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思聽得何奕明發問，繼續講述道：“我的族群，名為【孟貞氏】。某種意義上，我們可以算作是人類的后代。”
“枕界是夢的集合體，是夢的映射。而在漫長的歷史中，有人類機緣巧合誤入了枕界之中。他們在枕界里生存、繁衍，留下了后代。這些人類離開枕界之后，只以為自己是經歷了一場漫長的夢境。可那些后代，卻被困在了枕界之中。”
“所以說......你們其實是那南柯一夢的淳于棼的后人？”何奕明驚呼。
“不止是淳于棼，誤入枕界的凡人不止他一位。在我們孟貞氏的記載里，共有五人。”淳思嘆道。
“難不成......那‘黃粱一夢’中的盧生，也是你們孟貞氏的先祖？”何奕明問道。
中國有著太多與夢有關的典故。與那南柯一夢類似，黃粱一夢也同樣記述了一位在夢中歷經了多年的書生故事。說一書生外出住店，和一位道士感嘆自己一生困苦。道士借給他一個青瓷枕頭讓他睡覺。睡著的書生在夢中過了數十年，盡享富貴，大喜大悲皆有過，細節歷歷在目；醒來后，時間卻僅僅過了一小會兒，這店家蒸的黃粱飯都還沒熟呢！
“你說的是盧生吧，他也的確進入過枕界。”淳思點頭回答，話語里卻流露著一些懷念，“那些人誤入枕界的時光，實在是我所經歷過的、最為安穩的時光。”
“孟貞氏生于枕界，雖似人卻非人，無法繁衍。我們的存在不被枕界所承認，當那些誤入枕界的人類離開因而每當人類入睡，我們便在一個個夢境的氣泡里扮演著不同的角色，經歷著無數段僅持續片刻的人生；待得人類夢醒，氣泡破碎，我們的形體也隨之粉碎，唯有記憶保存，繼續經歷下一場夢境。”
“朝生暮死。”何奕明聽著淳思的敘述，不免感嘆道。
從淳思低沉的語氣里，能聽出一種長此以往的悲哀。
“而那些誤入枕界的人類，他們身處枕界之中，其所思所想也毫無保留地映射而出。他們的夢境漫長而穩定，讓我們得以寄居喘息。”
“但與我們近乎無盡的生命相比，這種穩定卻依舊是稍縱即逝的。”淳思望向何奕明，他凹陷的眼眶中是一雙已接近麻木的眸子。
“我與我的族群，經歷了太久的破碎與重生。你很難想象那種破碎的痛苦，伴隨著夢境氣泡的破裂，軀殼也隨之裂開，沒有血液的噴涌四濺，意識如同被磨盤軋碎、被滾湯熬煮，接著強行被裝進下一個夢境中的某一個容器里。
“終于，在距今最近的一次人類誤入枕界所產生的漫長夢境中，我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沒有明天的生存了。族群的首智者、也就是大祭司，提出了脫離枕界的計劃。
“但這又談何容易呢？孟貞氏因夢而生，脫離夢境便無法存在。我們無法在現實世界生存。為了找到在現實世界存續的方法，我們也曾向一理求助，但奉行【人類中心論】的一理以維護現世安穩為由，也拒絕了我們。”
何奕明道：“你們孟貞氏長久生存在境界之中，攜帶著巨大的污染風險，一理拒絕你們遷至現世，也不無道理。”
盡管內心同情孟貞氏的遭遇，但何奕明也理解一理的決策。維護神秘與現實的邊界，在任何時候都是最為重要的。
淳思一揮手，那熙攘的南柯郡幻象再次化為廢墟，他嘆了一口氣：“唉，我們又何嘗不知道一理的顧慮？但這種近乎折磨的生存方式已經給我們帶來了太多的損失。”
“在一次次破碎與重生中，有的族人承受不住磨損，失去了自我的意識與認知，化為了真正的境界生物。長此以往，這將是整個孟貞氏的結局。”
淳思正視著何奕明，沉重的話語中卻隱含著一份堅決：“我們不能接受。”
“為了生存，痛苦可以忍受，犧牲也在所難免。但我們不能失去一個族群的未來、那樣的犧牲......毫無意義。
“在一理拒絕我們之后，大祭司開始與其他神秘學組織接觸，尋找能夠舉族遷至現世的辦法。”
“而你，則是想找到讓孟貞氏在夢境中也能穩定生活的方法？”何奕明回想著剛才青發女子與淳思的交談，猜到了淳思的打算。
淳思驚奇地看了一眼何奕明，驚訝于他還記得自己此前所說，接著講道：“是啊，我不想離開夢境。現實之中充滿了危險，而在夢境之中，我們孟貞氏卻能享有無盡的壽命。只要能夠解決夢境的不穩定，我們完全可以在一個更為安全、更為適宜的地方生活下去。
“為了達成這一個目的，我接觸了許多使用夢境系環具的持有者，希望他們能夠為我孟貞氏創造一個永恒的夢境。在經歷了無數次失望后，我找到了一個最佳的人選——他便是在你之前的那位阿萊夫的持有者。”
上一位阿萊夫的持有者？
這件連一理都不太了解的環具，原來還有著這樣的經歷......
“他就快成功了。”淳思仰頭，望著暗淡的天幕，嘆氣道，“當時，他的都靈危險指數已經達到了七級，也就是橙級的巔峰。按他所說，只要達到八級，邁入紅級的門檻，阿萊夫便能擁有創造永恒夢境的力量。”
永恒夢境！
何奕明呼吸一頓，沒想到高級的神秘學者居然能擁有這種程度的偉力......創造一個不會消失的夢境世界，那不亞于創造一個真實的世界！
可既然這本《阿萊夫》交到了自己手里，那也就意味著這位前輩沒有成功。
“可在他突破到八級之前，他便死在了一場襲擊之中。那所謂的永恒夢境，便也成為了妄言。”淳思搖頭，道出了這次嘗試的結局。
“怪不得......”何奕明輕笑一聲，“怪不得我會收到那個入群邀請、怪不得你會幫助我、提醒我林初的干涉。那么早就開始接觸我，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我會得到阿萊夫？甚至于......就是你把《阿萊夫》送到我手中的？”
聽到這里，何奕明心中豁然開朗，那個把《阿萊夫》交給自己的神秘存在、那群聊中的種種異樣，都被一根線穿在了一起。
盯著淳思的雙眼，何奕明沉聲問道：“可我想問一句，為什么是我？你又如何保證得到阿萊夫的我會愿意幫你？”
“你猜錯了。沒有人能干涉環具的擇主，更何況在上一位持有者死后，我并不知道阿萊夫的到了哪里。”淳思連忙擺手，似乎是擔心何奕明誤會自己，“我只是借助網絡，挑選了一批與夢境關聯較強的人類。”
“這就是【羊踹玉兔】群的來源吧。”何奕明心中了悟。
林初也和他講過環具的擇主性，淳思的話應該做不得假。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個問題了：
“好，就算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要我幫你，你又能給我提供些什么呢？”
盡管淳思的敘述還存在著諸多疑點，但何奕明距離紅級的都靈危險指數也還有著漫長的距離。他還有很多時間去調查淳思這些話的真實性。
如果淳思給予的報酬合適，這買賣也不是做不得。
淳思緩緩邁步，稍加思索后回答道：“我能給予你的幫助有許許多多。其一，雖然我困于枕界，但只要你與敵人在夢境中交戰，我便能前來協助。在夢境里，我至少能發揮出五成實力，以都靈危險指數來衡量，至少也是四級的水平。此前與你交手過的那個小姑娘的傀儡，來多少我便殺多少。
“其二，我們孟貞氏在夢境之中生存多年，一切與夢境有關的神秘與儀式，我們都有掌握。有我在，你對阿萊夫的挖掘與操控也能得到巨大的提升。
“其三，這恐怕也是你目前最關注的一點：與阿萊夫相處的這幾年，你的靈魂已經遭受了嚴重的污染。與我合作，我便能傳授予你補救的方法。否則以你現在的狀況，活不過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