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有離開村子去過外面,長到十五歲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只是后山而已,離村子不過三五里遠。但是這一次我要離開村子去很遠的地方,遠到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遠。
我沿著村子里唯一一條通往外面的路走著,翻過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山,越過了一條又一條的溪水。我發(fā)現(xiàn),外面的世界比我想象的還要大。大到我還沒能走到我要去的地方,就餓暈在了半路上。
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離我很近的地方盯著我看,我們的鼻尖幾乎都快碰到一起了。見我醒了,那雙大眼睛的主人慌忙退了回去,過了半晌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開了。
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祝安的情形,而我當時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好漂亮,和我媽媽一樣漂亮。
祝安離開沒多久,就帶著一對中年夫婦來到了我身邊。中年夫婦先是檢查了一番我的身體,見沒有大礙后才讓祝安拿了一些吃的給我。在我狼吞虎咽的時候,我也從他們口中得知,原來他們一家也是要去那座城市,途中見我暈倒在路邊,便救了我回來。
身無分文的我只能一口一個謝謝地表示著自己的感激之情,中年夫婦則微笑著表示沒什么。當他們知道了我要去找我媽媽的家人之后,便表示我可以和他們一起上路,這樣路上我就不會因為餓肚子再暈倒在路上了。
在中年夫婦離開后,房間里頓時安靜了下來。我和祝安四目相對,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對方。
跟我黝黑的皮膚不一樣,祝安的皮膚很白,白里透著紅,紅里又透著白的那種。她的眼睛也很大,眉毛也很濃,彎彎長長的像用筆畫上去的一樣。就連她的嘴都比書上說的那種櫻桃小嘴要大一些,但一張一合之間卻有種言語說不出的美。最關鍵的是,祝安的右臉上還有一顆小小的痣。正是這顆痣,讓祝安變得更加與眾不同,更加讓人心動起來。
說來也奇怪,村子里也有不少女人,也有不少與我年齡一般大的女娃,但是我從來沒有多看過她們一眼。但是遇到了祝安,我卻總是忍不住地想一直盯著她看。
“你是不是會武功?”
“我們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你手里還緊緊握著一柄鋼槍,我爸爸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掰開你的手?!?
聽到取走了飛龍槍,我頓時心頭突然一緊,但隨即看到我的長槍就靠在床邊的時候,心中又安心下來。
“你好奇怪哦,明明都餓暈在路邊了,手上居然還有那么大的力氣?!?
“嗯……你其實長的還挺好看的,就是有點兒太黑了,和書里的趙云一點兒都不一樣?!?
“對了,你多大了?”
“我十五歲了,你不會比我還小吧?”
“你膽子真大,敢一個人走那么遠的路?!?
祝安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大堆,但我?guī)缀跏裁匆矝]聽進去,只是呆呆地看著她。原來這世上真有像媽媽那樣美的人呢,我心里如此想著。祝安見我呆呆的不理她,還以為我又餓了,連忙又拿了一些好吃的給我。
等我恢復了一些力氣,便在祝安的央求下來到了外面,舞起了飛龍槍。隨著飛龍槍如游龍走蛇一般游走在我手中,祝安也開心地大笑起來。
老頭子曾經(jīng)說過,趙家槍法是殺人技,飛龍槍一出必見血,因此不能輕易在人前展示。如今看來,老頭子的話果然沒錯,這飛龍槍一出果真要出事。
此刻的我望著祝安的笑容,聽著她的笑聲,便感覺自己的心也仿佛要融化了。若是讓我立即去死,只怕我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吧。
老頭子要是知道我舞槍只是為了博一個女孩兒一笑,怕是會氣得要廢我武功吧。但是也就在這一刻,我終于理解了老頭子口中的“天女”含義。當年他看我媽的時候,想必和我此刻的心情也是一樣的吧。
即便時隔多年以后,我也時常在想,若是時間一直停留在那一刻多好。只是這樣的愿望從來都只能留在心里,卻不能變成真的。
兩天后,抵達了目的地的我們也到了分別的時候。離別的時候,我覺得心中仿佛有著千言萬語想說,但話到嘴邊卻只剩了“再見”兩個字。祝安則依舊笑盈盈地看著我,跟我揮手道別。
告別了祝安,我一個人走在陌生的城市里。這里有好多好多的人,房子都像山一樣很高很高,還有很多跑的很快的鐵皮匣子。不過我知道,那鐵皮匣子叫作汽車,祝安告訴過我。
在城里游走了很久之后,我終于找到了我媽的家人。他們住在一個很大的園子里,園子里還有一棟很大很寬的房子。但是他們都不歡迎我,更加不喜歡我,只因為我姓趙。
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為什么老頭子走的時候不直接把我送到這里來。
就在我心灰意冷想要離開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了一個女人向我走來,一個很美的女人,一個跟照片中的媽媽幾乎一樣的女人。我看著那個女人,眼淚突然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媽媽,媽媽,我終于見到你了!”
女人輕輕地把我摟在了懷里,她告訴我,她不是我的媽媽,她是我媽媽的妹妹,我可以叫她小姨。
因為小姨,我終于在我媽的家里有了一席之地。小姨給我買了新衣服,還給給我安排了一間屬于我自己的房間。這間房子比我在村里住的大多了,還干凈。
房間里沒有灰塵、沒有蟲子、沒有蜘蛛網(wǎng),墻白的像雪一樣。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那張軟軟的床,我從沒有睡過那么軟的床,躺在上面就像躺在里陽光里一樣,說不出的舒服。
幾天后,小姨帶著我去了一所學校。小姨說,我年齡還小,要好好讀書才行。只有讀好了書,將來才能做大事,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小姨的話,和老頭子說過的話很像。所以我聽話地走進了學校,再次走進了課堂。
學校很大,里面有塊很大的空地,很多人在上面又蹦又跳的,都笑的很開心。學校的房子也很高,我得高高的仰起頭,才能勉強看的到房頂。
來到教室的時候,老師向大家介紹著我,我卻望著教室里一個熟悉的面孔呆呆地傻笑。
是祝安,我們又見面了。
再次見到我的祝安也很開心,拉著我在學校里四處亂跑,跟我介紹著學校的一切,還介紹她的朋友跟我認識。祝安就像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一樣,細心地照顧著我,讓我很快就習慣了在學校的日子,有她在身邊的日子,甚至連我的身上都有了她的味道。
那時候還沒入冬,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讓整座城市都冷的像個冰窖。看著身邊瑟瑟發(fā)抖的祝安,我脫下了自己外套,披在了祝安的身上。
祝安問我不冷么,我笑著搖了搖頭,有你在就不冷。祝安當然不相信,她抓起我的手,卻發(fā)現(xiàn)我的手燙的像個火爐,這才相信了我的話。
第二天,祝安把外套還給了我。但是衣服一到手里,我便發(fā)覺自己的衣服有些不一樣了。變得松松軟軟的,還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我捧著衣服深吸了一口氣,是的,和祝安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只在村里學堂讀過幾年書的我,幾乎聽不懂老師在課堂上講的東西。不過我也不在乎,每次聽不懂的時候,我都會轉過頭偷偷瞧著祝安。
祝安有時也會發(fā)現(xiàn)我在偷看她,每次這個時候她就會佯裝生氣的讓我好好聽課。我則是跟她笑著點點頭,然后繼續(xù)看著她。
不過在課堂上偷看祝安的可并不只有我一個。他是我媽的哥哥的孩子,比我大一歲,按理我應該叫他一聲表哥。表哥和我在一個教室里讀書,他也會偷看祝安,而且他也發(fā)現(xiàn)了我在偷看祝安。
“要不是我們家,你能來這里讀書,你連給我擦鞋都不配!”
“你這個有人生、沒人養(yǎng)的雜種!”
“你這個沒爹沒媽沒人要的東西!”
“我不是雜種,我有爸爸,我也有媽媽!”我怒氣沖沖地反駁著,但表哥卻罵的更兇了。終于,我一拳打在了表哥的臉上。
雖然沒有飛龍槍,但是我的拳頭也像石頭一樣硬。表哥倒在了地上,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我看出了他的眼神中參雜著恐懼,但我還是收起了拳頭,因為祝安出現(xiàn)在了我的身邊。
這里不是我長大的那個村子,面前的人也不是土匪,所以即便是打架也是祝安不允許我做的。我不在乎打架的結果,但我無法拒絕祝安。
我收手了,但是表哥也看出了我的顧忌。一只腳、兩只腳、三只腳……我記不清那天到底有幾只腳踹在了我身上,我只是拼盡全力地擋住他們,不想讓祝安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晚上的時候,我鼻青臉腫地站在那座大房子里。房間里的每一個人都在罵我,責怪我膽敢打傷全家都疼愛的一個人。表哥捂著紫青的臉頰不停地哭著,而表哥的爸爸,我的舅舅,用皮帶一下又一下地抽在我身上,想讓我跪下給他的兒子道歉。
我記得老頭子說過,好男兒膝下有黃金,一生只上拜天地、下跪父母??伤麄儸F(xiàn)在想讓我給另一個人下跪,我怎么可能答應他們。隨著皮帶不斷地抽打在我的身上,鮮血也一點一點浸透了衣衫,滴在了地上,但是我仍然一聲不吭地站著。
揮舞皮帶的手終于停下了,不是因為他們原諒我了,而是因為小姨來了。
小姨抱著渾身是血的我哭成了一個淚人,而我則是笑著安慰小姨,說我沒事兒,說我一點兒都不疼。
雖然有小姨護著我,但是當天晚上,我還是被趕出那座大房子,離開了那個園子。陪著我的,只有一桿飛龍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