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說道,奐如一行人已出發來找他。
母親究竟還是放心不下自己啊!穆玄清眼睛有些濕潤。
只是,他并不想回去。
父親尸骨未寒,他不可能放任兇手逍遙法外的。至于那個什么郡主指使,他并不相信。這其中疑點重重,還有待考證。
信還未看完,穆玄清只覺氣血上涌。
看來朝中果然有人與嶺南某位城主勾結!哥哥剛想著手查這件事情,定西就有人作亂,哥哥便又被派去定西了。
這嶺南,還真來對了!
穆玄清燒了信,練劍的聲音更加凌厲了。
春來暑往,秋去冬來,已是三年過去了。再與李老頭對決,已經不在他之下。
兩人坐在山頂上,沐浴著初春的暖陽,頭上的云已變幻了好幾重模樣。
“師傅,徒兒如今可以出山了嗎?”
“來,喝點兒!”李老頭不答他的話,遞過來一壺酒。
穆玄清喝了幾口,便又遞了回去。
“這幾年。你一直讓我隱瞞你的行蹤,不讓我告訴老丁,我知道你自有你的道理,也從未問過你,但是你一旦進城,可就生死難料了。”
“生死有命,進城之后會怎樣,全憑我的造化。”穆玄清眼神堅定。
這三年里,他吃遍了所有的苦,終于適應從一個高高在上的貴族公子哥兒變成一個事事需要自己動手的普通人。
為這一天,他已經等了三年。他不想再等了。
“好一個生死有命!”李老頭看著他,仰天大笑,“我教你的這諸般本事,你可不要給為師丟臉!”李老頭拍拍他的肩膀,走下了山。
穆玄清就那么一直坐著,直到天黑,才慢慢往下走。
此時的風有些刺骨,他裹緊了披風,雙手放到嘴邊,哈著氣。
走到山下時,看到前面有個人。
皎月隱沒在交錯的樹影里,傾泄在潺潺溪面上。那少年一身白衣款款走來,一手執蓮花燈,一手輕覆燈芯,暖色的火光微微搖曳,映出少年沉靜如水的臉龐,裙角在夜色里翻飛。
兩人面對面走,擦肩而過。
忽然,什么東西掉落在地上,少年慌忙彎腰去撿。
穆玄清掃了一眼,覺得地上的東西有些眼熟。
“閣下請留步。”穆玄清走上前去。
少年撿起東西,用袖子擦了擦,寶貝似的把東西握在手里,才去看面前的人,“這位公子,你我并不相識,有什么事嗎?”
“請恕在下冒昧,”穆玄清低頭拱手,“不知閣下剛剛所撿何物?”
“這與公子有關系嗎?”少年的聲音十分冷漠。
“方才在下不意撇了一眼,發現與家中的銅鏡頗為相似,所以有些好奇。”
“怎么,這天下的銅鏡不允許有重樣的,偏就只你家有這樣的樣式?”少年把銅鏡放進衣袖里。
“不巧,還真的是。”穆玄清斬釘截鐵地答道。
少年一臉疑惑。
“家父去往東麗國時,曾結識一位巧匠。此銅鏡即為那位巧匠生前所作,而且是生前最后的作品。因制作工藝繁雜,因此只做了兩個。一個在我這里,另一個便是你手中那個。”穆玄清眼眸低垂,提到父親,已經沒有之前那么鉆心透骨了。
“既然如此珍貴,為何當日給了我?”少年依舊有些懷疑。
“嗨,這不是當時出門太急,身上什么東西都沒有嘛!”穆玄清食指掠過鼻尖,“反正我家下人都認識。他們看到銅鏡就肯定知道是來找我的。當時本想請你到我家坐坐來著,誰知道你一直沒來。”
“原來是……你。”少年將燈略略舉高,終于確認,眼前的人,便是那個給他雞腿吃的人。只是,這個人好像變了,跟之前不一樣了。
他沒有之前那么意氣風發了,衣衫也不如之前那樣華麗。
“不對。你那么尊貴的人,為何會來這里?”
“這不是閑來無事,想要游歷天下嘛!”穆玄清漫不經心的答道。
他還不想跟一個沒有那么熟的人說家里的事。
“我一個乞丐,也不敢高攀,更沒有膽子去你家中。”田疏芳不問自答。
“那你可就想多了!家父一生戎馬,最是心疼為國捐軀的戰士,無論那人勝或敗,他肯為家中掙些補貼,肯去為國家和百姓拼上一條命,便是我大朝的好男兒。你要是去我家,家父定然讓我好好招待你,什么乞丐,什么富貴人家,不過是過眼云煙罷了。再說,誰又知道以后呢?”
兩個人都沉默了,只剩下呼呼的風聲。
“不過,也就三年多不見,你竟然長高了這么多?”穆玄清上下打量著他,換身衣服,還真是不太一樣了。
“當時只是因為吃的不好,所以瘦小。自來到這邊之后,師傅對我很好,從未挨餓受凍。”
“你是怎么來到這兒的?我還去找過你,也沒找到。”
田疏芳心中一震,竟還有人在意一個乞丐的去處。
他望著頭頂的天空,只覺天地廣闊,卻又好像很小,緩緩開口道,“我是被我師傅帶到這兒的。”
三年前,上都,入夜時分。
看著空無一人幽森森的街道,聽著打更人的梆子,田疏芳知道,已經二更了。
偌大的上都,卻沒有一個可以讓他安睡的地方。
寒意侵蝕了他的全身,令他瑟瑟發抖。他搓了搓肩膀,只覺更冷了。恍惚中他看到父親和母親正向他走來,朝他笑,給他好吃的,抱起他,一聲一聲的喚他“芳兒,芳兒”。
“醒醒,醒醒。”感覺到有人在搖晃他肩膀,田疏芳無力地睜開眼睛,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正一臉慈愛地看著他,“孩子,快醒醒。”
田疏芳木然地看著他,只覺得身體已經僵了,怎么也動不了。
老頭摸摸他的手,“可憐的孩子啊,手這么涼!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我沒有家。”田疏芳的氣息已經有些微弱,他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感覺眼皮越來越沉。
老人抱起孩子,回了客棧。
在客棧里,為他暖身子,煮熱湯,又給他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吃了點東西之后,他終于漸漸清醒過來。
看著一個素不相識的老人為他忙前忙后,鼻子一酸,躺在床上默默地流眼淚。
他光哭不說話的樣子把老人嚇壞了,忙問他怎么了,田疏芳搖搖頭,起身“撲通”一聲跪下,頭重重磕了地,“田疏芳多謝老爺爺救命之恩,其善大愛,永生難忘。”
“孩子快快起來!”老人去扶他,田疏芳拜了三拜才肯起。
“我這卑賤之人,難為老爺爺費心。只是不敢在此久留,恐臟了老爺爺的床。”田疏芳打開門往外走。
他看過太多的白眼和別人嫌棄的眼神,不想再讓這位老爺爺心煩。
看著他瘦弱的身軀,老人有些心疼,“這么晚了,你去哪兒?”
“天大地大,總有容身之所。”
“等等!”老人追了出去,“你可愿隨我去嶺南?”
嶺南?田疏芳停住腳步。那是什么地方?
“不過,嶺南距此地頗遠,魚龍混雜,不比上都繁華。”
“好。”田疏芳毫不猶豫。
嶺南又如何?上都又如何?反正他現在孤身一人,去哪都無所謂。眼前的這個老爺爺,今日救了他的命,報答他也是應該的。
第二日一早,一老一少消失在上都街頭。
那位少年,最后再看了一眼上都,轉身離去。
“來到嶺南之后,我才知道,原來老爺爺是這嶺南的神醫。他便開始教我醫術,我喚他師傅,跟著他一起懸壺濟世。”田疏芳滿眼的敬仰,“沒有師傅,我早就死在上都了。”
聽完,穆玄清一片唏噓之情。
這孩子,身世還挺坎坷的。
他拍拍田疏芳肩膀,“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
風越來越大,越來越涼,穆玄清感覺有什么東西飄到臉上,抬起頭,發現是雪。
“下雪了。”他側過臉,神態安然,伸出手去接雪花,片刻便在手心融化。
“我也該回去了。”田疏芳呆呆地看著他,回過神來,緊了緊斗篷。師傅還在家中等他回去吃飯。
“嗯。”穆玄清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悲喜。
田疏芳欠了身,執燈而去。
穆玄清突然遠遠喊道,“你師傅,可是后山上的老神仙么?”
“是。”田疏芳頓了頓。
“好!那我們擇日再會!”說完,穆玄清頭也不回地走了。
田疏芳望著他的背影,嘴角含笑,“好。”聲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推開木門,撲鼻的香味迎面而來。一院子的紅梅紛紛綻放,映著白雪,更為嬌嫩。
穆玄清輕手輕腳關上了門。
“還知道回來呀!”屋子里傳出一個斥責的聲音。
“師傅瞧您說的!”穆玄清抖了抖身上的雪,“放心好了,徒兒身上一根毛也沒少!”
“早些歇息吧!”李老頭屋內的燈滅了。
“是,師傅。”
次日,拜別師傅,穆玄清出發了。
他首先要去的,便是蘼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