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黑匣子:愛與往事(阿摩司·奧茲作品)
- (以)阿摩司·奧茲
- 2437字
- 2023-08-18 15:09:13
英國倫敦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
亞歷山大·阿·吉代恩博士
親愛的阿里克:
你知道,上星期我們正式簽了字,從你律師那里收到了錢。可是現在布阿茲離開了學校,在特拉維夫中心市場和一個搞蔬菜水果批發的人一起干了幾天活,那個人娶了米曬勒的一個堂姐。是米曬勒應布阿茲的要求給他找了這份工作。
事情是這樣的:女校長告訴布阿茲說學校不開除他了,只給他個警告,可孩子竟收拾起旅行包失蹤了。米曬勒和警察局取得了聯系(他在那里有些關系),警察通知我們,他們把孩子拘禁在阿布卡比爾,因為他攜帶著偷來的東西。米曬勒哥哥的朋友在特拉維夫警察局是個頭頭,代表我們同布阿茲的監護官通了個電話。我們經過一番周折后將他保釋出來。
我們為此用了一部分你的錢。我知道你給我們錢時沒想把它花在這上面,只是我們沒有別的錢:米曬勒只是一家國立宗教學校里一個沒取得教職資格的法文老師,他的工資在扣除了抵押貸款后只夠我們吃飯的。我們還有個小女孩(瑪德琳·伊法特三歲半了)。
我想告訴你,布阿茲一點也不知道保釋他的錢是怎么來的。要是跟他說了,我想他會往錢上啐唾沫,也會啐監護官和米曬勒的。即便如此,他從一開始干脆就拒絕保釋,叫大家不要管他。
米曬勒一個人去了阿布卡比爾,我沒跟著。他哥哥的朋友(警察官)給他和布阿茲在警察局辦公室安排了一次單獨會面,所以他們可以私下談一談。米曬勒對他說,你瞧,你恐怕忘記我是誰了。我是米海爾·索莫,聽說你在背地里罵我是你媽媽的“小老鴇”。如果可以讓你出口氣的話,你可以當著我的面罵。我呢可以反駁你,說你發瘋了。我們可以站在這里對罵一整天,你贏不了,因為我可以用法語和阿拉伯語罵你,而你呢勉強只會希伯來語。所以你罵完了那些臟話又怎么樣呢?也許較好的方式是喘口氣,冷靜一下,開個單子給我,告訴我你在生活中缺什么。我呢再告訴你我和你媽媽能夠給你什么。然后我們再看——沒準兒我們可以達成協議。
布阿茲說他不想從生活中索要任何東西,他最不愿意各種各樣的人來問他想向生活索要什么。
在這點上,從未得到過生活垂青的米曬勒做得對。他只是起身要走,并對布阿茲說,要是那樣的話,朋友,祝你好運吧。我看,他們會說你精神有問題,或者說你無法教育,把你送到社會公共機構,就這樣。我走了。
布阿茲還試圖爭論:他對米曬勒說,那怎么了?我要把人殺了之后就跑。可米曬勒轉身沖著門口平靜地說:好孩子,你聽著,我不是你媽,不是你爸,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所以別跟我裝模作樣。你以為我關心你嗎?你在六十秒鐘內決定是否接受保釋離開這里,想還是不想。我看,你想殺誰就殺誰好了,不過盡量別這么做。再見吧。
等布阿茲說等一下時,米曬勒立刻就知道孩子開始動心了。米曬勒比我們大家更了解這場游戲,因為他大多數時間看到的是生活底層,苦難使他成了一顆人間寶石——堅硬而迷人(是的,要是你想打聽的話,告訴你,他在床上也是這樣)。布阿茲對他說:要是你真的不關心我,你干嗎從耶路撒冷跑來保釋我呢?米曬勒在門口哈哈大笑說,那好,給你兩分。事實上,我來是想從近旁看看你媽媽有多大本事;沒準兒在她給我生的女兒身上也有這種潛能呢。你來還是不來?
米曬勒就是這樣用你的錢把他弄了出來,請他到特拉維夫最近新開的一家守合禮[1]的中國餐館吃了一頓,他們一起看了場電影(坐在他們身后的人可能都以為布阿茲是爹,米曬勒是兒子呢)。那天夜里,米曬勒回耶路撒冷后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我聽,同時,布阿茲的事已和那個在卡來巴赫街市場開蔬菜水果批發店的人談妥,那個人娶了米曬勒的一個堂姐。因為布阿茲跟米曬勒說:想要干活掙錢不依靠任何人。所以米曬勒沒有征求我的意見便當場答應了:“是啊,這點我贊成,我今天晚上在特拉維夫就把這事給你辦了。”于是他做了。
如今布阿茲夜里住在拉馬特拉維夫[2]的天文館里,天文館的一個負責人與五十年代米曬勒在巴黎時的一個女同學結了婚。布阿茲讓天文館給吸引住了。吸引他的不是星辰,而是望遠鏡和光學。
我是經米曬勒同意寫信把布阿茲的詳細情況告訴給你的。他說自從你給錢后,我們有義務告訴你我們在用錢做些什么。我想你會把這封信從頭至尾看上幾遍的。我想米曬勒和布阿茲的成功交往對你是個打擊。我想你把我的第一封信也看了好幾遍。想到這兩封信惹你動怒,我很開心。發怒既讓你更加男性化,更富有魅力,也讓你顯得孩子氣,近乎動人:你開始在鋼筆、煙斗、眼鏡等易碎物品上浪費大量的體力。別把它們壓碎了,把它們移到右邊兩英寸或左邊一英寸遠的地方。這種浪費是我所珍視的,想到它發生在你讀我信的時候,發生在你的黑白房間,發生在火與雪之間,我就很開心。要是有女人和你睡在一起,我承認此刻我嫉妒她。甚至嫉妒你對煙斗、鋼筆、眼鏡和捏在你強有力手指間的信箋所做的一切。
回過頭來談布阿茲。履行對米曬勒的承諾我寫信給你。保釋金還回來后,你給我們的整筆錢會存到你兒子的名下。如果他決定讀書,我們就用這筆錢來資助他。如果他想自己在特拉維夫或耶路撒冷租間房子,盡管他年齡還小,我們會用你的錢給他租。為我們自己我什么都不會要你的。
如果這一切你同意,用不著回信給我。如果不同意,盡快在我們用錢之前告知我們,我們將把錢還給你的律師,對付著過(盡管我們的經濟狀況很糟糕)。
還有一個請求:
把這封信和前一封信都毀了吧,不然——要是你決定使用它們——現在就用,快點,別再猶豫了。每個白天都在逝去,每個夜晚都是死亡從我們這里掠走的另一座山丘,另一個幽谷。歲月在流逝,阿里克,我們兩個都在衰老。
還有一件事:你給我寫信說,對我上封信中的謊言與矛盾報以沉默的蔑視。你的沉默,阿里克,還有你的蔑視,令我突然間膽怯起來。這么多年在你走過的所有地方,你真的沒有發現有人能給你一絲溫柔嗎?對不起,阿里克。真是可怕:是我的過錯,你和“你的兒子”在遭受整個懲罰。要是你愿意,抹去“你的兒子”,寫上布阿茲;如果你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擦去。我只是想要你不要猶豫,做一切令你擺脫痛苦的事。
伊蘭娜
1976年2月27日于耶路撒冷
注釋
[1]合禮,按照猶太教教規制成的潔凈食品。
[2]拉馬特拉維夫,特拉維夫北部的一個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