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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 從執著到超越

1.貶謫與貶謫文學是中國歷史上一個獨特的文化現象。它既高度囊括了歷代社會政治的本質特征,又深刻揭示了古代士人基于人生憂患的各種心理流程;在這些心理流程中,既集中體現了儒、道、佛諸家思想的消長起伏,也明確展露了人生的大歡樂和大悲哀、大真實和大虛幻。更為重要的是,它為我們清晰地勾勒出了一條古代士人在沉重苦難中從執著走向超越的生命運行軌跡。

2.寬泛地講,貶謫是對負罪官吏的一種懲罰?!墩f文》:“貶,損也”(1),“謫,罰也”(2)。在古代社會,大凡政有乖枉、懷奸挾情、貪黷亂法、心懷不軌而又不夠五刑之量刑標準者,皆在貶謫之列。所謂“減秩居官,前代通則;貶職左遷,往朝繼軌”(3),正說明此一文化現象淵源有自。

由于謫官往往要被遷往荒遠窮僻之地,形同流放,所以古人又多將貶謫稱為“流貶”。固然,在流與貶之間還有一定差別,如唐穆宗長慶四年(824)四月刑部奏文即謂“流貶量移,輕重相懸……流為減死,貶乃降資”(4);但從實質上看,二者在“徙之遠方,放使生活”一點上,卻是大體一致的。所以孔穎達說:“據狀合刑,而情差可恕;全赦則太輕,致刑即太重。不忍依例刑殺,故完全其體,宥之遠方,應刑不刑,是寬縱之也。”(5)據此,我們廣義地將流與貶作一整體看待;而在流人中,重點關注的是那些被流徙遠方的文人士大夫。

追溯歷史,早在堯、舜時代,流貶即已濫觴?!渡袝び輹に吹洹份d:“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a href="#jz_6_6" id="jzyy_6_6">(6)此后,棄子逐臣無代不有,負罪流貶者與日俱增,從孝己、伯奇到屈原、賈誼,直至唐宋諸代的貶臣,形成了史不絕書的棄逐景觀,甚而至于“比來所遣外任,多是貶累之人”(7)“至于上佐,悉是貶人”(8)。據《資治通鑒》,則天永昌元年(689),周興誣奏魏玄同刺太后,魏被殺,“自余內外大臣坐死及流貶者甚眾”(9);玄宗開元元年(713),因窮治太平公主枝黨,致使“百官素為公主所善及惡之者,或黜或陟,終歲不盡”(10)。顯而易見,歷史上遭貶之人甚多,而其貶謫性質也很不相同。

這里需要強調指出的是,盡管很難縷述歷史上的各種貶謫及其成因,但按性質分卻不外乎兩大類:一類是壞人被貶,這是罪有應得的正向貶謫,如前述共工、兜,唐代酷吏權奸來俊臣、來子珣、王弘義、姚紹之、盧杞、柳璨等,宋代佞幸奸相弭德超、朱勔、蔡確、章惇、曾布、蔡京等,皆屬此類情況;一類是好人被貶,這是不該貶,甚至該提升卻被貶的負向貶謫,如戰國時代的屈原,漢代的賈誼,唐代的張說、張九齡、陸贄、陽城、韓愈、柳宗元、劉禹錫、元稹、白居易、李德裕等,宋代的王禹偁、寇準、范仲淹、蘇軾、黃庭堅、范純仁、晁補之、張舜民、胡銓等,即屬此類情況。

“刑本懲暴,今以脅賢”(11),“法大弛,則是非易位,賞恒在佞,而罰恒在直”(12)。作為維護專制政治的工具,刑罰本是用以懲治不法之徒的,但結果卻有大量正道直行、嫉惡如仇、直言敢諫、勇于革新的士人成了它的犧牲品。似乎可以認為,以屈原之流放為早期發軔的這一歷史的根本變異,不僅使我們對帝王專制時代社會政治的本質有了一個更深刻的認識,而且也為我們考察中國文化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視角。因而,這里討論的貶謫,無疑主要指那種不應貶而被貶的負向貶謫;這里論述的貶謫文學,亦主要指此類人中有文學素養者在被貶之后的文學創作(至于那些因站錯隊或品行不佳而被貶者的創作,亦當屬貶謫文學之范圍,只是本書未將之作為主要考察對象而已)。

3.中國古代的負向貶謫種類繁多,但就其具代表性者言之,大致可分四種類型:志大才高,因小人讒毀而被貶,屈原、賈誼可為代表;革除弊政,因斗爭失敗而被貶,柳宗元、劉禹錫可為代表;直言進諫,因觸怒龍顏而被貶,陽城、韓愈等即是;黨爭激烈,因本派失利而被貶,其代表人物可推李德裕、蘇軾。

表面看來,這四種類型的貶謫各有獨自的成因,不容混淆,但從深層看,它們不僅錯綜交雜,彼此相關,而且在下面兩點上,更有著驚人的相似性:

第一,所有這些貶謫都是專制制度的產物。在古代社會,君主是專制、法律的象征,握有生殺予奪之大權,他們“憑尊恃勢,不友不師,宰割天下,以奉其私”(13),所謂“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勢重,非特萬鈞也”(14),便是對此情況的形象說明。盡管宰相、中書、御史等也能對君權產生一定制約,但這種制約往往是有限的,而當宰輔權柄為奸邪群小把持時,便更形成助紂為虐、殘害忠良或欺上瞞下、挾私報怨的局面。當然,君主專制只是中國古代專制制度最突出的特征,在一般情況下,它乃是起終極作用的環節。歷覽古史,很多被貶者往往不經過此一環節而在權力具體實施者的作用下即導致厄運,諸如漢代的外戚內豎,唐、明兩代的宦官專權,以及歷代屢見不鮮的佞幸奸相,便都是具體實施者,是這一制度蔓生的毒瘤。它們與君主專制匯合一途,相互表里,共同構成了對中國古代士人的嚴酷壓抑和摧殘。

第二,這些貶謫還源于廣大士人強烈的參政意識及其對品節的持守。憂國憂民,積極參政,不甘以文人自居,而欲于政治風云中一展經綸,實乃中國古代士人的通識和自覺行動,茲不贅論;而注重品格氣節,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則更是中國士大夫一以貫之的優良傳統。早在夏、商時代,即有關龍逄、比干等賢臣正道直諫,寧死不屈;東漢后期,亦有砥礪節行、橫議時政、“幽深牢、破室族而不顧”(15)的李膺、杜密、范滂等清流義士;此后的各朝各代,都涌現出大量“可使寸寸折,不能繞指柔”(16)“屈于身兮不屈其道,任百謫而何虧”(17)“寧鳴而死,不默而生”(18)的志士仁人。事實上,正是這些士人剛直不阿、狷介特立、不愿混世和俗、許國不復謀身的心性,導致了他們在專制君主的淫威下,在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的社會中難以立足、相繼被流被貶的人生悲劇。

可以說,上述兩點雖截然相反,卻緊相關聯:沒有嚴酷的以權代法的專制制度,史不絕書的負向貶謫事件就不會發生;沒有廣大士人強烈的參政意識及其對品節的持守,這些事件不僅同樣難以發生,而且飽含悲劇精神的貶謫文學也將化為子虛烏有。

4.對中國古代士人來說,貶謫既意味著一種對人格的蹂躪和自由的扼殺,又標志著一種最沉重的憂患和最高層次的生命體驗。一方面,這些士人在被貶前大多是所處時代的杰出人才,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道德使命感,治國平天下乃是他們始終不渝的奮斗目標,所謂“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19)“知不可而愈進兮,誓不偷以自好”(20),便典型地代表了這種果于用事、踔厲風發的心性;但另一方面,等待著他們的,是“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21)的人生轉折,是“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投荒十二年”(22)的生命沉淪。如果說,這突發的生命兩極變化曾以其迅猛而巨大的落差給貶謫士人帶來了沉重的精神打擊,使他們“辭高堂而墜心,指絕國以搖恨”(23),在倉皇促迫、吏役驅遣下,踏上了萬里貶途,那么,貶謫地域的僻塞艱險和謫居生活的困苦久長便更給他們造成了生理和心理的雙重磨難。

從貶謫地域看,自先秦直至唐宋,大都在南方瘴癘之地,元代“流則南人遷于遼陽迤北之地,北人遷于南方湖廣之鄉”(24),而到了明、清兩代,則主要集中在西南、西北以及東北的塞外邊疆。這些地域,無論是南是北,大都氣候惡劣,條件艱苦,文化落后,路途遙遠,被人視作畏途。唐人詩云“一去一萬里,千知千不還。崖州何處在?生度鬼門關”(25);“一自經放逐,裴回無所從?!垷o三月資,難適千里道”(26),指的便是這種情況。

從貶謫之路看,那些自都城通往貶所的路途既記載了貶流者的生命沉淪,又催發出一首首飽含人生悲情的詩文精品?!疤扉L地闊嶺頭分,去國離家見白云”(27)“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28)……與漫游之路、山水之路、商旅之路、科考之路、從軍之路等有所不同,貶謫之路因多荒遠險惡,被貶逐者又受到朝廷嚴詔促迫,故最能體現人生經受的磨難,使其一開始即具有被強權打擊、拋棄的悲劇性因素。在這里,路是詩的物質觸媒,詩是路的藝術表現。借助于路,詩人行跡和詩作特點得到集中展示;借助于詩,路的自然景觀、文化意蘊特別是詩人的內心情感獲得突出彰顯。

從謫居生活看,自然環境的惡劣直接威脅著人的健康,而“邑無吏,市無貨,百姓茹草木,刺史以下計粒而食”(29)“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大率皆無耳”(30)的生活條件更使人困苦不堪;至于“地遠明君棄,天高酷吏欺”(31)“入郡腰恒折,逢人手盡叉”(32)的低人一等的現實際遇,尤為沉重地折磨著他們的精神。所謂“瘴色滿身治不盡,瘡痕刮骨洗應難”(33),絕非危言聳聽。

從謫居時間看,短的數年,長的十數年,如杜審言、宋之問、沈佺期、張說、張九齡、王昌齡、賈至、劉長卿、顧況、白居易、元稹等即屬此類情況;有的時間更長,甚至終其一生都未離謫籍,如劉禹錫“二十三年棄置身”(34),蘇軾、黃庭堅、胡銓等皆一貶再貶,半生流落;而像屈原、柳宗元、李德裕、王禹偁、寇準等,雖貶謫時間長短不等,但均葬身流貶地,無一生還。

地域的僻塞遙遠、貶途的身心折磨、謫居生活的艱難困苦和時間的緩慢久長,無時無刻不在折磨困擾著貶謫士人的身心,而他們或以壯盛之年流落遐隅,將大有為之生命白白拋灑,或以花甲高齡南渡嶺海,有去無還的人生遭際,更使其萌生出沉重的生命憂恐和生命悲嘆?!疤幪幧酱ㄍ伟O,自憐能得幾人歸?”(35)“從此更投人境外,生涯應在有無間”(36)“醉袖撫危欄,天淡云閑。何人此路得生還?”(37)……這一聲聲悲涼沉重的嘆喟,說明從貶謫那天起,貶謫士人的生命意識、死亡意識便急遽萌生,而且愈到后來,便愈向生與死的臨界點靠近。

5.這是真正的生命體驗。進退出處的驟變、哀樂生死的無常、人生前景的飄忽、現實苦難的重壓,無時無刻不在攪擾著眾多貶謫士人的心境,并使得他們的觀注對象由社會轉向自我,思想性格由外向變為內向,與此相應,搏取事功的抱負也日趨消減,取而代之的,是將“全盛之氣,注射語言”(38),開始了各類文學的專力創作,而在文學創作中,又主要抒寫自我的人生遭際、心性情懷,以獲取失調心理的暫時平衡,所謂“悲斯嘆,嘆斯憤,憤必有泄,故見乎詞”(39),指的便是這種情況。

《清波雜志》卷四逐客條有言:“放臣逐客,一旦棄置遠外,其憂悲憔悴之嘆,發于詩什,特為酸楚,極有不能自遣者。”(40)是的,這里沒有絲毫圓和平滑,有的是生命力與阻力的激烈碰撞;這里杜絕了一切無病呻吟,惟余沉重苦惱的心靈搏斗。一方面,“信而見疑,忠而被謗”(41)的人生際遇使他們憤憤不平,憂怨兩集,另一方面,“地雖厚兮不察,天雖高兮難諒”(42)的現實又使他們一籌莫展,痛感失望;一方面,“報國心皎潔,念時涕汍瀾”(43)的一片赤誠之心仍時刻騷動,就此作罷,實在于心不甘,另一方面,“積十年莫吾省者兮,增蔽吾以蓬蒿”(44)的境遇橫亙眼前,不斷剝蝕著往日的信念,從而又只能屢興無力回天之嘆。有時,他們對過去的道德理想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道家貴至柔,儒生何固窮?終始行一意,無乃過愚公!”(45)有時,他們又完全陷入今昔對比所滋生的痛苦之中:“憶昨京華子,傷今邊地囚”(46),“昔游秦雍間,今落巴蠻中;昔為意氣郎,今作寂寥翁”(47)。飄忽即逝的年華,曾使他們痛心疾首,屢屢驚呼:“紅顏與壯志,太息此流年!”(48)而孤寂的處境、遠離家園的萬般愁苦,更使他們一次又一次生出濃郁至極化解不開的思鄉情懷:“獨上高樓望帝京,鳥飛猶是半年程。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繞郡城?!?a href="#jz_49_49" id="jzyy_49_49">(49)

“嗚呼!以不駐之光陰,抱無涯之憂悔。當可封之至理,為永廢之窮人。聞弦尚驚,危心不定。垂耳斯久,長鳴孔悲。”(50)“時時舉首,長吟哀歌,舒泄幽郁?!?a href="#jz_51_51" id="jzyy_51_51">(51)這是何等孤獨、苦悶、悲涼的心境!正是這種心境,使得無數貶謫士人或憤激哀呼,或凄愴涕下,甚至“嘻笑之怒,甚乎裂眥;長歌之哀,過乎慟哭”(52),在百感交集中悲歡難言,哀樂莫辨。這里,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既是一支主題明確、意蘊深厚、充溢著真實生命痛苦騷動的文學樂章,又是一幅由血淚交織而成、飽含苦悶意識的中國貶謫士人的心態長卷。在這長卷的內里,我們分明覺察到了一種因正道直行橫遭貶黜獨處遐荒無可表白的屈辱感和悲憤感,一種因社會地位驟降為人歧視前途迷茫進退維谷的自悲感和孤獨感,一種被社會群體和所屬文化拋棄了的恐懼感和失落感。

6.然而,這遠非貶謫文學的全部內涵。需要重點指出,除此之外,部分貶謫士人還流露出兩種頗不相同的強烈傾向,即執著意識和超越意識。正是這兩種意識,構成了貶謫文學最富光彩也最耐人品味的文化內涵。

所謂執著意識,蓋指主體對道德人格理想的執著追求,對外來壓抑和人世憂患的頑強抗爭,換言之,貶謫士人雖身處逆境,飽經磨難,卻仍然持守著昔日的信念,不為命運所屈服,在抗爭中顯示出一種偉大的人格和悲劇的力量。

屈原是最突出的代表。試讀全部屈賦,不論是“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53)的政治關注,還是“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54)的志節表白;不論是對黨人群小之“鄙固”“庸態”(55)的揭露鞭撻,還是“臨沅湘之玄淵兮,遂自忍而沉流”(56)的以死抗爭,都充溢著堅定的執著意識,都指向一個永恒的目標。這是對黑暗現實的反抗,是對自我價值的肯定,是對命運的挑戰,也是對人的尊嚴的維護。很難設想,在屈原那里,如果缺少了這種噴涌著生命強力、飽含悲劇精神、“雖九死其猶未悔”(57)的執著意識,那么屈賦的境界、格調還能否像現在這樣展現在我們面前?

屈原之后一千年,貶謫士人中又站起了柳宗元、劉禹錫。雖然與屈原這位文化巨人相比,柳、劉的精神境界、情趣格調稍難比并,甚至在佛學影響下,時有消極出世之念,但從整體上看,他們仍不愧身處逆境、勇于抗爭的狷介之士,而且較之屈原,似乎更少了一點對君主的依附性,更多了一些剛健果敢的意向和自由生命的勃動。這只要看看柳、劉于貶謫前參加王叔文集團銳意革除弊政的激切心性,以及貶后對其理想信念始終不渝的態度,看看柳宗元《吊屈原文》《籠鷹詞》《罵尸蟲文》《江雪》和劉禹錫《砥石賦》《飛鳶操》《學阮公體三首》、游玄都觀二詩中所表現的志節情操、深廣憂憤、斗爭態度和生命情調,便可一目了然了。“投跡山水地,放情詠《離騷》。”(58)“受譴時方久,分憂政未成。比瓊雖碌碌,于鐵尚錚錚!”(59)顯而易見,在執著意識一點上,柳、劉與屈原是一脈相承的。

所謂超越意識,乃指主體在歷經磨難后承受憂患、理解憂患并最終超越憂患以獲取自由人格的一種努力,也就是說,貶謫士人雖身處逆境,卻能不為所累,超然物外,與世無爭,在精神上達到一種無所掛礙的境界。

這種意識,就貶謫士人而論,首先在唐人白居易身上有明確展現,而后到了宋人蘇軾、黃庭堅那里,則獲得了進一步的發展?;蛟S是由于唐、宋文化特質的差異,蘇、黃和白氏的超越意識并不完全相同。在白居易身上,表現更多的是一種基于恐懼心理的對人生憂患的逃避,基于知足心理的與世無爭和自我調適。達則兼濟,窮則獨善,早謀先定,急流勇退,所以在他的詩文中最常出現這樣一類表述:“倦鳥得茂樹,涸魚反清源。舍此欲焉往,人間多險艱”(60)“四十至五十,正是退閑時。年長識命分,心慵少營為”(61)“莫入紅塵去,令人心力勞。相爭兩蝸角,所得一牛毛”(62)。而在蘇、黃那里,則主要表現為對人生價值和意義的全面反思,對是非榮辱和狹隘小我的淡漠遺忘,對人世苦難的自覺承受并在承受中超越苦難,達到了一種高雅脫俗、物我同一的自由之境。正因為如此,所以山谷于“萬死投荒,一身吊影”之后,不僅“已成鐵人石心,亦無兒女之戀”(63),而且“已忘死生,于榮辱實無所擇”(64)。當“人以死吊”時,他淡然而笑:“四海皆昆弟,凡有日月星宿處,無不可寄此一夢者?!?a href="#jz_65_65" id="jzyy_65_65">(65)與山谷相比,東坡居士的胸懷更其超曠灑脫。不是沒有苦悶悲哀,在同時代人中,他的苦悶悲哀也許最為沉重:“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a href="#jz_66_66" id="jzyy_66_66">(66)這幾句意味深遠的話,已深深透露出他的人生遭際和蒼涼心態。但問題在于,東坡雖有苦悶悲哀,甚至屢屢生出對世事、人生的厭倦、懷疑,卻始終不曾否定人生,拋棄人生。他或是以理遣情,自我寬解,或是將悲情沉潛于心理底層,以對自然萬物的透徹體悟,完成了“遇物而應,施則無窮”(67)、隨緣自適、游于物外的精神轉變?!澳牬┝执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a href="#jz_68_68" id="jzyy_68_68">(68)“已外浮名更外身,區區雷電若為神?”(69)“他年誰作輿地志,海南萬里真吾鄉?!?a href="#jz_70_70" id="jzyy_70_70">(70)“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71)身處逆境,而從容樂觀,以坦蕩之襟懷,傲視憂患,在困頓中尋求適意,在變動中把握永恒,在沉思中獲得安寧,在淡泊中達到超然,以致所著詩文,皆“精深華妙,不見老人衰憊之氣”(72)。這其中展現的,不正是一種澄澈圓融、豐厚博大的思想境界和人格境界嗎?

7.不難看出,在上述貶謫士人的兩種意識中,飽含著中國傳統的儒、道兩家思想的濃郁積淀。到了后來,由于又添加了佛家,尤其是禪宗的因子,就使得原有的思想糾葛更顯得復雜化了。不過盡管復雜,其最終指歸卻只有兩點,即執著與超越。

儒家眷戀人生,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道家超脫人生,知其不可為而安之若命;佛教否定人生,以空無為標的;禪宗則傾向于以憚悅的形式游戲人生,獲取當下的適意。對貶謫士人來說,這諸種人生態度大都兼而有之,只是因心性氣質、學養經歷不同而各有偏重罷了。如柳宗元、劉禹錫大體宗儒,卻又染指佛學;蘇軾、黃庭堅后期更喜禪宗,但亦不乏儒者之人格光彩和心性情懷;至于白居易,則屢稱自己“外服儒風,內宗梵行”(73),“施之乃伊呂事業,蓄之則莊老道德”(74)。這是一種相當復雜的心態,在一般情況下,這心態中的諸因素并不發生劇烈沖突,但在特殊情況下,沖突便很難避免。由于貶謫士人作為社會的棄兒,面對重重憂患,不得不重新去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調整固有的心理圖式,這就勢必引起內心深處諸種觀念的搏斗,而搏斗的結果也只有兩種:或偏重于經世致用、系心政治的儒家式的執著,或偏重于逍遙灑脫、泯滅悲喜的道、佛式的超越。

當然,這種執著和超越雖與儒、道、佛有關,卻又不同于完全入世的功利主義和徹底出世的虛無主義,質言之,它更注重對自我情感之崇高性和超然性的領悟追求,更注重一種精神上的安頓和慰藉。在執著與超越之間,既有同一,又有區別。它們的同一,在于并不因人生痛苦而否定人生,也并不因執著人生而肯定痛苦,從而使得超越時即具執著,執著中亦寓超越;它們的區別,在于一個飽含悲劇情調,一個則要將此情調竭力淡化;一個著力在憂患中追求至真至善的道德化人格理想,一個則要在對憂患的承受和超越中追求藝術化的自由人格理想。盡管就克服、消弭憂患而言,它們都具有某種虛幻性。

8.由于柳宗元、劉禹錫和白居易特別是蘇軾、黃庭堅具有不盡相同的意識傾向,所以在其貶謫生涯和文學創作中,也就必然呈現出彼此差異的人生態度和美學追求。

如果說,柳、劉的生命沉淪主要體現為一種因改革失敗而耿耿于懷始終沉湎其中的政治悲劇,那么,白居易經人生憂患后,則展示出明顯的由“達則兼濟天下”到“窮則獨善其身”的生活態度的轉變;而到了蘇、黃這里,便主要體現為一種因黨爭被貶而反思人生自覺退避社會的人生悲劇,以及對此悲劇的表層淡化和深層沉潛。換言之,前者由于過多地執著于政治理想和道德人格的界域之內,因而不同程度地掩蓋了對人生思考的深度,而后者則由于對社會政治的自覺退避,對道德人格的有意淡化,遂將視線的焦點落實于苦難人生以及對它的超越之上;前者的價值觀念仍與現實相聯系,后者則由社會轉向了自身;前者的終極關懷表現為歸屬的需求和自我的實現,后者則更多地表現為人生的適意和真實生命的把握;前者的心理經常處于緊張、焦慮、沖突、苦悶之中,呈現出嚴重的內在失調,后者的心理則較為輕松、寬和、淡泊、灑脫,維持了基本的平衡。因而,在人生態度上,前者對命運深感不平,表現出抗爭和激憤,后者則隨遇而安,表現為順適和超然;在文學風格上,前者多調急意切,雖樸厚古雅而時露崢嶸,后者則曠放平和,閑適、瘦硬中饒有理致;在審美情趣上,前者始終繾綣于人生的悲怨之美,發而為詩,情深沉而境壯闊,充滿震撼人心的力度,后者則突破了以悲為美的傳統,行云流水,初無定質,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從而沉浸于精神上的自由解放。

從柳、劉到蘇、黃,顯示了貶謫士人內在心態的一個大的變化。相對于蘇、黃來說,柳、劉可謂儒門的狷者、狂者,其執著之深沉、心性之激烈、抗爭之頑強、憂憤之廣博,在在反映出歷史進程中人性在巨大壓力下的堅強和勇敢;相對于柳、劉而言,蘇、黃實乃統合儒、釋、道的智者、達者,其超越之灑脫、胸懷之高遠、心性之澄澈、處世之隨意,則無疑表現了人性對歷史殘暴的深厚承受力及其可塑性。與此相應,柳、劉貶謫文學的特質顯現于生命力與阻力的劇烈碰撞之中,沉郁悲壯,頗具斗士的悲壯勁健和英雄末路的寂寞蒼涼;而蘇、黃貶謫文學的特質則主要顯現于同命運搏斗之后,純綿裹鐵,外圓內方,更富藝術家的情感張力和哲人的理性氣度。

9.《滄浪詩話》有言:“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謫、行旅、離別之作,往往能感動激發人意。”(75)事實上,豈止唐人好詩如此?一部中國文學史,在很大程度上即由遷客騷人的低吟高唱所構成。所謂“孤臣危涕,孽子墜心,遷客海上,流戍隴陰。此人但聞悲風汩起,血下沾衿;亦復含酸茹嘆,銷落湮沉”(76),所謂“三古以來,放逐之臣,黃馘牖下之士,不知其凡幾;其托詩以抒哀怨者,亦不知其凡幾”(77),便是對這一情形的典型概括。

遷客騷人的文學作品所以能“感動激發人意”,原因是多方面的,但關鍵不外乎兩點:其一,沉重的人生苦難強烈刺激了詩人們往昔平和的心境,不僅使他們在人生轉折的關口,在生命沉淪的途程中,以全副身心去體驗痛苦,感悟生命,益發深切地領悟到了人生的真諦,接觸到了人類命運與生存意義等文學藝術最本質的問題,而且郁積了他們內心化解不開的苦悶情懷,構成了他們必欲借文學形式一抒悲怨以宣泄痛苦的直接動力。古人云:“詩非異物,只是人人心頭舌尖所萬不獲已,必欲說出之一句話耳”(78),“人即是詩,詩即是人,古今真詩,一人而已”(79)。聯系到貶謫詩人的創作實際,可謂誠然;其二,人對苦難不只是被動的承受,還在于頑強的抗爭,正是在抗爭中,人的生命意志和生命強力才得以勃發,人的本質力量才得以呈現,偉大的悲劇精神才得以產生?!叭绻嚯y落在一個生性懦弱的人頭上,他逆來順受地接受了苦難,那就不是真正的悲劇。只有當他表現出堅毅和斗爭的時候,才有真正的悲劇,哪怕表現出的僅僅是片刻的活力、激情和靈感,使他能超越平時的自己。悲劇全在于對災難的反抗。”(80)反抗表現了人的不屈和人性的頑強,也給文學增添了水石相激般的壯美風采。一方面,是苦難毀滅了貶謫詩人的生活,另一方面,貶謫詩人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又反轉過來給予他們以人生、藝術上的豐厚賜予。“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灑(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81)也許正是這種經磨歷劫,寸心不改,狂沙淘盡,苦覓真金的意志和生命力,凝鑄了貶謫文學的精魂,并直接導致它“感動激發人意”的美感效應。

固然,上述情形無疑與屈原、柳、劉等執著型的貶謫詩人有著更緊密的關聯,但換一個角度看,在白居易、蘇、黃這類超越型的貶謫詩人那里,又何嘗沒有對人生苦難的抗爭?作為自我拯救的努力,超越本身就是一種不甘屈服的抗爭形式。盡管在他們的作品中,呈露更多的是淡泊、寧靜、與世無爭的意緒與和緩、平直、從容不迫的情境,但在這意緒、情境的背后,原本就有過對現實憂患的全部體驗和泣血心靈的深深戰栗。

固然,這里并不排除非貶謫文學乃至表現愉悅情感的文學具有“感動激發人意”的作用,但相比之下,這種作用在貶謫文學中最為突出卻也是事實。歐陽修說得好:“蓋遭時之士,功烈顯于朝廷,名譽光于竹帛,故其常視文章為末事,而又有不暇與不能者焉。至于失志之人,窮苦隱約,苦心危慮而極于精思,與其有所感激發憤惟無所施于事者,皆一寓于文辭,故曰窮者之言易工也。如唐之劉、柳無稱于事業,而姚、宋不見于文章?!?a href="#jz_82_82" id="jzyy_82_82">(82)顯而易見,社會地位的不同決定了人們對現實苦難體驗的深淺,關注目標的差異制約著創作動力的大小。由于在古代士人的人生遭際中,貶謫算得上程度最甚的苦難之一,因而貶謫文學所蘊積的情感沖擊力、心理穿透力和悲劇震撼力無疑最為強烈,那些四平八穩、圓和平滑的作品自難與其同日而語。

更進一步,即使同一個作者,其貶謫前后的作品也有著明顯的高下之分。論者謂“夢得佳詩,多在朗、連、夔、和時作,主客以后,始事疏縱,其與白傅唱和者,尤多老人衰颯之音”(83);而韓愈“凡在近貴所作詩,似遜于遷謫及散處時之郁勃豪壯”(84);至于柳宗元,則“精思于竄謫之文,然后世慮銷歇,得發其過人之才、高世之趣于寬閑寂寞之地,蓋有懲創困絕而后至于斯也”(85);他如“醉翁在夷陵后詩,涪翁到黔南后詩,比興益明,用事益精,短章雅而偉,大篇豪而古”(86)……由此不難看出,在貶謫與文學之間,正存在著一種正比例的關系,亦即貶謫所受磨難愈甚,文學所含悲情愈深,愈易驚動俗聽。這種關系,用白居易的話說就是:“道屈才方振,身閑業始專。天教聲烜赫,理合命迍邅?!?a href="#jz_87_87" id="jzyy_87_87">(87)

10.中國貶謫文學的開端在屈原那里,而它的鼎盛期則在唐、宋兩代;在這兩代中,又突出表現在元和、元祐兩大時期;在這兩大時期眾多的貶謫士人中,柳宗元、劉禹錫和蘇軾、黃庭堅堪為突出代表,而白居易則可作為承唐啟宋的過渡人物。從屈原到柳、劉,中經白氏而至蘇、黃,標志著中國貶謫文學的三個重要階段,也顯示了貶謫士人的三個重要心路歷程。如果將屈原賦作中展露的主要精神意向視作貶謫主題的一種基本模式,那么上述三階段的突出特點便應為模式的確立、模式的繼承發展和模式的突破,亦即從執著走向超越。

這是一個牽涉面不小的復雜課題,筆者以為,與其面面俱到,掛一漏萬,不如抓住重點,說深說透。因而,擬在此導論的基礎上,選取中唐元和時期之韓愈、柳宗元、劉禹錫、白居易、元稹五大貶謫詩人及其相關創作為對象,從時代文化精神與詩人之貶、貶謫詩路與生命沉淪、詩路經行及書寫特點、執著意識和超越意識、悲劇特征和風格主調等方面做一研究,以期得出較為詳實的結論,并借以窺斑知豹。


(1) [漢]許慎著,[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82頁。

(2) 《說文解字注》,第100頁。

(3)?。勰铣海萆蚣s撰,陳慶元校箋:《沈約集校箋》卷二《立左降詔》,浙江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47頁。

(4) [宋]王溥撰:《唐會要》卷四一《左降官及流人》,中華書局,1960年,第738頁。

(5)?。厶疲菘追f達等疏:《尚書正義》卷三《舜典》,[清]阮元??蹋骸妒涀⑹琛罚腥A書局,2009年,第271頁。

(6) 《尚書正義》卷三《舜典》,《十三經注疏》,第270頁。

(7) 《唐會要》卷六八《刺史上》,第1198頁。

(8) 《唐會要》卷六八《刺史上》,第1203頁。

(9)?。鬯危菟抉R光等撰:《資治通鑒》卷二〇四永昌元年,中華書局,2011年,第6575頁。

(10) 《資治通鑒》卷二一〇開元元年,第6804頁。

(11)?。廴龂海蒿抵?,戴明揚校注:《嵇康集校注》卷一〇《太師箴》,中華書局,2014年,第534頁。

(12) [唐]劉禹錫撰,陶敏、陶紅雨校注:《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卷一四《天論》上,中華書局,2019年,第1687頁。

(13) 《嵇康集校注》卷一〇《太師箴》,第534頁。

(14)?。蹪h]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卷五一《賈鄒枚路傳》,中華書局,1962年,第2330頁。

(15)?。勰铣危莘稌献?,[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卷六七《黨錮列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2207頁。

(16) [唐]白居易撰,謝思煒校注:《白居易詩集校注》卷一《李都尉古劍》,中華書局,2006年,第30頁。

(17)?。鬯危萃跤韨牐骸度碣x》,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第七冊卷一四一,上海辭書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238頁。

(18)?。鬯危莘吨傺妥?,李勇先等點校:《范仲淹全集·文集》卷一《靈烏賦》,中華書局,2020年,第8頁。

(19)?。厶疲蓓n愈撰,錢仲聯集釋:《韓昌黎詩系年集釋》卷一一《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中華書局,1984年,第1097頁。

(20)?。厶疲萘谠既A、韓文奇校注:《柳宗元集校注》卷一九《吊萇弘文》,中華書局,2013年,第1294頁。

(21) 《韓昌黎詩系年集釋》卷一一《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第1097頁。

(22) 《柳宗元集校注》卷四二《別舍弟宗一》,第2855頁。

(23)?。厶疲堇畎鬃财斓裙{注:《李白全集編年箋注》卷一八《春于姑熟送趙四流炎方序》,中華書局,2015年,第1880頁。

(24)?。勖鳎菟五サ茸骸对贰肪硪哗柖缎谭ㄖ疽弧?,中華書局,1976年,第2604頁。

(25) [唐]楊炎:《流崖州至鬼門關作》,[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一二一,中華書局,1960年,第1213頁。

(26) [唐]竇參:《遷謫江表久未歸》,《全唐詩》卷三一四,第3534頁。

(27)?。厶疲萆騺缙谧?,陶敏、易淑瓊校注:《沈佺期集校注》卷二《遙同杜員外審言過嶺》,中華書局,2017年,第85頁。

(28) 《韓昌黎詩系年集釋》卷一一《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第1097頁。

(29)?。厶疲菰∽芟噤浶Wⅲ骸对〖Wⅰ肪砣枴稊⒃娂臉诽鞎罚虾9偶霭嫔纾?011年,第855頁。

(30)?。鬯危萏K軾撰,[明]茅維編,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五五《與程秀才三首》,中華書局,1986年,第1628頁。

(31)?。厶疲輨㈤L卿著,儲仲君箋注:《劉長卿詩編年箋注》編年詩《初貶南巴至鄱陽題李嘉祐江亭》,中華書局,1996年,第197頁。

(32) 《柳宗元集校注》卷四二《同劉二十八院長述舊言懷感時書事奉寄澧州張員外使君五十二韻之作因其韻增至八十通贈二君子》,第2676頁。

(33) 《元稹集校注》卷二一《酬樂天見寄》,第625頁。

(34) 《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卷六《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第689頁。

(35)?。厶疲菟沃畣栕?,陶敏、易淑瓊校注:《宋之問集校注》卷二《至端州驛見杜五審言沈三佺期閻五朝隱王二無競題壁慨然成詠》,中華書局,2017年,第433頁。

(36) [唐]張均:《流合浦嶺外作》,《全唐詩》卷九〇,第985頁。

(37)?。鬯危輳埶疵瘢骸顿u花聲·題岳陽樓》,唐圭璋編:《全宋詞》,中華書局,1965年,第265頁。

(38) 《元稹集校注》卷三〇《敘詩寄樂天書》,第855頁。

(39) 《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卷一四《上杜司徒書》,第1522頁。

(40)?。鬯危葜軣愖?,劉永翔校注:《清波雜志校注》卷四,中華書局,1994年,第138頁。

(41)?。蹪h]司馬遷著,顧頡剛等點校,趙生群等修訂:《史記(修訂本)》卷八四《屈原賈生列傳》,中華書局,2014年,第3010頁。

(42)?。厶疲堇畹略W?,傅璇琮、周建國校箋:《李德裕文集校箋》別集卷七《祭韋相執誼文》,中華書局,2018年,第665頁。

(43) 《韓昌黎詩系年集釋》卷一《齪齪》,第100頁。

(44) 《柳宗元集校注》卷二《囚山賦》,第171頁。

(45)?。厶疲輳埦琵g撰,熊飛校注:《張九齡集校注》卷四《雜詩五首》其五,中華書局,2008年,第339頁。

(46) 《沈佺期集校注》卷二《從州廨宅移住山間水亭贈蘇使君》,第117頁。

(47) 《白居易詩集校注》卷一一《我身》,第866頁。

(48) 《沈佺期集校注》卷一《覽鏡》,第38頁。

(49) 《李德裕文集校箋》別集卷四《登崖州城作》,第604頁。

(50) 《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卷一四《上中書李相公啟》,第1650頁。

(51) 《柳宗元集校注》卷三六《上李中丞獻所著文啟》,第2303頁。

(52) 《柳宗元集校注》卷一四《對賀者》,第910頁。

(53)?。鬯危莺榕d祖撰,白化文等點校:《楚辭補注》卷一《離騷》,中華書局,1983年,第8頁。

(54) 《楚辭補注》卷一《離騷》,第18頁。

(55) 《楚辭補注》卷四《九章·懷沙》,第143頁。

(56) 《楚辭補注》卷四《九章·惜往日》,第150頁。

(57) 《楚辭補注》卷一《離騷》,第14頁。

(58) 《柳宗元集校注》卷四三《游南亭夜還敘志七十韻》,第2930頁。

(59) 《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卷六《歷陽書事七十四韻并引》,第592頁。

(60) 《白居易詩集校注》卷七《香爐峰下新置草堂即事詠懷題于石上》,第621頁。

(61) 《白居易詩集校注》卷七《白云期》,第624頁。

(62) 《白居易詩集校注》卷二七《不如來飲酒七首》其七,第2149頁。

(63) [宋]黃庭堅著,劉琳、李勇先、王蓉貴點校:《黃庭堅全集》第六冊續集卷三《答瀘州安撫王補之》,中華書局,2021年,第1820頁。

(64) 《黃庭堅全集》第四冊外集卷二一《與王子飛》,第1246頁。

(65)?。鬯危葆尰莺樽?,〔日〕釋廓門貫徹注,張伯偉等點校:《注石門文字禪》卷二七《跋山谷字二首》其二,中華書局,2012年,第1555頁。

(66)?。鬯危萏K軾撰,[清]王文誥輯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卷四八《自題金山畫像》,中華書局,1982年,第2641頁。

(67) 《蘇軾文集》卷六三《祭龍井辯才文》,第1961頁。

(68) [宋]蘇軾著,鄒同慶、王宗堂校注:《蘇軾詞編年校注》元豐五年《定風波》,中華書局,2007年,第356頁。

(69) 《蘇軾詩集》卷九《唐道人言天目山上俯視雷雨每大雷電但聞云中如嬰兒聲殊不聞雷震也》,第456頁。

(70) 《蘇軾詩集》卷四一《吾謫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聞其尚在藤也旦夕當追及作此詩示之》,第2245頁。

(71) 《蘇軾詩集》卷四三《六月二十日夜渡?!罚?367頁。

(72)?。鬯危萏K轍著,陳宏天、高秀芳點校:《蘇轍集》卷二一《〈追和陶淵明詩〉引》,中華書局,1990年,第1110頁。

(73) 《白居易詩集校注》卷一四《和夢游春詩一百韻并序》,第1130頁。

(74)?。厶疲莅拙右字x思煒校注:《白居易文集校注》卷一《君子不器賦》,中華書局,2011年,第68頁。

(75) [宋]嚴羽撰,郭紹虞校釋:《滄浪詩話校釋》,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第198頁。

(76) [南朝梁]江淹:《恨賦》,[南朝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卷一六,中華書局,1977年,第236頁。

(77) [清]紀昀撰,劉金柱、楊鈞主編:《紀曉嵐全集》第二卷《紀曉嵐文集》卷九《〈月山詩集〉序》,大象出版社,2019年,第359頁。

(78)?。矍澹葜芰凉ぽ?,米田點校:《尺牘新鈔》卷之五金圣嘆《與家伯長文昌》,岳麓書社,2016年,第122頁。

(79) 《尺牘新鈔》卷之二杜?!杜c范仲暗》,第49頁。

(80) 朱光潛:《悲劇心理學》第十一章《悲劇與生命力感》引斯馬特語,中華書局,2012年,第203頁。

(81) 《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卷九《浪淘沙詞九首》其八,第1031頁。

(82)?。鬯危輾W陽修著,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卷四三《薛簡肅公文集序》,中華書局,2001年,第618頁。

(83)?。矍澹葙R裳:《載酒園詩話又編》,郭紹虞編選,富壽蓀校點:《清詩話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337頁。

(84) 《韓昌黎詩系年集釋》卷一二引程學恂語,第1231頁。

(85) [元]虞集著,王颋點校:《虞集全集·楊叔能詩序》,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571頁。

(86) [宋]孫奕撰,侯體健、況正兵點校:《履齋示兒編》卷一〇,中華書局,2014年,第166頁。

(87) 《白居易詩集校注》卷一七《江樓夜吟元九律詩成三十韻》,第133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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