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要審理的那起交通事故的案子因為出了人命，所以宋時宇對檢方提交的起訴書和被告人辯護律師提交的書面辯護材料格外記得，那些記憶也就隨即浮現出來。

“你知道那個樸志豪律師是誰嗎？”

宋時宇看似專心地從餐盤里夾菜到碗中的米飯上，他邊吃邊配合地反問對方道，“我不知道，前輩，他是誰啊？”

“樸志豪律師是前首爾北部地檢廳的次長檢察官，他一個月前剛榮退，你下午要開庭審理的那起案件是他榮退后接手的第一起案件。”

申東煥把話說得如此明白，宋時宇又怎會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在韓國司法界有個潛規則，那就是剛剛榮退的檢察官或者法官在成為律師后所接手的第一起案件，如果案情不算嚴重且符合法律規定的話，負責審判此案的法官通常都會根據他們的訴求來進行判決。

聞言，宋時宇的嘴角勾勒起一絲弧度來，“前輩您和樸次長認識嗎？”

“他是我大學時期的前輩。”

“是這樣啊……”

都說華國是人情社會，韓國又何嘗不是呢，他再次用敷衍的表情和對方打起哈哈。

“宋法官，我說這些希望你不要誤會，我都是為了你好。”

申東煥的這句話是為了撇清自己與樸志豪的關系，法官之間最忌諱的就是互相打招呼，要是一不留神被人給告到懲戒委員會那里去就糟糕了，輕則被紀律處分，重則被停職接受檢方的調查。

“是，我知道。”

又是一句不輕不重的話，申東煥沒法再接話下去，倆人沉默地各自吃著盤子里的飯菜。

——

下午一點半，宋時宇進入308號法庭。

與上午相比，此時旁聽席上的聽眾要多出不少，包括本院的幾名法官和西部地檢廳的幾名檢察官也前來旁聽，其中有申東煥，也有合議部的部長法官。

被告席上坐著的是一個年齡約莫20歲左右的年輕女人，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套裝，臉上更是沒有任何妝容，完全的素顏。

在女人身邊坐著三位辯護律師，坐在正中間的那個男律師的年齡看起來最大，宋時宇猜測他應該就是前首爾北部地檢廳的次長檢察官樸志豪。

“首爾西部地方法院第五刑事獨任庭，現在開始下午的審判，案件編號2015高單1015號……”

和上午的流程一樣，在詢問完被告人的基本信息后，他請檢方先陳述公訴事實。

“2015年4月17日晚上約11點40分左右，被告人方雨貞駕駛一輛粉紅色保時捷718在途經首爾市龍山區普光洞新東亞公寓前面的路口時撞倒了正在過馬路的被害人孫玄珠，導致被害人和腹中兩個月的胎兒在送醫搶救途中死亡；

晚上11點50分，首爾龍山警察署普光派出所的巡警趕到現場，經警方調查發現被告人方雨貞當時血液中的酒精濃度為0.095%，接近醉酒狀態；

后根據首爾警察廳交通指導部的調查發現，發生該事故的路段時速限制是60KM，而被告人當時的車速是82KM，并且在撞倒被害人之后被告人才開始減速；

現在對被告人方雨貞以違反《道路交通法》和《特定犯罪加重處罰等相關法律》提起公訴。”

在檢方陳述公訴事實的時候，宋時宇注意到被告人方雨貞始終低著頭，她的長發將她的整個臉龐全部遮住，以至于他沒法看清對方的面部表情。

“被告人，你收到起訴書了吧，對于檢方的公訴事實，你承認嗎？”

“是，我承認。”方雨貞聲若蚊蠅地回答道。

“被告人，請你抬起頭來回答本法官的問題。”

宋時宇提高音量，他想要知道的是被告人方雨貞對于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是個什么樣的態度，這也是最終量刑的判斷條件之一。

“是，對不起。”過了幾秒，方雨貞抬起頭來，她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就差徹底哭出來。

檢方提交了事發路段的監控視頻，并申請對被告人進行詰詢。

“被告人，在你撞到被害人之后，你沒有馬上報警或是對被害人采取其他什么急救措施，是吧？”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方雨貞沒有正面回答檢方的問題，只是一個勁的道歉，并且從此時開始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事發至今，你仍沒有取得被害人家屬的諒解，是吧？”

“是，是我做錯了。”方雨貞開始抽泣。

“以上。”

宋時宇看著方雨貞的三名律師說：“請辯護人做反對提問。”

“尊敬的審判長”作為辯護律師的樸志豪起身走到法庭中間對宋時宇微微鞠躬后說道，“被告人，你在事故發生之后因為受到嚴重的刺激所以當時整個人完全懵掉了，所以才沒有采取任何急救措施，對吧？”

“是的。”

“為了取得被害人家屬的諒解，你雖然三番五次的嘗試聯絡對方出來見面，可是都被對方給拒絕了，對吧？”

“是的，都是我的錯。”

“因為對被害人的愧疚，你親自書寫了一封長達一千字的懺悔書，對吧？”

宋時宇低頭翻看了一下被告人方面提交的懺悔書，一共2頁。

“是的。”

“以上。”

在方雨貞離開證人席返回被告席間，她突然沖著旁聽席的被害人家屬深深鞠躬說道，“對不起，請原諒我，真的很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旁聽席上的其他人對此都不住點頭嘆息，從她們的表情來看似乎像是接受了方雨貞的道歉。

“檢方還有其他主張嗎？”

“沒有。”

“辯護人呢？”

“我們也沒有。”

宋時宇看向旁聽席上傷心欲絕的被害人家屬，他低頭偷偷吐了一口氣說，“法庭辯論到此為止，請做最后的意見陳述。”

“根據《特定犯罪加重處罰等相關法律》第5條中的第11項危險駕駛傷害致人死亡的條款，懇請審判長判處被告人3年的懲役。”

才3年？

下面旁聽席上有人開始交頭接耳，尤其是被害人的家屬們，他們對檢方提議的量刑請求感到不滿，不時發出質疑聲。

“肅靜。”

宋時宇大聲呵斥道。

（注：韓國法院的案件編號中，‘2015高單1015號’是指2015年高單類的第1015號案件，其中的‘高單’（音譯）指的是一般刑事案件中的一審獨任審判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