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詩和詩論

古希臘人愛詩，出于本能。詩歌全面反映他們的生活，它的玄妙想象里有他們最初的理論沖動。以為荷馬只是一位史詩詩人的觀點當然是片面的，但即便承認他在哲學、神學、美學、民俗學、歷史、天文、地理、軍事、農藝、養殖、醫術和語言等諸多方面的造詣，如果不提他對西方詩學思想之形成所做出的原初貢獻，我們對他的認識依然談不上不留遺憾。荷馬詩學觀的成熟程度，在一些方面大大超出了許多人的想象。本章將從“詩人”、“詩歌”和“神賦論”等五個方面著手深入剖析他的詩藝觀，力圖大縱深和多角度地展示他的詩學思想。

我們今天所說的史詩，荷馬稱之為aoidē（οιδ），意為“歌”或“詩歌”。aoidē（同根動詞aoidō，“我歌唱”）在阿提卡希臘語里縮約作ōidē，既可單獨使用，亦可與其他詞匯聯合構成新詞（即復合詞），比如見諸tragōidia（悲劇，或山羊歌）和kōmōidia（喜劇，或狂歡歌）。[208]隨著詩家從業時歌唱成分的減弱，或許還有別的原因，至公元前五世紀，人們已習慣于用epos（詞、話語）的復數，即epea（或epē）指稱史詩，[209]與melē（抒情詩）形成對比。此外，至遲在公元前五世紀，mousikē（μουσικ）已被用于指詩（或詩樂）。和他的同胞們一樣，柏拉圖喜用mousikē統指詩和音樂。[210]在《詩學》里，亞里士多德用以稱詩的規范用詞是poiēsis。[211]mousikē和poiēsis均未出現在荷馬史詩里。在荷馬看來，是神（theos，復數theoi）給了神圣的歌手（theios aoidos，θ）德摩道科斯歡悅人心的（terpein）詩歌。[212]在王者的宮殿里，人們一邊享用美食，一邊聆聽歌手唱響傳頌“人（或英雄們）的榮耀”[213]的詩段（aoidēs humon akouōn）。[214]aoidē包括詞句（即話語<logos>）和音樂（含音調<harmonia>和節奏<rhuthmos>），盡管在公元前八世紀（即荷馬生活的年代），詩人們已傾向于用吟誦，而非嚴格意義上的歌唱的方式從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