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李慶，是天性殘暴，還是受神秘學的影響而變成那樣的？

似乎是聽到了何奕明心中的疑問，林初接著講道：

“李慶本人是駕齡二十年以上的出租車司機，待人和善，身邊的同事和乘客對他的評價都挺不錯，也都知道他家庭經濟比較困難——與前妻離婚后，他一個人帶著六歲的女兒住在城南的城郊村。

“按照部門里的心理側寫師的結論，李慶具有極強的守序性，且性格相對懦弱，不具備殺人、尤其是殺死無辜的親生女兒的反社會傾向，經過我們對李慶與受害者社會關系的排查，也基本可以確定、他近期的生活并無波折、并沒有什么殺人的動機。

“簡而言之，在找到李慶以前，整個【二二七】事件陷入了一個僵局——基本可以確定李慶的犯罪事實，但卻難以推斷其犯罪動機。”林初的敘述到了這里，微微一頓。

“或許他私底下、其實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呢？”何奕明試著跟隨林初的講述分析了起來，“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是再厲害的心理側寫師，也不可能完全洞穿一個人的一切吧。”

在他所了解到的、神秘學圈子中的食人犯罪里，犯罪者總是在人前表現得無比正常，人后才會展露癲狂的一面。

誰也不能保證、生活中的善者便不會暴起殺人。

面對這個問題，林初也早有準備。他搖了搖頭接著說：

“李慶是什么樣的人、他是激情犯罪亦或是偶然犯罪、其中是否有特殊因素的影響……這些問題很重要，但想要知道答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找到李慶、然后撬開他的嘴巴。而現在，這條路已經行不通了?！?

何奕明頓時啞然，他明白了林初的意思——李慶已經死了，誰也無法撬開死人的嘴巴。

而就在何奕明胡思亂想的時候，林初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汗毛倒豎：

“而你——殺死了李慶的殺人犯，是來找我自首的嗎？”

林初盯著何奕明，眼神里帶著一絲不置可否，似乎只是說了一句玩笑話，話語中卻又攜著不可質疑的篤定。

彎彎繞繞說了一大堆，他終于表明了自己的知情——知道何奕明親手殺死了李慶的事實。

何奕明現在有一種拔腿跑路的沖動，面對一位警司的指控，他又習慣性地想要裝鴕鳥，飛速地逃離這里……或是什么都不說，反正對方也不可能有什么證據，疑罪從無，只要死不承認，便不可能定自己的罪！

也許對方只是在詐自己呢？

警司辦案也是要講法的吧？自己和李慶甚至都沒有過物理意義上的接觸，又何來的殺人指控？

可又一想到對方那奇特的、潛夢質詢的手段，他又有些底氣不足起來。

林初只是平靜地坐著，雙目灼灼地盯著何奕明。他白皙的手放松地靠在原木桌上，好看的指關節有規律地叩擊著桌面，不斷壓迫著何奕明的神經。

一番心理斗爭之后，何奕明還是開了口：

“我在夢中，被一個壯漢……也就是李慶襲擊了。為了求生，我不得以才進行了反擊，但沒想到他……我沒有殺他！”

在緊張的情緒里，何奕明一邊組織著措辭，一邊描繪著當時的情形，說到最后、陡然一聲大呼，整個咖啡廳都能聽到他的那一句“我沒有殺他”的辯解。

宛若殺人兇手的自白。

可奇怪的是，沒有人把視線投向他，就仿佛“殺”這個字眼與“吃”、“喝”一般稀松平常。大家依舊喝著各自的咖啡，聊著各自的天，好像沒有人關心何奕明殺人與否。

“不、不是他們不在意，而是他們聽不到……”何奕明打量著四周，自己的靈性能夠感受到一種被限制的束縛感，結合自己看到過的一些神秘學資料，這恐怕是林初布下的某種手段——他打造了一面能阻止聲音的、無形的墻。

“可在夢里，你可不是這么說的?！绷殖踅又谷坏爻姓J了、自己進入過何奕明夢境的事實。

“你明明認識李慶、甚至是最后與他有過交流的人。

“你明明親手殺死了他、卻想逃避這份罪責。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卻自大地想解決問題……”

一連串的質問敲擊在何奕明心頭，不斷地加深著他的罪惡感，即便用正當防衛作為自我開脫的辯解，依舊無法洗凈他剝奪了一條人命的事實。

這不是什么快意恩仇的江湖，也并非無序混亂的末日。這是法制健全的現代社會，而他的所作所為......是殺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居然真的會死，明明那只是夢！他像個怪物一樣，不殺了他，死的肯定就是我啊??！”何奕明情緒越來越激動，他的手緊緊地握著，試圖用盡氣力來鉗住自己緊繃的神經。這兩天的時間里，潛藏的罪惡感與對未知的恐懼逐漸混合在一起，這種感受真的讓他不堪重負。

他有什么辦法呢？

求生也有錯嗎？！

如果不是他關鍵時刻急中生智，死在夢中的人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面對情緒失常的何奕明，林初放緩了叩擊桌面的節奏，語氣也逐漸溫和，緩解著他的壓力：

“所以，何同學，別把未知的神秘當成游戲。這世界上有的是你所不了解的事物，它們并不有趣，甚至極度危險。

“你的意思，那些東西……是真的存在，對嗎？”何奕明抬頭，問出了一個他早已猜到答案的問題。

“存在，但也不存在?！?

林初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低下頭，從隨身攜帶的記事本中撕下了半頁紙，推到了何奕明桌前，紙上則寫著一個意義不明的詞語。

“找到這個地方，你想要的答案都在這里。記得，別向任何人求助。”

沒有給出什么詳細解釋，林初說完，只是安靜地等待著何奕明，并未催促。

他的面上依舊掛著溫潤，也有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似乎今天的對話一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林初似乎并不打算直接問責我，而是想讓我幫他做什么事……”何奕明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行為中的意味。他做了兩次深呼吸，逐漸讓自己恢復了冷靜，也理清楚了思路——

不管是因為自己的夢境能力、還是因為自己和壯漢有過接觸，總之，這位能力非凡的警司似乎需要自己的協助。

這種協助應該與神秘學有關、也涉及到李慶的死，必然伴隨著危險……但如果自己不協助，且不說這位警司會不會直接翻臉不認人，光是壯漢背后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也不是自己能招架得了的。

除此之外，這背后也藏著關于神秘學的真相……

略作權衡，答案其實很清楚。

何奕明呼出一口氣，按耐住自己慌亂的內心，以及那一份潛藏在心底的、連他自己都未能察覺到的興奮：

“我會做到的?！?

他心中默念著紙上的名詞，【阿萊夫(El Aleph）】。

沉靜的手寫筆跡所寫下的詞語，宛若一個黑洞，吸收著何奕明的注視。在名詞旁，還有著一個扭曲而奇異的字符，稍不注意便會將其忽視。

這聽起來像個外國的人名，又或是什么神秘學里的專屬詞匯。在何奕明腦內的神秘學知識中，似乎并未聽過這個詞語，可他卻有一絲莫名的熟悉。這份熟悉來自于記憶，卻有違于靈性。

關于【阿萊夫】，他總感覺自己應該記得些什么，卻在無意間被自己遺忘了。當他嘗試用靈性去尋找【阿萊夫】與自己的聯系時，靈性卻給予了他否定的回答。

他鄭重地拿起這半頁紙，把它對折再對折，攥在了手里。

隨后他抬頭，想問問林初為什么要讓他去這個地方。可目之所及，在他的對面，只有一張空空如也的座椅，仿佛從未有人坐在這里過。

離奇的消失、各人各異的稱呼、毫無反應的周圍人群、意義復雜的交談，這種種神秘讓何奕明難以分清真實與虛假。

這一次……又是夢境嗎？

自己真的出過門、到過派出所嗎？

何奕明伸手入兜，摩挲著自己兜里的夢境符咒，此前他只當符咒是心理暗示，可在見識到了越來越多的超自然表現后，它開始懷疑、自己接觸的那些神秘學內容，或許也藏著神異。

符咒并沒有什么異樣。是自己制作的符咒其實不具備真正的神秘？還是現在的一切的確不是夢境？

就在這時，甜美的服務員的聲音打斷了何奕明的愣神：

“先生您好，這是劉警司給您點的白咖啡?！?

一杯甘醇芳香的白咖啡被端上桌，顏色是淡淡的奶金黃。溫和的香氣不斷提醒著何奕明，這場會面并非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