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和古德里安教授面對面坐著，旁邊是芬格爾，窗外是飛速掠過的風景。車廂內部的裝潢典雅，處處體現著路明非最痛恨的奢靡感。僅僅是坐著，路明非的內心都好像在滴血。看看這個墻紙，看看這個沙發，哦，還有這個包裹著舷窗的實木......路明非感覺自己就好像直面了禁書中所描述的外神與舊日一般，理智在瘋狂喪失，每分每秒他都在經歷著嚴峻的考驗......

路明非決定不去看這些令自己血壓飆升的玩意，看向了自己面前的古德里安教授，看看所謂的入學輔導究竟要教他什么東西。古德里安教授背靠著墻，后面是一副被帆布遮住的畫。

“咖啡還是熱巧克力？”

“熱巧克力。”芬格爾。

“咖啡，但是加三勺糖。”路明非說道，他還是更喜歡偏甜的咖啡一點，盡管熱巧克力差別不大，但路明非還是更喜歡能幫自己保持清醒的東西。

“沒問你。”古德里安教授白了芬格爾一眼，轉頭看向路明非，“你確定只要咖啡嗎？其實你可以要一杯烈性酒什么的。”

“啊？能喝酒？”

“只是給你一杯東西幫你鎮靜一下，免得入學輔導過程中你發出尖叫。”

“卡塞爾學院是教人怎么拍恐怖片的嗎？還有，我不喜歡烈酒，咖啡就好。”路明非攤攤手，擺出一個無所謂的姿態。

“哈哈哈哈，路明非同學你很幽默。”古德里安教授哈哈大笑，但轉而又一臉嚴肅，“實際上可能比你想的要夸張。”

“首先，很抱歉我來晚了，俄羅斯那邊的事耽擱了很久。我回到學院之后才發現調度錯誤，所以我親自來了一趟。最后，學院有一項被稱為‘3E’的入學資格考試。只有通過了考試你才會被正式錄取，而只有在那之后你的獎學金才會生效。”

“考試嗎......這應該沒問題。”路明非心里想的是大不了用點法術剽竊別人的答案。

“那么，這里還有一份保密文件。”古德里安教授把他面前的一份文件滑到了路明非面前。

“媽耶......我感覺自從我來了來了卡塞爾學院之后簽完了我這輩子要簽的所有文件。”路明非說笑著拿過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很好，那么我就開始說接下來的事了。”古德里安教授收起文件，頓了頓，“作為一家注冊過的正規大學，我們的正常學制是四年，芬格爾這種反面教材別學。我校是封閉式教育，所有學生必須住校，結業時會為你頒發學位證書，但本校專業特殊，如果你想要研讀碩士與博士只能在本校繼續深造。”

“專業特殊？有多特殊呢？”

“你知道神學院嗎？”

“知道，專門研究神學的學院。類似的還有商學院或者醫學院等，方向極度單一但是專業化程度更高的學院。”

還有密斯卡托尼克大學，不過不是學院，而且也有其他的專業可供選擇......路明非把這句在心里說了出來。

“我們卡塞爾學院也是這樣一所特殊的學院，我們研究的是......”

古德里安起身，一把掀開了身后的帆布。巨畫上描繪著鐵青與焰紅交織的顏色，枯死的巨樹遮天蔽日，荒原上盡是枯骨，黑色的巨獸正從骸骨深處騰起，張開巨大的膜翼，仰天突出黑色的火焰。

路明非，頓時皺了皺眉，低下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在心里為自己過了不知道多少個理智鑒定。

“你的咖啡。”侍者端來路明非要的咖啡，放在了路明非的面前，隨后便離開了。路明非本想與他道個謝，但他緊繃的神經和精神讓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抓過那杯咖啡，粗暴地湊到嘴邊，然后仰起頭一飲而盡。甜味與醇香緩解著他的精神，苦味刺激著他的神經，使他保持清醒。良久之后，他才緩過神來。

這具軀體畢竟沒有經歷過密大四年的訓練，他只是意識穿越了過去，身體還留在這里。盡管他的精神能夠抗住直面神話生物帶來的理智沖擊，但是神經卻不如曾經那般強韌，最直觀的感受就是，比在密大看禁書的時候疼多了。

“這是......龍？”路明非盡量使自己的語氣保持鎮定。

“是的，龍。更準確地說，龍皇尼德霍格。北歐神話中，諸神黃昏時咬斷世界之樹伊格德拉修的樹根，帶來世界末日的存在。”古德里安手指掃過書架上的精裝古籍，“你懂拉丁文的話，你就能看懂這些書，《龍族譜系學》、《龍與言靈術》、《所羅門之匙》......這是我們幾千年來的積累，無數代人尋找龍，研究龍，卡塞爾學院時集大成者。卡塞爾學院所開設的所有課程和學科都是為了幫助你，”古德里安看著臉色蒼白的路明非，“屠龍。”

“那我估計已經死了很多人了。并且這不是近代才開始的行動，對嗎？如果所謂的龍的起源真的能追溯到北歐神話產生之前，那么屠龍這種事一定伴隨著人類歷史在暗地里進行吧？”

“你很聰明，路明非同學。”古德里安教授點點頭，“所以我很難想象你的學習成績居然差成這樣，不過，你說得對。人類為了屠龍，暗地里已經死過很多人了。這項事業暗地里進行至今，我們稱之為‘血裔’的若干混血種家族共同持有這個秘密，不斷鉆研搏斗、咒術、魔法和煉金術，并以此培養他們的后代，前赴后繼的走上屠龍的戰場......”

“等等，有個問題。”路明非突然打斷了古德里安教授的話。“‘混血種家族’？他們是屠龍的人？”

他直視著古德里安的雙眼，銳利的目光好似捕捉到目標的獵隼，“和誰混血？龍？”

“沒錯。”

路明非閉上了雙眼，讓自己消化著這個事實。這是他最熟悉的戲碼，敵我同源，“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你。與惡魔戰斗的人，小心自己也成為魔鬼”。

多么的熟悉......

“所以，屠龍家族漸次消亡。家族傳承不再有效率，你們決定采用現代的教育機制。”路明非看著古德里安，“卡塞爾學院產生，招收的學生全都是決定好的，體內擁有龍的血脈的人類，是嗎？”

古德里安教授看著路明非，他的表情很不好看，蒼白，陰翳。學院也招收過很多從來都不知道這些的學生，但他們每個人的表情與情緒都是震驚、興奮、恐懼或一點點其他的情緒。沒有一個人像路明非這樣......

悲傷。

“是的，路明非同學，你說的一點不差。不過，你不懷疑我只是在開個玩笑嗎？”

“對啊，路明非，你不懷疑嗎？”

仿佛天崩般的一聲巨響，整個列車搖晃，所有燈光熄滅，然后重新亮起。

仍舊是那列奢華的火車，芬格爾與古德里安教授卻全都不見。路明非扭頭，芝加哥火車站夢境里見過的男孩就坐在他旁邊。

“我不懷疑，我見過更離譜的。”路明非看著他，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握上了一桿溫徹斯特1887。

“別那么緊張，反正你跟我目前也沒辦法完全信任彼此，不如我們各退一步，我們從頭開始。”

男孩端著咖啡，向他微笑，“你看窗外？”

路明非看了一眼，瞳孔瞬間收縮。

浩瀚冰原上正矗立著一座直直刺入天空的冰山，但天色濃郁且深紅，暴雨傾盆，但每一滴都像是滴落的血液般鮮紅。一只巨龍靜靜地趴在山巔，鮮血順流而下。成群的人正沿著垂落的翼向上攀爬，用自己的方式毀壞著龍的身軀。

“黑龍之王尼德霍格，數千年前死在了自己的王座上。‘新時代’來臨。”

“還行。在有心理準備之后龍沒法帶給我任何沖擊。”路明非有些輕蔑地看著窗外的景象，如他所言，直面神話生物所帶來的理智鑒定往往有精神污染與自己產生的震驚兩部分組成。很顯然，“龍”這樣的神話生物并不攜帶精神污染，或者說，一副來自遠古的，龍的尸體的圖像并不能帶來精神污染。

路明非眼下的結論會隨著之后的經歷逐漸修改。他轉頭看向小男孩，“這些是你給我看的？”

“沒錯。”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呢？”他看著小男孩，小男孩只給了他一個神秘的微笑。

“你猜？”

路明非醒來，沒有看見小男孩，只看見自己躺在一張牛皮長椅上，身上蓋著毛毯。身處一間裝飾古雅的書房，周圍都是書柜，屋頂一盞水晶吊燈。看來自己已經從夢境里脫離了。

路明非坐起來，看見不遠處打盹的古德里安教授。

“喲，你醒了？”古德里安教授抬起腦袋。

“這哪啊？”

“我們到卡塞爾學院了。你在入學輔導時精神壓力太大，暈過去了。”古德里安教授說，“不過，我很好奇你對龍到底是怎樣的情緒，從沒有過接受輔導的學生像你這樣暈過去。”

“沒什么，只是碰巧精神狀態不佳吧。”路明非笑笑。

“好吧，你想看看龍的標本嗎？我們為了說服新生經常會在招新時拿出一些龍的標本，機會難得哦。”

“不了，我想以后有的是機會。對了，選課表在哪？我很好奇我第一學期要學些什么東西。”

“沒想到你如此好學，作為你的責任導師，我非常欣慰。”古德里安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淚，“來，我給你好好說說我對你的培養計劃！”

......

隨后，路明非一臉疲憊地走出辦公室。他是好奇卡塞爾學院的課程不假，但是看到那每天都幾乎滿課的課表，他的內心也不禁感到陣陣的抗拒。

走出那棟中世紀風格的建筑，外面是綠色的草坪、非紅色的鵝卵石路和城堡似的建筑，遠處還有教堂。不得不說，卡塞爾學院的校園環境那是一等一的好，看著就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路明非看著那些飛翔的鴿子，心情都不自覺地好了起來。

然后就被凄厲的警報聲震碎了一切美好的幻想。

“不好，今天是那個日子！”

“啊？哪個？什么日子？”

古德里安教授驚呼，路明非一臉懵逼的詢問，同時又三個身穿黑色作戰服，手持M4的人。瞬間，周圍化作了戰場，身穿黑色作戰服與紅色作戰服的兩撥人開始對壘，子彈撕破空氣呼嘯著從路明非的耳邊劃過，一時之間他沒想起來自己該干什么，連古德里安教授嘴里罵罵咧咧的話都沒聽清。

然后他就目睹了一發子彈射入了古德里安教授的身體，邋遢的西裝上留下一個冒煙的彈孔，老先生的身體就像麥田里的秸稈一樣，鐮刀劃過，帶走了生命，倒在了地里......

這個和藹可親的老教授死了，他是那么無辜，那么地照顧路明非。在他活到現在不算長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有人那么關心他。

路明非頓時產生了一個疑問，疑問伴隨著不解與憤怒。

他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探了探古德里安教授的鼻息。

教授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