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什么精怪？”

陳玄芝伸出手掌，小人咿呀怪叫蹦到掌心，睜大眼睛望著比寶珠好上無數倍的少年。

“娘娘點化的山蘿卜。”

“原來你是蘿卜精。”

綠衣小人雙手叉腰，作仰天大笑狀。

“公子餓了吧，奴家去采摘些山果。”

“有勞姑娘。”

半個時辰，寶珠匆匆而返。

丟給陳玄芝本薄薄的冊子，一把搶過綠衣小人，兇神惡煞道：“你這小賊，又來偷吃！！”

屈指輕彈小人白白嫩嫩的腦袋。

綠衣小人嗚嗚咽咽，淚眼婆娑，好是可憐。

陳玄芝笑道：“寶珠姑娘還是饒了它吧。”

“公子有所不知，這根山蘿卜特別喜歡偷吃花葉，姐姐栽種的梅花，被它偷吃大半。”

梅花？

少年陡然記起，梅花的雅稱之一便是玉奴。

好說歹說，從寶珠“魔爪”下救回綠衣小人，叫它趴在肩膀不許亂動。

翻開薄冊子。

“吹噓呼吸，吐故納新。為壽而已矣。”

陳玄芝呢喃念誦。

寶珠叉腰仰頭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娘娘說過，這本呼吸吐納之術直指本源，為世間極上乘練氣之法。可惜我們都是山野精怪，不像人族那般經脈、穴竅俱全，修煉不了。”

“娘娘得到后，格外珍惜，藏于洞府暗格。嘿嘿，洞府內的暗格位置我都知道，輕而易舉就給你帶來啦！”

寶珠洋洋得意。

托著紅果綠蔬的玉奴見他蹙眉沉思，笑道：“公子看不懂無妨，娘娘為我們講解過，希冀我們觸類旁通。”

她嫣然說道。

“古語有云，行不正則氣不順，氣不順則意不寧，意不寧則神必散亂。”

“修這練氣之法，須要行氣端正、氣意安寧、意神凝聚，心如止水鑒常明。”

“吐出濁氣，吸入清氣，培蓄一縷無暇真氣，以求修真養性、道體純凈的目的，彼時，延年益壽、無窮法力，自然而然會水到渠成。”

“無為而有為，謂之道法自然。”

寶珠搶著道：“娘娘還感慨道，氣聚則生、氣亡則死，世間種種生靈皆賴以氣存。”

玉奴思慮片刻，走到陳玄芝近前，伸手指著經脈、穴竅位置，教他如何呼吸吐納、怎樣準確煉化天地靈氣成真氣。

少年迫不及待嘗試，清靜心扉，緊守意念，玉奴靠他太近，花香濃郁叫人沉醉，好半會才做到心如止水。

綠衣小人啊呀一聲，忽地跳起來，指了指少年，向玉奴比劃著什么。

而寶珠早已吃驚的合不攏嘴：“姐姐，人族修行當真這般容易嗎？”

玉奴觀察陳玄芝的狀態，一有練氣走岔的情況便強行把他喚醒。

“應是公子天資卓絕。”

“娘娘知道了，該何等驚喜……”

“噓。”

經由玉奴講解，陳玄芝感到練氣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心如止水后，按照步驟，剎那間進入了一種玄妙無法言說的境地。

似乎茫茫天地獨剩他一人。

上下左右清風柔順，輕輕撩撥。

呼吸、吐納。

緩緩吸收清風，由經脈穴竅百川匯海于丹田，再自丹田重回經脈穴竅，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那道讓玉奴煉化的無主真氣，亦是加入其間。

感受不到時光流逝，就算經脈已然充盈，也想繼續這般如臂使指的運氣修煉。

陳玄芝陡然間看見了自己。

血肉、骨骼、經脈、穴竅、臟腑等等，纖毫畢現，一覽無余。

“公子！公子快醒醒！切莫迷戀！！”

身體劇烈搖晃。

心如止水的境界立刻寸寸崩裂。

陳玄芝猛地回神。

玉奴焦急萬分：“公子差點貪戀于內景、不可自拔！”

寶珠長舒一口氣，贊嘆道：“公子第一次修煉，不僅輕易進入心如止水的境界，還幾近陷入貪戀內景的心障，娘娘若是知曉了，必傾囊傳授神通妙法。”

瞧他迷惑不解，玉奴解釋道：“公子，所謂內景——內者，心也；景者，象也。內象諭即血肉、筋骨、臟腑之象。心居身內，存觀一體之象，故曰內景。”

“娘娘提過，先賢稱人身內景為小天地，自成一方世界。辛苦練氣數年的人族修行者方有機會見識內景，卻往往存有貪戀之心。倘若樂在其中、流連忘返，大概就成徒有其表的行尸走肉啦。”

“公子第一次修行便做到心如止水、照見內景，定是天才無疑。”

“怪奴家，未曾提前知會公子。”

聽玉奴軟語溫言講解，陳玄芝茅塞頓開。

山中不知歲，一晃數日也便過去了。

玉奴繾綣柔情、寶珠俏皮歡快，兩位花靈陪他修行、游山，真想避隱清濛山，圖個清靜自在。

仍舊是尸魔為其準備的素紗道袍，玉奴好生清洗過了，穿在少年身上，薄薄一層山霧襲來，山神娘娘豢養的白鶴繞旋展翅，真應寶珠此前說的那句話，恍如謫仙人一般。

期間，陳玄芝折枝舞劍。

地煞七十二變之一的劍術，使之劍法躍升了不知多少層次，刺、撩、帶、抽、截、掃等，一招一式，皆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妙處。

在玉奴、寶珠眼中，陳玄芝已和決戰尸魔時，判若兩人，劍法超凡脫俗，殺氣凌厲，看的她們戰戰兢兢。

與定身術相似，這門神通，只能算是粗略會了。

劍術乃元神御劍之法門，修到高深處，劍光一起，殺人于無形，可惜，現今雖練氣初步功成，卻境界低微，只探到提升自身劍招一方面，其他玄妙，須得苦練或實戰里發現。

這幾日，陳玄芝研究那柄匕首一番，見它削石如泥、吹發即斷，是柄了不得的神兵利器。

難怪殺的了堅硬如鐵的尸魔。

只是不知其名字。

寶珠俏皮嬉笑，晃著玉奴的肩膀，讓她為匕首起一個雅致上口的好劍名。

“妹妹說的哪里話，公子談吐不凡、博學多才，想必已經有了稱心如意的劍名。”

她害羞婉拒。

寶珠可不依，朝陳玄芝玩笑道：“陳公子，我家姐姐將娘娘的藏書看了一個滾瓜爛熟。整日與我相處，迄今沒對另外一人上心過，你要有心思，就求姐姐為劍賦名。”

這段時間，玉奴不光傳授練氣之法，亦對其照顧的無微不至。

旋即托著匕首。

“勞煩玉姑娘了。”

簡單六個字，令玉奴喜不自勝。

淺淺笑著接過匕首。

蛾眉輕蹙，轉過身步步邊走，思忖劍名。

寶珠在旁吵個不停。

“姐姐，想到了嗎？”

“姐姐，姐姐……”

綠衣小人蹦蹦跳跳，瞧場面歡樂，躺于地面開心的直踢腳。

“公子，便叫這柄匕首【攬月】如何？”

陳玄芝笑道：“好名字！”

玉奴托匕首遞來，他婉拒道：“姑娘傳我練氣之法，這般仙緣，無以為報，不如送給姑娘了。斬殺尸魔，若非兩位姑娘協助、提醒，在下仍是死路一條。”

寶珠拍手歡笑：“姐姐，公子打算以攬月作定情信物！”

玉奴心底微顫，陡然神色低落，輕啟紅唇，不舍道：“公子要走了？”

寶珠不解：“啊？公子和我們在一塊不開心嗎？為何要走？”

“兩位姑娘，家中尚有爺爺抱病臥床，等著我照料，何況，斬殺尸魔是應縣里斬魔司所托，留在清濛山已不少時日，我該回去了。”

陳玄芝話落。

寶珠即刻眼光閃動，挽著玉奴僵硬的臂彎，笑嘻嘻：“姐姐，公子非清濛山的精怪，哪能與我們日夜相伴？且讓公子回家，若姐姐想念公子，陪姐姐下山去蘭若縣就是啦。”

玉奴豈不知這妹子作何打算，轉念一想，蘭若縣離清濛山不遠，一來一回很方便，“公子一路順風。”

唯獨綠衣小人沒了笑臉，傷心慟哭不已。

辭別兩位花靈和山蘿卜，路過荒宅，尋了個風口，一把火燒了無頭尸魔和龐三山，濃煙滾滾、臭氣熏天。

換上粗布衣服，謹慎掩蓋殺龐三山時余留的痕跡。

辟邪拔魔符雖四角灰黑，倒留存幾分不凡，從尸魔頭顱摘下收好。

火熄煙盡，刮來一陣山風，全揚了。

余光瞥見。

那塊墓碑不是寫的碑文，為一句佛偈。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陳玄芝不屑一笑，提起尸魔頭顱，飛步下山。

習了練氣之法，天地之大、白云悠悠，所看自有一番意韻。

或許山神娘娘的仙酒、靈種擁有神效，被墓碑掃及的左半邊身子，這幾日已是養好了。

頓覺心曠神怡，仰天長嘯，驚起山林一片飛鳥。

少年身輕體健，步履匆匆，回想這段奇遇，頗覺痛快，不禁念起陳老頭珍藏多年的猴頭酒。

花費數個時辰。

手提尸魔頭顱的陳玄芝，進了牛嶺村。

尸魔吸血虐殺十四人，影響極惡劣，家家戶戶閉門不出。

正挨家挨戶討飯吃的道士，聞聲扭頭打量。

少年氣息運轉自如，一呼一吸，皆合自然，無疑是小采氣功成。

這般年紀就已小采氣之境界，就算在要求嚴苛的自家宗門，亦當得上一句“期月有成，懸然天授”。

又見他手提妖魔頭顱，相貌非凡，神態自若，目光清俊，同樣在打量自己……

背劍、腰間掛酒葫蘆、道袍破舊、神態疲憊卻不怒自威，約三十些許的道士，凝重說道。

“貧道燕赤霞，小居士，你身上的妖氣不小啊！”

陳玄芝失笑，竟是燕赤霞。

放下尸魔頭顱。

抱拳。

“見過燕道長，在下蘭若縣陳玄芝。”

不管燕赤霞問不問，將隨龐三山進清濛山追妖逐魔一事，娓娓道來。

當然，省卻與玉奴、寶珠相伴幾日，只提龐三山奮不顧身與妖魔廝殺，他趁機一劍斬魔。

燕赤霞皺起眉頭。

“燕道長餓了吧？”

陳玄芝問道。

見他不愿多說，燕赤霞只好嘆道：“小居士，妖物奸詐，擅使些幻術手段迷惑凡人。小居士雖說已是小采氣，也須多加留心，莫著了道。”

“佛家有言，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龐三山耗費十數年之功也未步入采氣，他只在清濛山練氣幾日，采氣功成了？

“請問燕道長，何謂小采氣？”

燕赤霞瞥了眼尸魔頭顱，暗道，小居士不忘除魔，即便與花妖廝混，亦是為民著想的良善之輩，待我凈化花妖幻術，定然重回本心，再不會跟其來往。

“凡夫俗子跨進修行第一個門檻，喚作【采氣筑基】，其實這是兩個境界，先賢為了后輩不忘修行之本意，將兩者統合起來稱呼。”

“暫不提【筑基】，只說【采氣】，分有兩重小境界，各是【小采氣】、【大采氣】。”

“采得天地一縷氣，照見內景，煉化成己身真氣，運轉經脈、穴竅關卡無礙，便是小采氣之境。”

“小居士未曾小采氣大成，卻也相距不遠。”

“難道領你采氣的師傅，沒有說嗎？”

燕赤霞餓的前胸貼后背，依舊打起精神解釋。

陳玄芝咧嘴一笑：“實不相瞞，我那師傅乃云游天下的高人，偶然來到蘭若縣，看我根骨奇佳，傳授一篇練氣法門，稍加指點，沒過幾日，瀟灑離去。”

世上多性情古怪之輩，燕赤霞輕輕頷首，剛要詢問花妖之事。

只見少年一溜煙挨家挨戶敲門，大呼龐三山葬身尸魔口中，尸骨無存，他趁機一劍斬殺了罪魁禍首。

尸魔已死，牛嶺村太平了！

沒了尸魔作妖，好日子到了！

他已帶來尸魔頭顱，祭奠亡魂！

牛嶺村百姓乍然聽聞，遲疑難信，紛紛開門偷瞧。

陳玄芝手提尸魔頭顱，前后左右奔跑，盡量使每個人看清。

“啊呀！是它！是它！”

“就是它害死俺大哥的，嗚嗚……”

“殺的好！為民除害！小郎君高義！”

陳玄芝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一般，“全仰賴龐三哥奮不顧身與妖魔廝殺，才換取良機，使我一劍除魔！”

“唉，龐三哥被吞吃的尸骨無存，我怕尸魔另有詭詐手段，一把火將尸魔燒了個干凈。只留頭顱，好做個見證！”

他突然激動大喊：“龐三哥您看到了嗎？尸魔！陳玄芝殺了！您心愿已了，該含笑九泉了！”

牛嶺村百姓淚如泉涌。

既感慨妖魔無情，殘忍嗜殺、吸血嚼肉，又傷心龐三山一心為民，舍卻性命不要，也給小郎君創造時機，斬妖除魔、以絕后患！

燕赤霞重重嘆氣。

“妖魔遍地，殘害生靈。正是有龐三山這般悍勇仁義之輩，百姓方才有一線喘息。”

執道禮。

向天遙遙一拜。

貧道燕赤霞，禮敬了，龐好漢，一路走好！

“燕道長，此行是去蘭若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