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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河
  • 張新科
  • 7129字
  • 2023-08-21 14:46:13

引子

1937年7月7日,北平西南宛平縣城的盧溝橋突然響起了槍聲,彈如飛蝗,聲裂長空。消息傳到八百里外的山東濟南,整座城市一下子變得躁動不安。

毗鄰濟南大明湖西銅元局前街的工務局大門口,沸反盈天圍著一群壯漢。這群人大多光頭赤膊,手拎鎬、锨、鐵釬、扁擔等各色家伙。明眼人一望便知,他們手中的家伙為河工所用。壯漢全是當地街頭打流混事的地痞流氓,額頭、脖頸、臂膀以及前胸后背處,十之八九不是刺著龍就是畫著虎,個個腦滿腸肥,形若惡煞。

幾天前,工務局門前僅有三五個這樣的人來回逡巡,而今天卻一下子聚集了一百多號。

“咻!”隨著一聲尖厲的口哨,壯漢立刻停下吼叫,碎步跑動著,從高到低開始列隊。彈指間,十排十列的隊形驟然呈現。四四方方的隊伍中,每個壯漢都宛如久經沙場的士兵,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佇立著。

這時,一個臉上帶有半尺長刀疤的頭目出列,走到了隊列的正前方。“疤瘌臉”站定之后,沒有說話,從左到右掃視一眼隊伍后,揚起了右手。“疤瘌臉”的右手剛剛落下,站在第一排的七八個壯漢幾乎同時向前邁出一步,接著高高舉起手中的鐵锨,然后猛然向各自額頭砍去。“咣當”一陣悶響,鮮血順著他們的額頭流向兩腮、鼻梁和下巴,直至染紅了圓鼓鼓的肚皮……

成百上千的圍觀者從未見過如此光怪駭人的場面,先是鴉雀無聲,很快就炸開了鍋。聞知消息的警察局不敢怠慢,當即派人前來詢問,得知他們為討薪而來后,二三十個警員在大門口拼力組成了一道人墻,試圖阻止壯漢們沖擊工務局。面對數倍于己的壯漢,警員雖然手里操著帶響的家伙,神色上反倒有些慌張,迫于上司的嚴令,也只能硬著頭皮頂住,任憑討薪的壯漢們肆意詈罵。

此時的工務局大樓內,人人皆如暴雨來臨前急于歸巢的螞蟻,東奔西竄,如臨大難。

工務局是市政府下面的一個職能管理部門,負責城市道路、橋梁、溝渠、堤岸等公共工程的修建、核驗明細等具體事項。明面上,工務局設有嚴謹的作業流程和規章,只是一個按章辦事的機構,但政府部門內的人員心里都明鏡似的——他們有著實打實的權力。

如此局面的釀成,皆因上半年修筑黃河舊堤完工后,施工工程量與合同要求嚴重不符,部分進度款項壓在工務局遲遲沒有批。承包工程的老板黃標發是濟南副市長陳家鐸的連襟,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已支付的工程款早被其揮霍殆盡。為堵住虧空,黃標發打起了多報工程量的主意,此時又恰好死了兩個民工,便網羅社會閑散人員,堵住工務局大門,催討工程款。

下班后,局長夏立明拉著不明就里的副局長胡軒濤趕赴飯局。三十七八歲光景的胡軒濤,大高個,身軀凜凜,濃眉方臉,雙眼清澈明亮,嘴唇上留著微微胡茬,與小腹隆起、頭發稀疏的夏立明走在一起,旁觀者頓時想起簌簌流年、歲月滄桑的含義。走進在明廊大酒店預定好的包間,胡軒濤的心一下子揪緊了許多。包間內圍著桌子坐著一圈人,其中一人胡軒濤認識,就是黃標發。見兩位局長大駕來到,眾人趕緊站起迎接。黃標發一溜小跑,左拉右牽,熱情地招呼夏、胡兩人坐上主位。

“黃老板,你這是咋回事嘛,鬧什么鬧呀!”夏立明佯裝發怒,“有什么事,好好說不就是了嘛!你們再這樣鬧下去,我的烏紗帽保住保不住先不說,工務局也得關門了。”

黃標發臉上堆起笑意,先為二人分別遞上一支煙,又殷勤地點上火,挪了把椅子坐了下來:“夏局長,胡局長,我哪敢瞎鬧啊,還不是做做樣子嘛,那兩個死鬼的家人天天堵我的門,馬上就到年底了,搞得我實在受不了。”

夏立明口吐煙圈,手指著黃標發呵斥道:“你個兔崽子,掙那么多錢,這點破事還搞不定?再說,我們胡局長都核驗過工程量了,怎么還有事?”

“夏局長,本來工程量是沒有問題的,后來市里不是把標準提高了嘛。按照市里要求,我們只能增加土石方。再后來,我們在外圍又打了不少樁子鞏固河堤。這些都是市里明確指示的,新增工程量的核算表格,我早就交到胡局長那里了。”黃標發話是對夏立明說的,眼睛卻一直瞟向胡軒濤。

一聲不響的胡軒濤,邊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邊微笑著看著桌上的涼菜。他雖然平心靜氣地坐著,心里卻在不停踅摸——從夏、黃二人的言談看來,他們的關系非同尋常,這一唱一和,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黃老板,今天你可不是專門請我的吧,胡局長才是你的主客呀。”夏立明說完話,哈哈笑了起來,起身要把主座讓給胡軒濤,“胡局長,來來來,今晚你才是黃老板宴請的最尊貴的客人,我是陪客。”

胡軒濤連忙起身按住夏立明的胳膊,笑著說:“夏局長,您這話折煞我也,這個位置非您莫屬!”

胡軒濤話里有話,是故意說給黃標發聽的。他知道黃標發這人一向個性張揚,今天能請自己赴宴,一定是有求于自己,此時,自己必須盡量向后退。

黃標發雙手作揖,一臉虔誠:“別別別,胡局長,您可千萬別這么說,我真該自打耳光,過去在工程這事上主要跟夏局長溝通,今天才有機會跟胡局長您私下里交流。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今天說啥我也得陪好胡局長,給您賠個不是。”話音未落,黃標發抬起左手,給了自己一個不疼不癢的小嘴巴。

“黃老板,坐吧,菜都上了,今天不談公事,我們就是來喝酒的。”夏立明打著哈哈,朝黃標發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好好好。”黃標發坐下后,嚷嚷著吩咐手下倒酒,宴席正式開始。

酒席上,大家推杯換盞,氣氛相當熱烈。黃標發就像一頭拉磨的公驢,不停地轉著圈敬酒。一桌人邊吃邊聊,話題從世態萬象,漸漸轉到眼下時局——自盧溝橋事變后,北邊形勢越來越緊,不少官員和富商為躲避戰亂,早已逃離濟南。同時,坊間傳言不斷,日軍即將在青島登陸。雨未到雷先響,現在的濟南市民,已是惶惶不可終日。

菜好,酒好,主家殷勤,客人愜意,個個都吃得心滿意足。散席時,夏立明對黃標發說:“明天把人都給我撤了,像什么樣子?后面有什么事,腿跑勤著點,多向胡局長請示,但我丑話說在前面,一定要嚴格按照要求和流程。”

黃標發點頭哈腰地應承著,把二人送到大酒店門口,手下瞅準時機,拎來兩份禮品放在了汽車后座上。夏立明和胡軒濤鉆進車廂,在眾人注視之下離開了酒店。

第二天,工務局大門前平靜如常。

一連三天風平浪靜。

第四天一大早,胡軒濤坐在辦公室里,喝著茶讀起了桌上的《濟南匯報》。當他看到日軍先遣隊已抵河北河澗,離滄州僅是咫尺之遙,心里頓時陰霾籠罩。

“砰砰砰”,三聲敲門聲響起。胡軒濤放下報紙,疊好后放在面前,應了一聲:“請進!”門打開,一個油頭粉面的人探了探頭,隨著幾下“嘿嘿”的笑聲,身子緊跟著就移了進來。手拿香煙的黃標發,一步三晃地走到胡軒濤面前,遞上一支后,一屁股坐在辦公桌前,嬉皮笑臉地說:“胡局長,忙著呢?”

“喲,是黃老板!”胡軒濤起身倒了杯茶水放在黃標發面前,穩穩地坐在黑色靠背椅上,眼睛瞅向黃標發。前后不過眨眼工夫,黃標發的笑臉變成了哭臉:“胡局長,還得求您幫幫我呀,工程款再不支付,我就得跳大明湖了!”

“黃老板,你咋糊涂啊,要付錢的問題不在我這里呀!我5月份就把工程核算表遞上去了啊,你不能太高抬我啊,我的職責只能到這一步,你說是不是?”胡軒濤笑著說話。

“不是,胡局長,后來按照市政府的要求不是增加了一些項目嗎?”黃標發的那張黃臉能擰出黃連水來。

胡軒濤仍不緊不慢地說:“黃老板,市政府只是給了一個修改意見,具體怎么增加并沒有說明白,我這兒也沒有市政府增加工程量的正式批文。黃老板,你也得替我們這些具體辦事的考慮考慮,款項是上面批的,錢也是核定的。我就是給你,你手里也得有東西往上報啊,這樣財政局才能批下來。其實這個問題不復雜,你把市政府的批文交到我們局里,再把增加的項目做個核算表附在一起,讓夏局長批一下,到我這里就可以按圖紙核算出工程量,這樣一步一步不就完善了嘛。”

“胡局長,前兩天在酒桌上,夏局長不是已經說了嗎,讓我來找您,到您這兒怎么還有這么多事呀?”黃標發緊接著說。

“黃老板,我絲毫沒有為難你的意思。我只負責核算驗收,你讓我解決這么多本不屬于我職權范圍內的難題,你也得替我考慮考慮呀。”胡軒濤欠身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對黃標發客氣了一句,“喝點茶,這是茉莉花茶。”

“還有,關于死人的事,增加喪葬費更不屬于我的職權范圍,合同是我們技術科和外聯辦簽的,合同上對安全責任如何約定,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胡軒濤看黃標發不說話,繼續說道。

黃標發怔怔地看著胡軒濤,最后說:“好吧,我知道胡局長有為難之處。這樣,我來看看中間環節該怎么走。”說完,就準備起身,胡軒濤哈哈笑著,指著茶杯說:“黃老板還是聰明人啊,再坐會兒,喝點茶再走。”

“胡局長,后面還得麻煩您哪,我回了。”此時,黃標發的臉色有點掛不住,胡軒濤起身伸出手,和黃標發淺淺一握,象征性地搖了兩下。

黃標發悻悻地離開了辦公室。

吃過午飯,正在午休的胡軒濤接到夏立明打來的電話后,就匆匆來到局長辦公室。夏立明把泡好的茶水推到他面前,一臉笑意:“軒濤啊,黃老板的事,走到哪一步了?”

“黃老板上午就找過我了,我也都給他說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我早就看過他送來的材料,工程量出入太大,我哪敢隨便核準,萬一后面有什么事,咱們局可擔待不起啊!再說,付款也不是我們能掌握的。上個星期,上邊就傳出來要對河堤改造項目進行現場勘查,他們也怕再出現前年那樣的問題。如果黃老板能把這個流程理順,我這里沒啥問題,不就簽個字嘛。”話雖說得輕描淡寫,胡軒濤卻十分清楚其中的深淺,如果出現重大問題,自己就會成為別人砧板上的一塊肥肉。

“這個黃標發也是,啥事都喜歡強人所難。”夏立明呷了一口茶,沉吟片刻后說道,“軒濤,陳副市長私下里打電話給我,談到了這個事。唉,我們不辦吧,說我們不支持市政府的工作;辦吧,我們也清楚自己斤兩,有些事還真得考慮周全。”

“是啊,局長,您看這樣行不行,您和陳副市長關系也不錯,您讓他想些轍兒。如果黃老板那里再減少些工程量,應該差不多。他原先報上來增加的項目內容,局長您應該也知道,不管從哪個方面都說不過去啊。”胡軒濤說的全是實話。因為他心里清楚,夏立明頭疼的正是此事。

能把話說到這份上,胡軒濤也算是對夏立明推心置腹了。夏立明沉默片刻,緩緩說道:“軒濤,上次我們吃飯,黃老板送的禮品,你怎么把它交到秘書室了?這讓我有點面子上過不去啊。”

“噢,你說的這個呀。”胡軒濤笑了笑說,“局長,您別想多了,那些東西倒不貴重,我只是用不著,放在局里,以后有個公務往來,人情交際,不就可以省去一些開支嗎?”說完,他嘿嘿輕聲笑了起來,臉上顯得很輕松。

夏立明有些不悅,雖沒有明顯地表現出來,但胡軒濤還是能察覺到。最后,夏立明說:“那就這樣,后面有什么事我倆再合計。”

“好的,局長,那我回辦公室了。”胡軒濤轉身離開。

夏立明坐在座位上,沉思不語。

不知夏立明是把話沒有傳到,還是故意曲解胡軒濤的本意,兩天后,黃標發再來到胡軒濤辦公室時,遞給了他一疊厚厚的材料,包括市政府正式批文、工程設計圖、工程量統計報表。經費的列支項目中,還增加了撫恤費和喪葬費2000元。胡軒濤看了一眼放在最后的統計表,笑著說:“黃老板,材料你先放我這里,等會兒我就向局長匯報。”

“胡局長,這事還得麻煩您快點辦!”黃標發板著臉說道。說完,煙也沒掏一根就徑直離去。

胡軒濤打完一個電話,拿起黃標發送來的那一摞材料,出門就朝夏立明辦公室走去。剛進辦公室,胡軒濤一眼就看見黃標發也在。夏立明看到胡軒濤,連聲招呼:“來來來,胡局長。”他又對黃標發說:“黃老板,你先回,我和胡局長還要商量個事兒。”

黃標發離開后,胡軒濤把材料放到了夏立明面前,自己坐了下來。夏立明隨手翻了幾頁后,對胡軒濤說:“黃老板還真能干,你看,這才兩天就把資料準備齊了。軒濤,怎么樣?這樣處理起來就順當多了吧。”

胡軒濤剛要說話,傳來敲門聲,夏立明喊了一聲“請進”,秘書走進來匯報說:“胡局長,這是您要的合同。”

“放這吧。”胡軒濤點點頭,對夏立明說:“局長,還是增加的工程量問題,不但沒有減少,還增加了死人的費用,合同里也沒有包括這一塊。喏,合同就在這兒,您看看。”

夏立明沒瞥一眼合同,面帶慍怒:“軒濤,市政府都有批文了,我們這里,你看還需要這樣嗎?”

胡軒濤沉吟片刻,笑著說:“局長,我只負責核算和監管。要不,局里出個東西給我,我來辦就行了。”胡軒濤的這句話,將了夏立明一軍。

夏立明愣了一下神,隨即擺擺手:“你負責核算,還不是你說了算啊?這些東西我也看不懂,局里就按你的意思,流程不流程的,還不是在你手里?”

“這不一樣啊,局長,前年大明湖出水改道,不就是沒有批件出問題了嗎?這事,我一個副局長哪能做得了這個主啊?還是局里出個東西,您放心,我一定照辦。”這句半是恭維半是拒絕的話,著實讓夏立明為難了。他心里清楚,大明湖的事就是有人舉報,局長被抓,要不然也輪不到他當這個局長。

“行吧,我再琢磨琢磨。”夏立明有點無奈,但也只能這樣,畢竟出了問題,自己也難辭其咎。

氣氛有些尷尬,夏立明和胡軒濤兩人此時心里想些什么,彼此間心知肚明。胡軒濤找了個托詞,起身離開。

過了一個星期,臨下班前,夏立明叫上了胡軒濤赴宴。胡軒濤問請客的主家是誰,夏立明拍拍他的肩膀說:“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飯店雅間,胡軒濤看到的仍是黃標發。再看黃標發,這次渾身上下透著精氣神兒。黃標發看見夏立明胡軒濤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來,趕緊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招呼夏立明坐了下來,而對胡軒濤的招呼,則有幾分隨意與冷淡。

酒斟滿后,黃標發起身做開場白:“這次呢,主要謝謝夏局長對我公司的大力支持,噢,還有胡局長,這批款項一下來,可算是救了我們公司一命。按照夏局長的要求,死者家屬也得到了很好的安撫。今天備了薄酒,目的就是感謝兩位局長大人。”眾人起身,舉杯共飲。

胡軒濤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沒簽過一個字,事情怎么就順順當當地辦結了呢?!

夏立明今天顯得特別高興,頻頻接受著主家的美言和敬酒。酒上臉,他的神態顯得更加榮光和愜意。而胡軒濤,只能隨著局長起身落座,漸漸地也有了酒意。

黃標發把嘴巴貼近夏立明耳邊,音量仍沒有降下來:“夏局長,我們的好日子也不會長了。”

“為啥?”夏立明一臉驚愕。

“現在我們山東北邊開始慌了,日本人已經開進省境了。聽市政府里面的人傳出來的消息,我們這里也不穩了,估計很快就會有新的調整,你們工務局動不動都不好說。”說著話,黃標發瞟了一眼坐在夏立明右邊的胡軒濤。

“他媽的,不管動不動,還能不讓老子吃飯?”夏立明開口罵道。

“這哪能,動誰也不能動到夏局長您這兒啊!具體動到誰,是上面的事,我哪兒說得清啊?!”黃標發說完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胡軒濤。胡軒濤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仍然從容淡定,并未追問,一直坐在那里,帶著笑臉看著夏立明。

果然,第四天頭上,市政府下文說,為應對時局變化,政府機關將做出新的調整,裁撤一部分,合并一部分,余下的部門準備南遷,留下來的部門繼續做好戰時運轉工作。從調整的情況來看,重要的人員和部門列入南遷范圍,工務局、水文局、織造局等部門合并,胡軒濤仍擔任副局長,主要負責紡織、印染、城市管網等具體事項。胡軒濤內心很清楚,這是個閑差,紡織、印染類企業主要分布在中國的南方,在濟南本地,還在苦苦掙扎的這類企業屈指可數,管與不管沒有什么實質區別。

對此,胡軒濤心里沒有失落,而是暗暗竊喜,雖然工作的調整與時局有關,但更多的是黃標發以及他的連襟暗中使絆子。眼下時局黯淡、前途未卜,清閑倒有清閑的好處。

時局的發展,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離春節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日軍就從青島嶗山開始登陸,一路向西,推進途中,燒殺搶掠,尸首遍地。而從河北南進的日軍更是急欲攻入山東中部,中國軍隊邊打邊退,地處中心地帶的濟南岌岌可危,達官顯貴和富商巨賈開始四散逃離。

胡軒濤放下報紙,一拳砸在桌面上,怒目圓睜,自言自語:“泱泱大國,浩浩中華,竟被彈丸小國欺負到如此地步,是可忍,孰不可忍!”

隨著風聲日緊,工務局的職員,雖然表面上按部就班應付著手中的差事,但撤退之心人皆有之。這一點,眾人心里明鏡似的,只是心照不宣。在局里,已經十來天沒有見到局長夏立明了,胡軒濤起了疑心。

胡軒濤把妻子和兩個孩子悄悄送上了返回老家的火車,自己回到局里繼續上班。

一天,主管工務局的市領導來到局里,胡軒濤被秘書叫到了接待室。一個腆著大肚子的人看了一眼胡軒濤,多日未曾露面的夏立明快步上前介紹道:“陳副市長,這位就是胡副局長。”

陳副市長肥胖的大臉,笑得有些僵硬:“胡副局長,你知道我們這次來的目的嗎?”

“請陳市長明示!”胡軒濤畢恭畢敬地答道。

陳副市長臉色由晴轉陰,說:“幾家紡織廠需要南遷,這是政府的要求,也是為了保護民族產業的需要,等領袖處理好和日本的關系,到時再遷回來。”

胡軒濤沒想到會是這事,便上前一步說:“陳市長,我只負責調撥和計劃,不分管搬遷,這件事我真不清楚。再說那些都是私營企業,我哪能做得了主啊?”

“你分管紡織、印染,這類廠子的搬遷也得管,這件事就由你負責!對那些違抗命令不遷的,一律充公出售。”說話時,陳副市長用手敲著沙發扶手,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態。

當面拗不過去,胡軒濤只能暫且答應。

接下來的兩天,胡軒濤馬不停蹄地進行了明察暗訪,摸清了搬遷事情的來龍去脈——幾家紡織廠、印染廠多為老企業,設備拆下來,基本上不可能再裝回去。因此,對他們來說,拿到一筆政府的補貼,才能異地搬遷并重新組織生產,不然的話,就意味著倒閉。但由于他們規模小效益不佳,外加平常與市府官員缺乏走動,這次一分錢的補貼都沒有得到。而其他企業,暗地里都打通了負責搬遷的陳副市長的關系,個個拿到了一筆不菲的政府補貼。

“得罪一方丟官職,得罪另一方丟良心。”胡軒濤一個晚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夏立明辦公室的門縫里,塞進了一封辭職信。裝在信封中的辭職信,只有短短兩句話——“國難之財不發,亡國之徒不做。敝人自尋去處,或為魑魅魍魎,或為梟雄鐵漢!”

夏立明拆開信封時,胡軒濤已經登上了返鄉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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