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陜西
- 朕就是中興之主
- 搬磚呢別鬧
- 5797字
- 2023-10-24 00:16:47
陜西,
天日炎炎,偶爾刮起來的風都是燙人臉面的。
土地干裂,草木枯黃,原本滾滾的河水也迅速減少,有無數面色凄苦的百姓穿著破爛的衣服,蹣跚的走在路上。
一片天災之景。
李自成在打馬路過這片地方的時候,看了都不免為之一停頓,隨后生出不忍之心來。
但他也不過一個小小的驛卒,沒辦法幫上什么忙。
“別愣著了,等到了城里面,自然會有官府賑濟,你看再久,也就苦了自己的一雙眼睛!”
旁邊帶著李自成的老驛卒騎著馬過來,包袱里面裝著往來通傳的文書信件。
“過好自己的日子,指不定還能湊錢,趁機買個漂亮婆娘回來暖被窩!”
提到婆娘,那李自成也沒空替別人悲傷了,不由想起了韓金兒那勾人的身段和嬌媚的面容。
雖然韓金兒風評不是太好,曾經嫁給地主做妾,可李自成也不嫌棄。
他從小窮的替地主放牛、當和尚,好在李氏在當地也算個人口繁茂的大家族,總有幾個有點關系的長輩。
所以去年,李自成便通過長輩的推薦,當上了銀川驛的驛卒。
雖然吃得皇糧不是太多,但比起朝不保夕的百姓,李自成的日子已經過的很好了。
而且才當上驛卒沒多久,就趕上了新皇帝登基,有感陜西艱苦,免除了陜西的賦稅——
其實圣意下來后,當地縣官并不想把這意思透露給百姓。
畢竟要是真不讓百姓交稅了,官老爺的油水哪里來?
把消息瞞著,到時候照樣收稅,還能算作“凈收入”,美妙得很!
但當官的也想不到,皇帝不但是個仁慈的人,還是個較真的人。
他竟然會派人到陜西這邊來推廣那啥甘薯,而且一邊推廣,一邊把天子登基,施恩于陜西的消息到處傳播,氣的當地的父母官在背后破口大罵某些人腦子有病,直接斷絕了他的財路!
特別是那個叫韓一良的,竟然還想著在背后摸他的把柄!
幸好父母官尾巴藏的好,當時推廣甘薯又急需用人,這才保住了烏紗帽。
等到聽說秦王都沒能逃過這批人的摧殘,父母官們這才心里舒坦了一些,打算等著今年找借口再收些外快。
反正朝廷使者已經走了,
天高皇帝遠的,他們收點錢,難道會引發什么大事不成?
衙門都被賤民摸出縫兒了,不得讓人修修?
而對官老爺們的心思,李自成全然不知。
他只知道,
自己自打當上驛卒之后,這日子算是好過起來了。
陜西賦稅免了,他手頭的皇糧照舊會發,變相算增加了收入。
去年的時候,他家也趕著種了甘薯,因為收成的確還行,除了最開始的時候要水多點外,后面糙著養也能產出,更重要的是,甘薯不挑地方,不能種稻麥的地方也能長,葉子也能吃,所以今年在武之望老巡撫的號召下,李自成又種了一些。
畢竟他還要替朝廷干活,沒時間一門心思撲在田里面,只要長出苗來就挺能活的甘薯正好養。
緊趕慢趕的,在災情剛剛出現的時候,甘薯搶收成功。
雖然甘薯這玩意兒吃多了不舒服,可總比沒得好要好嘛!
李自成因著家里有糧,自己又有事業,已經打算找韓金兒成親了。
韓金兒估計也知道自己一個再嫁的難找男人,而像李自成這樣有點家業,還算英俊有為的男人,更是難找,所以這段日子也松了口,只是還忍不住吊著人,想讓李自成多出點聘禮給自己。
“我聽說這兩天修路的那邊,給人煮了雜菜粥啊,貌似里面還放了只雞,能聞著肉味!”
老驛卒和李自成送完了公文,便在榆林驛落腳休息,啃干糧的時候,順嘴聊了起來,還砸吧了一下,有點饞。
李自成也聽說了這事,雖然不知道真假,但也羨慕。
他向老前輩請教,“怎么突然吃得這么好,之前修路吃得還是糠谷粥,能發半個紅薯都算好的了!”
老驛卒做事時間長,路上能打聽的機會自然也多。
更別說跑來跑去的傳消息幾十年,朝廷政令上有啥大動向,他也是能琢磨出來的。
“應該是之前天子說了個法子,讓榆林衛自家開鹽礦換糧食,現在第一批糧商到了?!?
“榆林衛的老爺們吃飽了肚子,就惦記著皇帝的恩德,替皇帝做事也多上了兩分心,舍得殺雞給修路的嘗點味……”
修路也是個體力活,不吃點肉可沒力氣。
雖然在這檔口,有點吃的就很好了,更別說以前替朝廷修路,都是算服徭役的,得自帶干糧干苦力,期間受累受傷都得自己承受——
也別說啥“一條鞭法”把徭役給弄成能用錢抵了,陜西這破地方要有錢,哪里會淪落成這般田地?
老驛卒做了這么多年,攢的銀子都不知道有沒有二十兩,按照一條鞭法的路子,交幾次稅就沒了。
還不如跟當初一樣,直接交糧食呢!
哪里像如今,
朝廷竟然跟變態了似的,不僅讓地方自個兒開發鹽礦買賣,還給修路的包吃了,每個半月,還會發點銅板下來當工資!
“這聽起來,修路比當兵還穩妥點!”
李自成一手拿著干糧啃,一手給自己揉著大腿。
騎馬久了,腰部以下的地方都有些難受。
“以前當兵連飯都吃不起,還得賣兒賣女的過日子……”
在大明朝,從軍很簡單,只要肢體健全,有點力氣,就能輕松當兵。
但相應的,當兵的待遇就很低了。
當初李自成成年想要份活計,也曾能萌生過當兵的念頭,但最后就是因著糧餉拖欠問題,最后來做了驛卒。
“放心,現在換了個皇帝,聽說軍餉都在補發了……”
“搞了用鹽換糧的法子后,不說其他地方,榆林這邊的肯定能吃飽肚子,日子能好過!”
李自成不由的生出一絲悔意,“早知道來榆林投軍了!”
“嘿嘿,風水輪流轉,命數這玩意兒誰知道呢!”
要趕著上一任皇帝的治下,就今年這年份,老驛卒保證過兩月,就得有一群吃不上飯的鬧事了。
到時候指不定又要殺幾個縣官老爺,搶幾個富戶,再出個“白水王二”。
他活的久,這樣的事可看過聽過不少!
“不過榆林也不是太好,起碼皇帝老爺養兵是讓他們給自己打仗的,咱們雖然也吃皇糧,可就每天跑跑腿,官道上總比邊境太平,不至于過段日子就人沒了!”
李自成嗯嗯應著。
等啃完了干糧,他們也沒了其他公文要送,便可以返回銀川驛。
途中,二人不再著急忙慌的騎馬飛奔,能夠慢悠悠的騎在馬上,休閑一會,還見到了一支正在修路的隊伍。
赤膊的漢子正搬運著磚石沙土,或者幾個人合力用繩子甩著又高又粗的木頭,一下又一下的夯著土。
一些婦孺老弱則是在背風的不遠處升了鍋灶,在官府衙役的盯梢下,往鍋里面倒了些米,然后就是更多的甘薯跟野菜,最后又混了些糠進去。
看來,
他們也不是天天吃雞。
李自成不由想到。
不過這也是正常,
要能天天給人喂一只雞,誰還想著種地?。?
現在這年景,大家就圖有口飯吃別餓死,也不求什么好不好的。
而在兩個驛卒走后不久,孫傳庭騎馬來到這邊,巡查修路的任務。
確認沒出什么差錯后,孫傳庭又轉去另一處繼續視察,幾乎未曾得空修整。
天子提出要對陜西進行“以工代賑”,在賑災的基礎上給百姓找點事做,也能給朝廷和當地弄些好處來。
比如說趁著大旱,水位降低,趁機清理一下淤積的河道,疏通一下水渠等等。
修路的話,則是考慮到京師在東,陜西在西,間隔太遠,不管是傳話還是運送物資,都較為艱難,更別說很多官道都年久失修,被人跑來跑去的,地面十分顛簸。
把官道修繕平整一下,還能動員百姓,將他們的鄉村小道給修一修,等天災過去,那修成的路便可發揮大作用了!
朱由檢對著大明疆域圖和驛站路線看來看去,最后福至心靈,想到了“想要富先修路”這么句雖然粗俗,但極有道理的話。
古來“修橋鋪路”,便是一項極為人稱贊的善舉,其原因便在于,一旦道路修好,那過去“不與秦塞通人煙”的偏僻地方,也能往來如常了。
再者道路通達,朝廷的政令也能更加通暢。
只要維持住基本局面,讓陜西不至于轟然倒下,成為大明破碎的第一塊基石,朱由檢就有信心,在天災熬過去后,對大明的西部更進一步強化統治。
萬一之后還是收復西域,真正的恢復漢唐呢?
雖說遼東都還沒收回來,但身為有志之君,總要有點夢想。
收復失地,開拓疆土!
這才是一個合格的帝王!
而孫傳庭并沒有想到那么遙遠的東西,但他能夠看出來,朝廷賑濟、招兵、修建三管齊下,為的是百姓民生。
他十分支持天子的行動和決策。
天子的手段很強硬,很多時候并不符合朝廷的傳統——
比如說,比起先帝,當今天子好像更執著于適用內官來做事,雖然做的很多都是正事,并不至于成為“閹黨”,但同樣讓文人士大夫們覺得渾身不舒坦,覺得天子過份苛求,且不信任臣子。
像這次運送物資的隊伍里,跟上次一樣,又有一群打著算盤做記錄的內官。
他們每到一處都要做個記錄,寫下從京師到此處,損耗多少,路程多少,耗時幾日,還要記錄每天吃用如何,并同落腳暫停的驛站驛卒,或者當地官員,或吃用之店鋪留下證據文書,一式兩份,互相簽字摁手印,以待之后核對。
這樣的姿態,簡直把大明朝那些負責運送物資的官員當成賊似的,好像一時半會不盯著,就會被老鼠給偷油去。
官員們對此深感不滿,認為天子這是不信任自己的人品。
但孫傳庭覺得這法子不錯,雖不能徹底斷絕貪污克扣,可好歹能讓接收者多收到一些東西。
比起歷來大批物資一出京師,便神奇消失兩成來,這么“處處留情”,反而會令人不敢肆意侵吞。
畢竟戶部是真的會查賬的,天子也會令內檔司留檔案記錄,以便追責。
孫傳庭接收物資的時候,還對那些內官手里捧著的書冊產生了好奇,覺得那么厚厚的一本,當不符合內官的文學水平。
大明朝的內官雖然受宣宗恩德,能夠在宮里讀書學習,但學習目的終究不在于文化,而是在于更好的服務于天子,故很多內官也只是識字而已,討論什么四書五經,圣賢文章,則大可不必。
內官見他目光,倒是直接,把手里捧著的冊子給了孫傳庭一覽。
“反正都是需要孫大人和楊大人簽字蓋章的,這上面的東西也不是什么機密,想看就看吧!”
孫傳庭接過一看,就見上面格式明確,線條橫平豎直,組成了各種方框,然后左邊一列寫著物資種類,右邊一列寫著物資數量。
書頁底部,則是用朱色字寫著某年某月某日,出京幾日,路過何處。
隔兩頁,便是之前所提的再清點記錄,并再用朱筆確認物資種類數量,并且還夾了中間吃用所得和雙方確認憑條。
孫傳庭只是簡單見了兩眼,就品味出這種記法的好處,覺得事情全都一目了然,條理清晰,分列簡潔。
“這是戶部新的記賬法子?”
“是的,而且是今年制科榜眼想出來的……程大人正好也跟著來了,我替孫大人把他叫過來。”
那內官溫和笑道,轉身就叫了個體態微胖,頭頂微禿,連頭巾都沒辦法把那可憐的頭發撮在一起的中年男子過來。
赫然就是制科放榜當日,喜極而暈過去的那位。
程杰對著孫傳庭點頭哈腰道,“不知孫大人找我何事?”
他笑的很熱情,態度也沒什么文人清高。
孫傳庭一看,只覺得此人更像個經商的,而不是熟讀圣賢書的士人。
“程大人的法子不錯,本官一見便喜,所以想找你說說話?!?
程杰聽到原來不是找茬的,腰板這才挺了起來,流露出幾分自得來,“啊對對對,這法子是很厲害!”
“其實這也是我在我祖父的基礎上改良的,我祖父程大位……”
一說到自己的家世,程杰激動起來,順手提了下腰帶,“陛下很喜歡這個法子,已經下令戶部地方,都要用這種方式來統計東西!”
講到這里,程杰更是一哼。
孫傳庭見他的確一身市儈氣,對表格而連帶出的好感不由下降。
等程杰背過身清點物資時,孫傳庭還特意打聽了一下這位的出身,得知的確是商人世家,靠著從小被祖父指點出的算數能耐,被天子點為榜眼。
這次因著陜西之事,天子便把他派了出來,順便讓他發揮下自己經商時的天賦,統計下道路所經之地的物價情況,以做防備。
孫傳庭本想對商人表示下鄙夷之情,畢竟“士農工商”,階層分明,而大明朝雖允許商人科舉,但本質上仍舊沒掙脫出“重農抑商”這個圈子。
而正統的文人出身,又是文武雙全的孫傳庭,對這種人自然能俯視。
但他才想開口,又忍不住想起方正化和田德他們。
宦官中也有才德兼備之士,他面前的這位內官除了身體上有殘缺,只從表面上去,同尋常男子也沒有額外區別,因著一路運送,還時刻清點提防,神情還有些疲憊滄桑。
怎么能又因身份而定人之高下呢?
程杰既然能得天子青眼相加,想來是有能耐的,自己可不能隨意點評,以至于得罪同僚。
孫傳庭暗中反思了一下,然后便不再多言,跟著程杰他們去進行物資的接收。
楊肇基作為三邊總督,孫傳庭是派來助力的文官,而程杰則是這次負責派送的名義主官——
天子派出來的內官,更多負責的是監督,不屬于正經的體制之內。
在內官的監督下,楊肇基和孫傳庭親自清點了一番物資,然后三者又互相簽字摁手印,確認送達,文書一式三份,一份留給三邊,一份就給程杰回交戶部,一份則是要入內檔司庫中。
除此之外,內官們還要把物資情況寫成大報,貼到軍鎮中醒目之處,使士卒知道。
楊肇基對這么嚴格的法子還有點抱怨,因為身為大明朝的將官,他也是個吃空餉的。
之前為了撈太子太師的名譽,以及的確不忍手下的兵受苦,更不愿鬧出來兵變這種要命的事,他自掏腰包填補了一些,讓三邊將士得以平復。
現在眼瞅著來了進項,他自然有回本的心思。
可現在這么搞,他要敢侵吞太多軍餉,第二天將士就得鬧起來。
很多事搞得這么清楚明白,讓領導們怎么辦啊!
而除了這些,來到陜西的這批內官還有部分會留下來,擔任天子新弄出來的那啥“訓導員”,說設了這個就不再派監軍來了。
可楊肇基琢磨了下訓導員要干的事,覺得這人都負責通傳天子政令,梳理士卒心情,教導人道理文字了……時間一久,他媽的比監軍還過份啊!
監軍是天子派來的耳目,防得是將領專權自重叛亂,對底下士卒其實管的不多。
更多時候,監軍跟將領還屬于同一圈子,都會去吃空餉喝兵血,名聲沒幾個好的。
現在取消了監軍,表面上不論軍民和官員百姓,都要稱贊天子仁德,可要訓導員真成了事,那將領的根基都要被掘了!
楊肇基想想都覺得心煩!
……
“老將軍,陛下托我們還請您做件事,保證讓你名利兩收!”
內官領隊趙懷義笑呵呵的找到楊肇基,假裝沒看出來老將軍掩飾不住的排斥之情。
楊肇基皮笑肉不笑,“趙公公有何事?”
趙懷義笑容微微收斂,“咱們是派到軍里來的,雖然不算兵丁,可也能算半個軍籍……陛下也說了,讓我們收著點,做自己該做的就好。”
“楊總督還是直接叫我姓名或者職務好了。”
“公公”是對太監的敬稱,可天底下又有誰喜歡這稱呼?
宦官想當“公公”,那是只能入宮之后,頭上一輩子就那么一片天,腳底下就那么一條路了。
他們就算把自己折騰死,也只能奔著“公公”那盡頭去。
現在天子設了訓導員這樣的半軍半文的官職,雖然同樣有任用內官監察軍務,插手軍事管理的嫌疑,可對宮里面的人來說,卻是提供了另外一條出路——
一條可能會艱苦,未來沒“公公”那么得勢富貴,卻更像正常人的一條路。
趙懷義他們就是頭一批被培訓出來,吃這碗飯的宦官。
他們愿意吃這個苦,替天子摸著石頭過河,成為革新大明軍制的一小小馬前卒。
因為比起死之前才有可能重新抱著那裝著自己寶貝命根的小罐子入土,出去做個訓導的,總歸更滿足內官那低到塵埃里的心。
事上沒那么多圣人,也沒那么多惡人,更多的是普普通通,只想活下去的百姓。
很多內官進宮,是因為家里窮的養不起,只能割了那一刀。
“好好好……”楊肇基從善如流,直接改了口,“那趙訓導說下,陛下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