楚追問。

“只派典客一人去即可，不可動用到郎中令和太仆。”

總不能全否定掉，呂不韋盡可能把劣勢降低。

只要長公子他，不掌握主動權，仍然可以進一步擴大權力！

“寡人覺得，丞相由一人擔任，容易造成自大，分左右丞相為好。”

“呂丞相，你覺得呢？”

嬴子楚的聲音冷下來。

長子在九歲那年回來，成為既定事實，唯有依靠心腹輔佐，裝一回糊涂。

然而，政兒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有資格用高規格的迎接。

妄圖阻攔，要壓制未來的大秦君王？

“臣，臣越線了，王上恕罪！”

呂不韋驚醒過來，跪倒在地上。

從區區一介商人，雜家學派的邊緣人到丞相，嘗到大權在握的滋味，想要更進一步。

渾然忘記眼前的人，曾經最不受寵，在二十多位公子里殺出重圍。

接著更改名字，讓華陽太后視為自己人，城府不可謂不深。

也是，六國未滅，就把周王室覆滅的人，會是好相處的嗎？

“楚系一步步緊逼，寡人再不立長公子政，只能立二公子成蟜。”

嬴子楚緩和許多。

“臣一時糊涂，幸得王上提醒。”

呂不韋松了一口氣。

相比不能擴大權力，丟了丞相的官職，遠遠致命數倍，可舍不得。

“人吶，免不了有糊涂時候，你我君臣相識多年，倒沒什么。”

嬴子楚敲打目的達到。

“臣盡快安排此事，早日把長公子接回，跟王上團聚。”

呂不韋沒打算拖到明天，離開就聯系同僚們。

“如此甚好，朝中對你只派一人去，都有意見了。”

這正合嬴子楚的意思。

說實話，現在的身體狀況，他不知撐到哪天？

今夜召心腹來，事先嗑了藥，才能勉強對話。

“臣明白。”

幾乎每天，呂不韋被山東系，老秦系的大臣催促。

一些急性子，當面說自己這個丞相，辦事拖拖拉拉的。

耽誤迎回長公子，都不用楚系動手，這兩個派系，都可以把自己的皮扒了。

加上剛剛的事，幸好君王念及舊情，沒計較。

反正，這丞相在他們之中選，不差自己一個。

這么想，整個人一陣心有余悸。

“去吧，而郎中令，寡人自會安排。”

嬴子楚躺了下去。

“臣告退。”

呂不韋退出側殿，立刻前往太仆和典客，二位同僚的府邸。

“宣郎中令。”

隨即，在那名宦官的指引下，甲胄碰撞的悶聲蕩開。

“臣見過王上。”

來人是頗為威武的王賁，有其父王翦的風范。

“明日一早，集合一千近衛軍，及其太仆、典客，到秦趙邊境接長公子。”

嬴子楚交代了一聲。

“一千會不會少了？”

王賁壓下喜色，音調都高昂幾分。

終于，君王下詔接回長公子，用的是近身親衛，外加太仆和典客，規格極高。

其中太仆為馮去疾，典客為蔡澤，都是山東系，沒一個楚系的人。

至于自己，當然是老秦系的。

只要山東系和老秦系聯合，楚系想恢復四貴時期，做夢去吧！

回到府上，必須把好消息告訴父親，一起高興高興。

“一千即可，你帶隊去。”

兩個派系的心急，嬴子楚完全理解。

莫說呂不韋，他這個君王，前后接見不少催促的大臣，次數少一些罷了。

“唯，臣這就去。”

近衛軍本是勁旅，王賁要挑選出精銳中的精銳，以迎回長公子。

“政兒你回到咸陽，又會有什么驚喜給寡人呢？”

嬴子楚帶著期待，輕易入睡。

高規格迎回長子，誰都不敢輕視，卻是架不住有人出難題。

然后，借著風波影響自身，阻止冊立為太子。

就看，政兒的智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