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站在人流之外，盡量讓自己不擋到其他的旅客。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火車票，漆黑的票面上印著銀色的世界樹開枝散葉。他困惑地審視著手里這張車票，像是放棄似的看著芝加哥火車站教堂般的穹頂。

路明非沒帶什么東西，一只大旅行箱里裝著他的換洗衣物和一些生活用品。背包里裝著他買的鋼筆和墨水，還有那本上了鎖的筆記。除此之外拒絕了嬸嬸原本要給他裝上的一切物品。

路明非同志，第一次，獨自搭乘美聯航班，來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上。他將在這里，乘坐CC1000次列車前往卡塞爾學院。

“其實我挺想自己送你去的，不過我還得飛俄羅斯?！惫诺吕锇步淌诘脑捲诼访鞣嵌吇厥?，“沒事，我相信諾瑪?！?

有一說一，諾瑪確實是個好秘書。三周的時間就編輯好了路明非專用的出行指南和行程單，辦好了他的護照，并遠渡重洋送到了他的手上。

在到達火車站后，路明非找到了火車站的值班人員，向他們詢問了CC1000次列車的發車時間。但，很遺憾，所有工作人員都說不知道，火車站候車大廳的時刻表上也沒有任何有關CC1000次列車的標注。

路明非幾番尋找無果后，他累了，擺爛了，他癱在候車大廳的椅子上，雙眼空洞無神地看著火車站的天花板，好似剛剛經受了一場慘無人道的凌辱......

他倒也沒有懷疑卡塞爾學院，或者說諾瑪的辦事能力，他相信這個遠超時代的人工智能不至于做錯這種事。畢竟他的N96手機（從叔叔那死保下來的）里還存著諾瑪的聯系方式，剛剛還和諾瑪聯系并進行了確認。

（順帶一提他在知道了諾瑪就是那個幫諾諾打游戲作弊的人之后有事沒事就去找諾瑪尬聊，占用人家姑娘本就有限的線程，行為性質非常惡劣）

只是眼下諾瑪給他的回復是“請耐心等待”，卻沒有說要等多久。

口袋里還有嬸嬸給的500美元路費，自己稍微省著點用撐個一周應該沒問題。住旅店也能住，就是來回路費也是錢，花出去會很心疼。睡在火車站的話自己也沒有一個安定的環境閱讀自己的筆記......

路明非艱難地作著取舍，就在這時，有個人來到了他的身后。

“One dollar， just one dollar......”

“I don't understand English......”

路明非回過頭，用生澀地發音裝作不懂英文的樣子，與身后那位要飯的人對上了眼。

那是個高且魁梧的年輕人，一臉絡腮胡，剃干凈了應該很英俊，燭火般地眼睛里滿是對某樣物品的渴求，如果不是精神狀態很好甚至都會令人懷疑他是個“癮君子”。身上穿的墨綠色的花格襯衫和拖沓的灑腳褲也不知多久沒有換過了，一度令路明非覺得面前的人混得比流浪漢還狼狽。

他也打量了一下路明非，看出了他的國籍。

“天朝人？”他換了一口流利的中文，“唉，大爺你賞點錢買杯可樂吧，我不是乞丐，我只是出門的時候丟了錢包?！?

“芬格爾·馮·弗林斯。是個大學生?！?

說著，他掏出了自己的課本，想要證明自己只是個苦逼大學生。路明非定眼一看，好家伙，這是卡塞爾學院的教材，上面的文字他見過。

“卡塞爾學院的？”

說著，他摸出自己的磁卡車票，對方也掏出一張一樣的。

“我是新生，路明非。”

“親人吶！師弟借我點錢買可樂唄？”他很自來熟地喊上師弟了。

“師兄你的腦瓜子里是只有可樂嗎？！”

......

“師弟我很欣賞你，你是個好人！”

兩個人坐在長椅上，一人一個漢堡加可樂。只是兩個人的吃相看起來就像是兩個極端。

“別，千萬別，你這一句話估計我大學四年的女人緣都斷沒了。”

“??？這么嚴重？”

“你是不知道，我們那邊女方拒絕男方的告白都喜歡用‘你是個好人’這樣的理由?！?

路明非咬了一口漢堡，看著芬格爾，“總之，這不是個好兆頭?！?

“話說師兄你幾年級？”

“八年級?！?

“......我猜猜，留級留了四年？”

“嗯......”

不知是不是因為談到了這個話題的原因，芬格爾的身影與面容都變得滄桑了起來。

路明非覺得自己應該停止聊這個恐怖的話題。

“師兄你以前坐過這趟列車嗎？”

“每個學期開學都坐啊。學校在山里，家里有錢有能力的坐直升機過去，咱們這種一般家境的就只能自己等火車。列車沒有時刻表，最后一個知道發車時間的列車員前年死了，據他說這車從二戰開始就運營了?！狈腋駹栒f，“也不用擔心，總會來的，階級低就得等著。”

“階級？”路明非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師兄，你說的‘階級’是不是從高到低排序，最高是‘S’級的那個評分？”

“對啊，你知道的挺清楚嘛?！?

“知道一半，詳細說說唄？”

“講白了就是學院對學生的培養優先級，資源會優先向他供應，例如派車就是?！?

“那就怪了?！甭访鞣菗蠐献约旱南掳停澳撬麄儜撛缇团绍噥砹恕！?

“師弟，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S’級?！甭访鞣强粗腋駹枺砬檎J真。

芬格爾：“？？？”

“師弟你認真的？”

“到學院了你自己查。”

芬格爾看著路明非平靜的表情，不像在撒謊。他摳摳頭，震驚逐漸轉變為困惑，他感覺頭好癢，好像要長腦子了......

路明非看著落地窗外的城市，說實話，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芝加哥，如果算上他在密大當調查員的日子的話。路明非沒選擇住旅店，他和芬格爾在火車站長椅上過了兩個晚上。兩人時不時打電話給諾瑪問情況，得到的回應只有“耐心等待”。

芬格爾覺得是因為自己才讓路明非晚乘車，路明非則在思考這是否還是入學考試的一部分。

最后也沒思考出個所以然來，路明非再一次放空自己的思緒，準備睡覺。他的意識自然而然地陷入昏沉，耳邊回蕩著悠遠而單調的鐘聲。

鐘聲？

路明非猛的從長椅上坐起來，密大訓練過每位調查員針對自身心靈與精神的防護技巧，路明非立刻意識到這座火車站里不可能聽到鐘聲。

他看見一輪巨大的月亮，明亮到不正常的月光灑滿了整座火車站，一個男孩沉默地坐著，抬頭看著月亮。

路明非環視了一圈四周，沒有芬格爾，沒有警衛，遠處的賽百味也關了門。這里只剩下了他和男孩。

他稍微構思了一下，下一秒，一把溫徹斯特1887出現在了他的手里，上面銘刻著一個樹枝形的印記。摸著自己的老伙計，盡管只是夢境里臨時想象出來的贗品，路明非也獲得了一絲心理上的安慰。

他把槍口對準了男孩，皺著眉頭看著他。男孩看起來是個天朝人，約十三四歲，一身純黑的小夜禮服，稚嫩的臉上流淌著輝光。

男孩轉過身體，正眼看著路明非。

“你是誰？”

“你去了哪？”

兩人同時開口發問。

男孩沒有回答路明非的問題，自顧自的說道，“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和你聊聊?！?

“找我？干什么？”

“我想知道你去了哪里?！蹦泻櫰鹆嗣碱^，看著路明非，“在幻境中保持清醒的能力，瞬間移動，心理暗示，還有你撰寫的那些危險又陌生的知識......”

他皺著眉頭看著路明非，好像是在擔心他一樣。

“你去了哪里？在那消失的十分鐘里，你去了哪？我找不到一絲一毫你的痕跡，就好像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路明非不知道男孩在說什么，但他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

“十分鐘”。

在他穿越去密大時，這里度過的十分鐘！自己的意識從這個世界消失的十分鐘！

他知道自己穿越的事！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要問你，你是誰？”

路明非并沒有亂了陣腳，對方只知道自己離開了，卻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主動權還在自己這里，當務之急是搞清楚這個能把自己拉進夢境里的人是誰。

或者，是“什么”？

兩人僵持著，直到男孩主動開口，“時間到了?！?

“??！”

路明非跟著聽到一聲驚喜的聲音，芬格爾欣喜的搖晃著路明非的肩膀，“車來了！”

路明非看著周圍，一切如常，是自己睡著前的樣子。他還不放心，用自我暗示的方式驗證了一遍才放下心來。

這里是現實。

路明非回過神來，芬格爾已經拎著自己的行李走向了月臺。在凌晨兩點的芝加哥車站，一個幽靜的夜晚，CC1000次列車終于進站了。

一個黑影出現在檢票口，那是位穿著墨綠色列車員制服的人，手中搖著金色的小鈴，帽子上別著列車員的徽章，一手拿手機，一手拿刷卡機。

“CC1000次快車，乘客請準備登車，乘客請準備登車了?！绷熊噯T的聲音在大廳回蕩，意外的沒有吵醒酣睡的警衛，遠處的賽百味也沒有店員感到絲毫的好奇，出來看一眼。

路明非情不自禁地展開聯想，遠超時代的人工智能，不在時刻表上的列車，還有大聲呼喊卻不引起任何人探查的能力......

路明非走到列車邊，亮著刺眼的頭燈，黑色的流線型車身，耀眼的銀白色藤蔓花紋漸次展開，華麗，好似一件藝術品。路明非看著這來自卡塞爾的列車，似乎想要通過它窺見神秘的卡塞爾學院的真實一角。

列車員接過芬格爾的車票，在驗票機上一劃，綠燈亮起，“嘟”地一聲。

“芬格爾你還沒退學啊，我還以為今年見不到你了。”

“我可是有始有終的人。列車來這么晚，我階級到底降到了多低??？”

“F，你一路從A級降下來，我很好奇你的心路歷程?！?

“這不重要，不過我很好奇，我一個F還能把S級拉到和我一起苦等？”

芬格爾指指身后的路明非，路明非則是微笑著遞上了自己的車票。

“S級？！”列車員接過路明非的車票，在驗票機上一劃，“確實是S級?？赡苁呛苌儆羞@么高階的人，系統出錯了？就跟千年蟲一個道理。”

“快上車吧，列車靠站時間不多?！?

列車員招招手，路明非和芬格爾跟在他身后走進了車廂。

路明非在這里看見了一位熟人，那個邋遢的老頭，古德里安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