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日起,要再增一項學業。”
朱由檢讓人抬上來一卷巨大的地圖,然后又拿來一些小巧的標旗,擺放在地圖之上,將之布置成一個沙盤。
其中山川河流,應有具有。
山川以石頭雕刻而成,河流添之以淡藍色彩,加之用不同顏色表明陣營的標旗,一眼看去,卻也一目了然。
“一時之間,無法出去實打實的作戰,那就先在這沙盤之上推演,練一練你們領兵打仗的思維!”
朱由檢拿起一根教鞭,熟練的對圍攏在自己身邊的軍官們說道。
朱由檢雖初次掌軍,卻也上心用事。
他知自身無戰場經驗,勇士營頹唐至今,更無精英姿態,便再研讀古今兵書之后,決心嚴抓軍紀,以身作則,日日訓練。
練兵則如同磨刀。
打磨功夫最是嚴謹,
只要刀鋒尖銳,屆時抽刀殺人,也不過一瞬間事。
而為了將自己這手中刀打磨到稱心如意的地步,朱由檢也極為費心,以帝王之身,常常來營中一同操練。
每每跑步拉練,或是練習軍陣變化,朱由檢都要帶頭示范。
等白日里將士累的癱軟身軀,仍覺不夠,又調整時間,令軍官士卒晚上也要跟著他識字讀書,搞的朱由檢連乾清宮都不回了,夜深便睡在營中。
以朱由檢本心而論,
睡在這粗獷的軍營中,反而比宮中睡得更加安心。
有此表態,
即便天子操練嚴格,每日都擺出一副恨不得將人精力全都榨干的架勢,軍中將士仍舊用心效命。
總不能素來養尊處優的天子都扛得住,
自己還不行吧!
等習慣這日出而練、日落而學、夜深方睡的作息后,倒也視為尋常了。
只是今日天子忽然又給他們布置了項新任務,讓將士們頗為爪麻。
太祖當年打天下,為保持軍中精神不為太平時日消磨,故而特設“武會”“武校”,令軍中士卒常學習,常自謹。
然而至今已過二百余年,太祖皇帝傳給孫子的皇位都換成另一個兒子的世系了,滿朝勛貴更是豬狗者多,能耐者少,更何況軍營之內?
勇士營能在一月內跟上朱由檢的訓練,那還是因為這一千勇士,本是“精銳”,算是優中選優,有些底子在身上。
然即便如此,讀書識字,明理知物,仍然讓他們覺得學來口中發苦。
可朱由檢不管。
學習學習,
總歸是要吃苦的。
何況以他給勇士營的待遇,哪怕這苦頭再翻三倍,也有不少人愿意搶著吃——
須知大明天子親領之軍衛,不止一勇士營,還有一四衛營。
于仍在受苦受難的四衛營來說,如今勇士營放屁都是帶油水的,只恨自己未能在天子散步消食時,出現在天子面前,錯失良機。
若不是手頭錢財不夠用,練兵實在是日以繼夜的虧錢,朱由檢也要把四衛營整頓一番。
“你們各自分組對峙,一方持紅一方持藍,紅者守藍者攻……明日給朕一個答復,看誰腦子好點。”
朱由檢用教鞭敲了敲沙盤木框,“也別覺得朕是無事找事。”
“今日推演只是累了腦子,來日若是真上了戰場,遇到類似之事卻毫無防備,那丟的就是性命了!”
“再者,從明日起,也不必繼續繞著營地跑圈子,跟著朕去城外拉練……要把這段日子來學的紀律,跟著步調一起來,保持好隊列,不要行軍行著行著,人都散了!”
朱由檢定了規矩,平時跑步落后的人,要將其所在的旗一同處罰,故而不用他多講,自有十夫長對著手下耳提面命,恨不得在落伍者屁股后面給他來兩腳。
若是完成了訓練,那前幾名的隊伍都能受賞加餐,以做鼓勵。
如此一來,效果顯著。
朱由檢覺得,可以放出去給人瞧瞧了。
當日只有他一人宣武,
明日當帶著這么一千人馬,于人前顯圣!
等布置完作業,朱由檢便回到自己的專屬房間中,和衣而睡。
營中經過整頓,朱由檢又有與士卒同甘共苦之姿態,故而房間按尋常規模所建設裝扮,亦是不大,只是左右兩邊都擺滿了各種兵書兵器,令人一看,便覺武風撲面而來。
而朱由檢的床前,還安了個小桌子,上有一本由他所寫的書冊——
這是朱由檢翻閱眾多兵書史籍,從中一一摘抄出來的戰事記錄。
今日留給將士們的沙盤作業,便是上面所記錄的,發生于過去的某個真實事件。
沒辦法,
誰讓朱由檢自己沒有上過戰場呢?
如今姿態再怎么端莊大氣,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將士所在之處
天子雖去,作業仍存。
高忠等最早受到天子青眼之人圍著沙盤,努力思考,并試著移動小旗,進行來回拉扯。
他們心里清楚,能有今日之地位,受營中同僚重視,那是因為天子垂青。
而這段日子操練,大家也能認識到,天子是個辦事認真,看重才能的人。
所以要想繼續獲得天子青眼,他們就必須成長起來。
若只是倚仗當日之人情,享受著德不配位的尊敬待遇,那下場同那日被亂棍打死的惡將官又有什么區別?
尤其是對高忠這等本是小卒之人來說,上升為官的機緣本就難得,更何況通天之階就在眼前,怎么可能不抓住機會?!
自從天子整頓勇士營以來,他們便是最卷最用心的那一批!
即便天資不足,也相信天道酬勤!
天子才把作業留下,要等明日才有考校詢問,他們現在就試著做題了。
……
第二日清早,
不必經筵、早朝,
朱由檢精神奕奕的起床,自己穿衣洗漱,便帶上人開始拉練。
“宮里如果有事,且先報于皇后知道。”
出發之前,朱由檢還對隨侍來到營中的劉若愚、王承恩等人說道。
天子不睡皇宮睡軍營,不抱香軟軟的后妃而寧愿睡硬邦邦的板床,已經讓宮里所有人心痛不已了。
嬌憨的田妃還心疼的想來軍營照顧,卻被朱由檢勸了回去——
田妃雖說受家庭影響,能夠騎馬,卻也只是尋常人之水品。
以她的性子容貌來遍地光棍的軍營,只怕還得讓朱由檢反手照顧她呢!
皇后亦是同理。
所以朱由檢只帶了幾個心腹太監過來,以便吩咐做事,同時也攔住某些哭求皇帝“自尊自愛”的大臣。
對那些臣子而言,
天子萬金之軀,豈能與丘八為伍?
皇帝時常鉆到軍營里親自操練丘八也就罷了,如今還要睡在軍營之中,實在是太過于親近武人,太過于讓文臣擔憂了!
這是在自輕自賤身份!
朱由檢對此,一概不管,只讓身邊太監去做惡人。
在阻攔大臣與皇帝相見,并不讓皇帝為此煩心這件事上,魏忠賢極有心得,故而也做得勤勤懇懇,只愿能挽回一點天子心中好感,為自己謀一個全身而退的好下場。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