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薛國觀
- 朕就是中興之主
- 搬磚呢別鬧
- 5803字
- 2023-10-23 00:31:44
“去越南的線,那是很早就被摸清楚了的,老公祖既然交代了我,我自然不能讓老公祖失望!”
鄭芝龍微微笑道,看上去無害至極。
袁可立也笑道,“那好!”
“朝廷也不會虧待你的,會按照登萊這邊的市價給你買糧之錢,你都督同知的官印和袍服已經準備好了,只希望你能多多的運糧食來。”
說罷,他又低聲對鄭芝龍說道,“天子十分看重海事,你若表現良好,都督同知不過一起步之官,來日封侯拜將,若是做成海上巨富,也未嘗不可!”
鄭芝龍聞言,神色一動,對袁可立拱手道,“小子多謝老公祖提點,必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袁可立呵呵一笑,同鄭芝龍舉杯共飲。
而在這短暫的會面之后,鄭芝龍便要返回,袁可立也不多做挽留,只是按照水上航行的時間,約定了鄭芝龍送糧來的日子。
等到那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朝廷用一個名號和銀子,換來南國足夠的糧食。
……
“為何還要給錢?那海賊既然是朝廷的手下敗將,是求著招安的,那給朝廷送些東西過來,不是應該的嗎?”
王來聘等人走后,不解的問袁可立道。
袁可立正讓人把今日之會面寫成奏疏,報送天子,順便為王來聘講解其中緣由。
“天災不定,所以在朝廷水師足夠之前,只能讓鄭芝龍他們去辦……讓一般海商的話,只怕剛剛才糧食運送到沿海,就要被海盜給搶了。”
“而凡事要想長久,就不能只是一頭倒的付出,得你來我往,才能穩定。”
這樣的人情世故道理,在哪個方面都適用。
君臣之道,也在其中。
“鄭芝龍這個人多動而狡詐,是個一心想著做生意的,投靠朝廷有好處,他自然湊近;若是朝廷索要的東西太多,損了他的利益,這人便要遠走……”
“他不忠!”王來聘濃眉一皺,虎目圓睜。
袁可立只不在乎道,“忠不忠的且放在一邊,現在只要得用便好!”
“陛下說就事論事,古人說論跡不論心……只要朝廷一直強大下去,又何必擔憂一個小小的鄭芝龍?”
“僅福建督餉館,便可以將之拿捏揉搓了!”
海盜在海上,靠的是搶劫海商過日子。
可一旦大明嚴格海禁,不再允許他人下海,哪怕有二三走私者,又如何能養的起那么多強盜呢?
鄭芝龍便是看到了這一點,故而上位之后,逐漸的走上洗白上岸之路。
他先是同海商們說好,只一次性收取一大筆“保護費”,掛上他鄭芝龍的旗子,那么在海上不會為難他們,還會為之護航。
等落實承諾之后,鄭芝龍隊伍同其他只知道燒殺搶掠的海盜便拉開了距離,仿佛成了“海上鏢局”。
而在積累了一定名聲資本后,他便朝著福建下手,力求招安成功了。
雖然過程有些波折,但成果仍舊美好。
“大哥,難道真的要聽朝廷的話,給他們當走狗嗎?”
鄭之豹在回程船上,對大哥鄭芝龍亦是不解。
他倆兄弟因為桀驁不馴,被父親驅逐出家門,一文一武相互配合,積攢下了這般家業。
鄭之豹覺得他大哥實在是個有才能的人,也有足夠的野心,何必再屈服于朝廷?
做個逍遙自在的海賊王不好嗎?
“只有投了朝廷,才能有更遠大的前程!”
“當海賊算什么本事!”
鄭芝龍呵呵一笑,不復之前的溫和,顯出幾分殺人越貨,一步步成為海上一霸的狠意。
袁可立剛剛暗示他的話,鄭芝龍自然聽明白了——
朝廷有意擴大開海面積,到時候他鄭家船隊既反正為官兵,自然能夠在那下海狂潮中,再通吃幾塊肉,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吃。
哪里會跟當海盜似的,要偷偷摸摸,還要時刻面臨被人以下克上奪位的危機?
古來黑吃黑雖然能夠暴富,但風險卻也很大,并且一旦被朝廷定位賊寇,一輩子都難以回到老家岸上,并會讓家族背上罪名。
不然的話,鄭芝龍舅舅同是海賊,在海上拼搏,已然身家巨富,在家族之中卻也沒什么人為此高看一眼,認為其是個“豪杰”。
實在是他們的錢來路不干凈,難以正兒八經的拿到老家花用。
鄭芝龍發家之后,也曾帶著兄弟回到泉州,卻也不敢暴露身份,即便錦衣著身,也只能夜行。
鄭芝龍的母親為此日日垂淚,覺得兒子在海上做事既兇險,也沒太大好處。
可要是能夠被招安為官,那他們的身份、他們的錢財,都能夠光明正大的在泉州流傳,家族也會為此驕傲的!
當初被父親趕出家門,一直是鄭芝龍兄弟心中的一根刺,他們曾發誓要立下一番事業,再錦衣還鄉,再加上古來風氣,都是以朝廷當官為主,當賊寇搶錢,有什么出息的?
等到招安上岸成功,他們還要在老家修一棟風光至極的豪宅佳院,讓別人一提到“泉州鄭氏”,就要想到他鄭芝龍!
“等著吧,到時候咱們兩兄弟風風光光的回家!”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鄭芝龍覺得,自己虧點錢倒貼朝廷也可以。
“先去安南那邊把糧食買了,下次過來,我就是都督同知,你就是水師參將……家族之中,何人身份能有你我高貴?”
鄭之豹也想要挺直腰板回家。
他生性剛猛,本來就對每次回家都得東躲西藏的感到不滿,更何況他同妻子感情非常好,如封妻蔭子,那替朝廷辦點事也行。
不過朝廷要讓他們去送死的話,那就是兩說了。
想來大哥鄭芝龍也不會讓鄭氏走到那條路上。
“那什么時候去日本,接福松回來?”鄭之豹又問。
鄭芝龍微微沉默了一陣,“等拿了官職官印再說吧,日本那些當官的腦子比大明朝的官老爺還有病,竟然有‘日女不得離國’的規矩……”
鄭芝龍常年在海外,要想打下一片大家業,自然要有一個穩定的基地,而且還不能小,不然無法支撐船隊的停靠補給修整。
因為大部分基業是從李旦那兒繼承過來的,李旦又常年定局日本,故而鄭芝龍也在日本活動,并娶了日女田川松為妻,生下一子。
要說感情,鄭芝龍對那個只是出于穩固自己在日本地位,而迎娶的田川氏并不似鄭之豹那般深情恩愛,但他卻十分看重自己的長子鄭森。
但由于日本過于閉關鎖國,不僅不允許日女外嫁,連攜帶日本血統的人都受到限制,使得鄭芝龍沒辦法將兒子帶出來。
“不過等我成了大明朝的將軍,跟他們那兒所謂的征夷大將軍也差不了多少,屆時看他們敢不敢繼續扣押我的妻兒!”
鄭芝龍想到這里,不由冷笑一聲。
……
“鄭芝龍答應運糧,而且說會在三個月之內運糧到登州。”
“只是這糧食份量,他還不敢打包票。”
京師之內,朱由檢正結束了一日的練兵,還在勇衛營中修整并批閱將官們寫的兵法心得,便聽聞劉若愚奏報。
“只要他應下,那這糧食必然不少。”朱由檢說道。
從登州出發前往安南,路程何其遙遠,加上在地方購糧、打通關節所花費的時間精力,若鄭芝龍不多買點糧食倒賣給朝廷,他自己豈不是虧本虧得褲子都沒了?
朝廷給他的購糧價格,乃是登萊市價。
而山東之地,歷來農業發達,也是大明朝的一大賦稅財源,一般糧價并不是很高。
鄭芝龍自己要承擔路費和運送損耗,一趟買賣下來,不至于完全“倒貼”,但也只能走利薄多銷的路子。
加上他求官心切,應該不會在同朝廷的第一次合作時,便表現差勁,讓大明君臣對之感到失望,轉而去和其他海上勢力聯絡。
這天底下,有能力從安南等地購糧運糧的,可不止鄭芝龍一家。
不過這耗時則是太過漫長了。
朱由檢讓人去調查過海運時間,知道鄭芝龍所言的“三個月”,其實已經算是有效率了。
畢竟又不是單純的去安南踩點即回,而是要大量采購糧食,并將之運送回登州的。
海上還有其他海賊侵擾,鄭芝龍即便勢大,也不敢說絕對能在海上橫行無阻。
而等糧食落地登州后,還要轉運到天津港去——
天津乃是京師海上東門,拱衛帝都之重要地段,哪能讓鄭芝龍一個前任的海賊隨意到來?
若是他心思不正,或者背后有人利用此事,上岸后便攪風攪雨,引起京師震動,又該如何?
所以袁可立只讓鄭芝龍送糧到登州,然后才安排自己人,轉運北上。
這期間又要花費時間。
“要讓工部抓緊時間,修建出些速度快點,又能承載足夠重量的船來!”
朱由檢喃喃說道。
他知道這件事很難辦,上位者一句吩咐下去,下面必然要忙的團團轉。
但朱由檢自繼位之后,對工匠的賞賜待遇并不低,經歷了制科后,更是再次大幅提升,并且對手藝好、設立出新式可靠物件的匠人,按照功勞大小,依次給予相應平級官員的待遇。
他給了錢,也給了地位,甚至在視察工部、兵仗局作業時,對匠人們也恩遇有加,極為客氣。
既然如此,工匠們自然要為天子解憂。
實在不行,把鄭和寶船修出來也是好的。
大明朝海禁多年,造船之業自然也跟著荒廢多年,很多匠人對如何建造大船,又沒有太多經驗,而且造船木料也要求眾多,相關的港口,像天津港那邊,也還需要修繕……漫長時間積累下的問題,并不是短時間內可以解決的。
朱由檢只能為之著急。
“陜西百姓,正如烈火焚身,何其艱難……”
“遼東那邊要打仗,就要出錢出糧,也是一大筆開銷!”
又想到其他地方種種,朱由檢不由深深皺眉。
陜西不出意料的迎來了一次劇烈天災,遍地農田因為干旱而為之嚴重荒蕪。
唯一值得欣慰的,便是此前所作所為并非沒有成效。
在大旱徹底到來之前,武之望累垮了身體,踩著點完成了一次農收,并且在天子的支持下,強制從秦地的藩王士紳手中,“借”來了不少糧食。
雖然說總體儲備并不是太如意,可總比一年無所收獲要好,也能夠讓陜西在等待朝廷賑濟之時,多撐一段時間。
也幸好朱由檢直接免了陜西的賦稅,又有“以工代賑”之行,讓百姓不至于在荒年也得賣身交稅,這才沒在第一時間,逼的陜西爆發農民起義。
但這也只是拖延一段時間罷了。
一旦后繼無力,還爆炸的還是會爆炸。
哪怕直隸夏收之時,產量頗豐,一時之間,朝野全是對皇帝的歌功頌德,也沒辦法讓朱由檢舒緩眉頭。
夏收的糧食,有一些是必須留在直隸,以備不時之需的,有一些則是要運送去薊鎮等地,強化兵備。
而一季之收獲,扣掉這兩部分的糧食,再扣點途中損耗,又能剩下多少用于賑濟?
從其他省份調糧,越遠則損耗越重,哪怕朱由檢年初已然令兩廣之巡撫官員,同樣試著播種甘薯、土豆等高產良種,但在海貿未通之前,兩廣即便豐收,對內陸之省份也無甚大益。
于是朱由檢只能下令從臨近的蜀中調糧賑災,并且再派內官去蜀王府中,要求蜀王為之出錢籌款。
這一次,
皇帝的態度比向著秦王要錢的時候還要強硬,特派了素來理財有加的張彝憲過去,并對之明言,讓他帶話給蜀王,“宗親之設,在于助天子定社稷,若藩王無念祖宗之辛苦,不意助之,則朕亦難念親親之義!”
擺明了,要是蜀王不出錢,朱由檢就要幫他出錢,就算當代蜀王朱至澍撒潑打滾的叫罵都沒用。
誰讓西南的朱燮元還沒有完全結束平亂之旅,仍舊需要朝廷錢糧支持,之后若要籌備改土歸流之事,同樣需要儲備一定物資以供開荒移民,故而四川本身之財政,還得供給給他呢?
朱由檢要再從蜀中調糧,便不得不伸手去摸一摸號稱“藩王中最富”的蜀王口袋。
而除了這一點,朱由檢還集思廣益,詢問朝臣該如何處理陜西那遍及全省的天災。
“災情似火,不可緩之,且陜西軍鎮欠餉多時,雖有元年之賜,仍不得解急。”
“若賑濟不當,軍民共憤,朝廷又當如何?”
“眾臣可大膽言論,朕必親覽之,亦不當以言論罪人。”
有了這樣的保證,那大臣們敢于出主意了。
其實很多事,許多臣子都明白,只是礙于天子、礙于上官、礙于士林風評,不敢多言,以防被人抓到把柄——
劉鴻訓當初被人彈劾“沖主”之言,尚在眼前,高拱一句“孩子皇帝”還是前車之鑒。
在黨爭之下,誰敢胡亂開口?
但崇禎天子對黨爭并不是十分熱衷,即便有人想要趁機黨爭,也得先把事實依據擺出來。
乾清宮和文淵閣內,那巨大的《大明形勢圖》可并不是擺設。
而且以天子登基后便捧景帝入廟,追尊諸多功臣的事跡看來,他對有功之臣還是喜愛的,也不會隨便甩鍋出去。
起碼此前,田德方正化等人在陜西各種找宗親鄉紳要錢,并不是沒有當地人上疏彈劾,但天子一句“內官皆從朕意”便將之打發了回去。
總不能彈劾皇帝吧?
有了這些例子,于是朱由檢得以在一堆奏疏之中,發掘出來了一個狠人。
“你說要找陜西士紳要錢,令秦人自救,以緩朝廷之困乏,何以解之?”
朱由檢召來薛國觀,問他具體策略。
薛國觀此人面目并不是十分俊雅,整體氣質,很不符合文人雅士們推崇的清貴姿態,反而有些獐頭鼠目之感。
而其人之經歷,也的確當得他這樣一副面貌——
薛國觀乃是前閹黨成員。
雖不至于同崔呈秀那般直接認魏忠賢當干爹,但身為刑科給事中,本當上疏監察官員的,卻動不動為閹黨歌功頌德。
而在魏忠賢去鳳陽,朝中換了一批人后,薛國觀又迅速與之切割,上疏痛罵魏忠賢禍國殃民。
朱由檢對此,并沒有什么多余的惡感。
畢竟天下官員大多如此,什么樣的屁股,決定了他們會說什么樣的話,跟墻頭草似的。
朱由檢要真一個個的去計較,那天底下的官員也沒幾個能用的了。
袁崇煥還給魏忠賢修過生祠呢!
想來是舊的閹黨倒下,新的曹氏閹黨并沒有完全接收前任遺產,雖也有羅織黨羽,卻不跟魏忠賢似的,什么垃圾都要。
東林黨更是對之排斥至極,以至于薛國觀無處可去,只能縮在角落里,以待時機。
現在天子需要人手,而且薛國觀敏銳的察覺到,天子需要的是一個敢下狠手之人!
以天子之前抄家的狠勁兒,薛國觀隱隱覺得,陛下要臣子大膽發言,重要不在于“言”,而在于“膽”!
朝廷之前國庫虧空的厲害,邊軍被拖欠了幾百萬的糧餉,可天子帶著人手在京師中抄了幾個人的家財之后,國庫頓時富了,邊軍的糧餉也慢慢補上了。
現在天子喊窮,說陜西那里窮的什么東西都沒得吃了,要找個能迅速湊錢湊糧食的法子……
薛國觀表示,他膽子很大,希望能為陛下解憂!
“可令秦地鄉紳官員借款朝廷,以賑濟災民!”薛國觀信誓旦旦的說道。
不過這個借款的手段,以及借款什么時候還,則是另外的問題了。
“商人愛財如命,找他們借錢可不容易。”朱由檢面色平淡的說道。
薛國觀正色道,“為朝廷解憂,自是大明百姓應盡之義務!”
“若他們不愿,則是叛逆!”
朱由檢為之挑眉,“如此狠毒的手段,你下得去手?”
薛國觀起身,撲通一聲跪下,重重磕了個頭,“但是有利于國家,有利于朝廷社稷,臣愿為陛下行萬難之事!”
朱由檢沉默一會,忽然道,“你出身便在陜西西安,家族根基在當地,當真有這般行萬難的膽量?”
薛國觀咬咬牙,心中對家族和自身前程做了個迅速的比較,轉而又俯首道,“臣即便傾家蕩產又如何?”
他是家族之中官位最高者,
只要他薛國觀能夠得到天子青眼,來日高升,家族何愁未來沒有再興復的機會?
眼下之境況,薛國觀都快被排擠成為朝堂透明人士了,再不想點辦法,他這棵家族最大的遮陰樹倒下,家族還能怎么樣?
朱由檢正視他道,“鄉紳多于士林有關,你要真去向鄉紳要錢,不怕被士林討伐?”
薛國觀仍舊額頭貼地,滿面通紅,“臣只知道自己是大明的臣子,是陛下的官員,不是什么士林中人!”
開玩笑,
以東林黨為主體的士林哪里會正眼看薛國觀?
他們可巴不得這個閹黨余孽趕緊死了為好!
薛國觀敢對鄉紳下手,便在于他老早就不在士林中混了!
如今,
他薛國觀能依賴的只有天子皇權,
東林和閹黨都不要他,他一個小小的給事中也沒能耐拉攏黨羽自立門戶,所以現在的薛國觀,是個完全的孤臣!
他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而正如薛國觀所期望的,天子臉上果然露出了一絲微笑。
“你去吧!”
“朕還是那句話,‘一路哭,何如一家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