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如看人生預告,
準和不準都讓人緊張。
人到中年總要信些什么,比如命。
信命之后也就信算命了。必須強調,我是不怎么信的。
這天,我和好朋友雷悟是早上九點準時到的茶餐廳,跟前臺負責接待的女孩結結巴巴說了自己的預約號,她立刻心領神會,扭身一搖一搖地帶著我們進去。
領位小姐和餐廳都是中式風格。餐廳雕梁畫棟,有年頭了,顯得舊。經過長廊時有股陰風,讓我更想打退堂鼓。我說,要不我不進去了?主要我也沒什么想問的。雷悟說,不問怎么知道呢?而且,錢都交了。
領位的女孩低聲附和,就是,來都來了。我有種大概就是要坐過山車,但還沒上車時的心情。
包廂在長廊盡頭,門被半截紅簾子蓋著,欲語還羞。門口有兩把椅子,是明清樣式,骨架清麗,感覺很硬、很難坐。領位的小姐指了指門,轉身走了。我倆在門口拉扯,都不想第一個進去。這時門內傳出一聲冷笑說,趕緊,誰都行。
雷悟是被我推進去的。我鼓勵他說,你最好看。我了解他,聽到這個,他什么事兒都做得出來。
我在外邊等,椅子冰涼,果然和看起來一樣難坐。我脊背僵硬,手無處可放,搭在雙膝之上,姿勢相當虔誠——與其說是坐著,不如說是半站著。
心情大概是坐上了過山車,此刻正向上攀,明知道即將經歷什么,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經歷。我心跳得突突的,大腦一片空白,想著自己一會兒要問什么,竟一概想不出。
算命如看人生預告,準和不準都讓人緊張。我努力平復心情,在心里念叨:花錢算命,自己算是……甲方,這么想似乎不大對,那至少也算是消費者吧。
過了不久,雷悟出來了,眼淚汪汪。我說,怎么還戳到心事了?
他含混地說了句什么,千言萬語化成一個頗為做作的轉頭拭淚,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推了進去。
里邊不算亮,一張圓桌,桌上有盤砂糖橘,干干巴巴,旁邊有一個香插,檀香燒了一半。一個大煙灰缸,有股燒了什么的味道。透明壺里冒著熱氣,大頂白菊狀如水母在水中旋轉。對著我坐著一位……應該是女士吧,正低頭給我倒茶,頭發稀疏得很,可見頭皮,呈粉紅色。
我乖乖坐下,她把茶杯推過來,說,喝茶,吃橘子。
她臉沖向我,眼睛似睜非睜,沖我咧嘴一笑,見嘴不見牙。她問,你問什么?
我說,我……其實沒什么可問的,我陪剛才那人來的。
她說,那人問題倒挺多,那你生辰八字告訴我。
我報了生日,說,我好像真沒啥問題,要不你幫我算算。
她笑了,不如不笑。確定地說,你情感有問題。
我說,我都沒啥情感,怎么還有問題了。
她說,是人都有情感。
我心頭閃過一個人。
她說,對,就你剛才想的這個人。
啪嗒,是檀香掉落在香插里的聲音,剛夠讓人心驚肉跳。
她沉吟了下,手指飛快地動了動,猛然抬頭,看著我說,不過馬上啊,你身邊就要來個新的女孩。
多新?
非常新。
沒太懂。
不用太懂,你倆彼此影響,互相改變。
我說,這么深入?
她說,老深入了。
我說,仙姑,你東北人啊。
她說,最近東北客戶多。
她手指繼續捻動,皺眉說,不過最近你小心點,有血光之災,不算大,一點點。
我說,能化解嗎?
她說,能。二百。
聽到要錢我就踏實了,拿出錢包,看了看,說,可我就一百現金。
她說,行,那化解一半吧。
我說,行,能化一半是一半。
她把錢收了,拿出張符,當著我面燒了,扔在面前的大煙灰缸里。
這樣的命,我也能算。我當然不敢當著她的面這么說,但心里是這樣想的。
逃出來站在太陽底下,終于覺得不那么冷了。我問雷悟,你緩過來了沒有?
雷悟說,太準了。
我說,怎么個準法?
她說我跟前任過不到頭。
我也說過你倆過不到頭啊。我不服氣。
雷悟說,不一樣,她說得細。
多細?
雷悟說,她說對方不愛我。
這么細啊。我瞇著眼抽煙。
不過大師說了,也有好事兒,我馬上就有戲了。雷悟說。
有什么戲?我問。
你說呢?我作為一個演員,當然是真戲。雷悟特別認真地回答。
我又忘了他是個演員了,真對不起他。
那我也應該問項目的。我說。
風吹過河岸,二環下的河水無精打采。我和雷悟站在岸邊一棵大柳樹旁,它還在沉睡,一個冬天了,看來還是不想早起。太陽今天有摸魚之嫌,感受不到它的溫度。這是北方的二月底,天空曖昧,沒有顏色。
春節剛過,萬物等著春風,還沒等到,眾生暫時茫然。
對了,剛才我心頭閃過的那個人,名叫楚儲。
但咱們先不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