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納多不太懂鏡頭語言。

但從畫面中的樂手忙不迭一個個起身迎接付澈到來時，嚴肅的氛圍渾然透出屏幕。

熒屏外的他呼吸也不自覺開始放緩。

這壓迫感，太足了。

回到影片。

付澈簡單介紹了新鼓手的加入，然后便指揮著樂團開始了練習。

他們練習的曲目是《Whiplash》，鞭笞的意思，似乎預示著男主接下來的遭遇。

一組群像鏡頭在眾樂手和付澈間急促切換，營造出凝重的氛圍。

演奏開始，輕快高昂的旋律在教室中飄蕩。

鏡頭隨著樂曲的節奏律動而跳轉，看的人賞心悅目。

“這剪輯，很棒?。　?

即便是不太懂電影的萊奧納多也體會到了畫面的美感。

鏡頭轉到付澈，打著節拍的他忽然揮手收拳，叫停演奏。

他伸手指向后排的小號手，“曹君平，那不是你男朋友的戟把，別這么快就進入高超?！?

刻薄的辱罵讓名為曹君平的小號手臉色尷尬。

順帶一提，這是個男生。

影廳中一陣哄笑。

所謂自己的快樂就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大多喜劇往往笑點在于見到有人出丑。

付澈雖然罵的挺臭，但觀眾卻看的開心。

演奏繼續。

過了十幾秒，付澈再次喊停，這回他的神情就嚴肅多了。

“讓我非常難過的是，有人走音了。”

他看向人群，“是你自己站出來，還是我把你揪出來？”

底下一片死寂。

“沒有？”

“好吧，也許是我的耳朵出了問題，不過...”

付澈雙臂環胸，他要揪出那個人。

“來吧，115小節，五六..開始?！?

音符飄揚。

“停！”

付澈露出標志性的戲謔笑容，“我的耳朵沒有問題，絕對是有人的樂器音準出了問題。”

“不管是誰，這都是他的最后一次機會了。”

現場仍然死寂，無人應答。

付澈聳了聳肩，“好吧，最后的機會也沒了?！?

“管樂準備，五六...開始?！?

“停！”

“長號手，五六...開始?！?

一系列的篩選后，付澈露出“和善”的笑。

“揪住你了，小老鼠?！?

鏡頭緩緩推移，來到了那個有點微胖的長號手的跟前。

付澈面色平靜，長號手神情緊張恐懼，在教室昏黃的燈光下對比更是鮮明。

“我想，走音的應該不是你吧，寧正旭？”

名為寧正旭的長號手不敢與付澈對視，埋頭盯著地面，握緊長號的手攥的鐵青。

“你看地上做什么？地上又沒有錢，抬頭，看我?！?

語氣不重，卻擲地有聲。

“沒關系，吹一下?！?

寧正旭顫顫巍巍地吹響長號，緊張的情緒作祟，聲音有些變形。

付澈微微瞇眼，“你覺得你走音了嗎？”

寧正旭不敢回應。

“我說，你覺得你走音了嗎？”

魔鬼老師的臉色已經有點陰沉。

寧正旭顫抖著抬頭，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在鏡頭下極為明顯。

“走...走音了?！?

“那你tmd剛剛為什么不說！”

驟然提升的音量有如平地驚雷。

隨后便是疾風驟雨般的語言攻擊。

“老子忍你這個死胖子很久了！”

“我不會再讓你待在我的樂團里搞黃我們接下來要參加的比賽！”

“因為你的腦子里只有tmd雞腿，沒有音準！”

“梅華，你現在是三席長號手了，至于你，寧正旭，現在，馬上給我滾出我的樂團！”

一連串的話像是高壓水槍般沖擊著寧正旭，承受不住的他抹著眼淚走出了教室。

發泄完的付澈長長舒了口氣，看上去神清氣爽。

然而就在這時，反轉來了。

看著噤若寒蟬的樂手們，付澈稍稍一頓，突然說道：“鄭重聲明，寧正旭不是走音的那個，你才是，艾森?！?

鏡頭給到眼神愕然的小號手。

付澈聳了聳肩，“不過，他沒意識到，這更糟糕，不是嗎？”

…………

“?。俊?

杰西卡被突如其來的反轉搞不會了，她問著身旁的男友，“那個變態老師為什么要這么做，把明明沒有犯錯的學生趕走？”

萊奧納多若有所思，“我猜，一是為了樹立他在樂隊中絕對的權威，以及...他說的其實也沒錯，一個樂手連自己有沒有走音都不知道，這非常糟糕，至少說明他沒有自信?！?

“好吧...”

杰西卡攤了攤手，她依舊無法理解這群搞音樂的人的想法。

她更搞不懂的是，這部電影的標簽竟然是勵志？

影片繼續。

中場休息時間，安玨在課堂外的走廊認真看著樂譜。

下半場，他會代替首席鼓手參加樂團的合奏練習。

這時，付澈走過來找他談話，關心他的家庭，鼓勵他接下來好好發揮。

安玨非常得意，以為得到關照的自己，是樂隊中特別的那個。

殊不知，這只是付澈為懲罰他早上遲到所做的“賽前準備”。

進入教室，下半場練習開始。

合奏剛開始，安玨的發揮便得到了付澈的肯定。

“非常棒，我們樂團來了一個十九歲的理查德路易斯！”

他用夸張的手法向樂隊稱贊著安玨。

安玨含蓄地笑著，并沒有發現隊友們的神色有些古怪。

心猿意馬下，他手上的鼓槌玩起了花活。

“停！”

付澈搖了搖手指，“這里有點小問題，從第17小節重新開始?！?

聲音溫和，和剛剛辱罵寧鄭旭的態度天壤之別。

安玨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臨近，加快了節奏。

付澈再次搖頭，“這不是我要的節奏。”

“再來一次，五六...開始。”

鼓點和镲聲剛響一秒，付澈又打斷。

“第18小節，強拍，明白嗎，再來一次?！?

雖然沒有辱罵，但連續的指責讓安玨明顯有點急了。

明顯搶拍的節奏讓觀看電影的萊奧納多都微微搖頭。

然而這次付澈卻罕見地沒有打斷，反常地讓安玨一直敲了下去。

直到...

“砰！”

付澈突然抬手，抄起手邊的椅子朝安玨扔去。

如果不是后者躲閃及時，這把頗有分量的椅子怕是要把他砸得頭破血流。

安玨驚愕交加地看著“恩師”，眼神終于有了不解和懼意。

“安玨，知道我為什么拿椅子砸你嗎？”

安玨茫然搖頭。

“不，你知道?！?

“因為...節奏？”

“所以你的節奏是快了還是慢了？”

“我不知道...”

…………

這段付澈折磨安玨的戲夏朔在試鏡時對過。

相比那會兒，張松聞在電影中的表現更加成熟。

被連續扇巴掌時的眼神戲甚至隱隱壓過了老戲骨李雪春。

打完巴掌后，付澈繼續羞辱起了安玨。

此刻，安玨才明白，自己并不是特殊的那個。

先前付澈的輕聲細語，種種溫和表現，只是為了讓自己放松警惕。

捧得越高，摔下來時的痛苦才更加強烈。

下課后，他逃回了宿舍，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墻上貼著他的偶像，傳奇鼓手理查德路易斯的海報。

上面有一句話——少壯不努力，長大玩搖滾。

鏡頭在男主與傳奇鼓手的海報間切換。

似乎是偶像的力量激起了他的斗志，安玨的眼神逐漸由迷茫轉向堅定。

他打印了幾十張《Whiplash》的樂譜，開始瘋狂練習。

木制鼓槌在虎口上摩出了傷口，他貼上創口貼繼續練習。

一條不夠貼兩條，兩條不夠貼三條。

血與汗，見證了安玨的辛勤付出。

熒幕前的萊昂納多許是想起了自己的爵士鼓之路，臉色微微動容。

鏡頭一暗，迅速轉場。

畫面來到了一家餐館，安玨和李珂面對面坐著聊天。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

男孩在生活中是個內向的人，除了有關爵士樂的內容，不大會聊天。

聊天節奏基本由女生掌握。

兩人聊著學校，聊著理想，聊著這座有些排外的城市，氣氛漸漸融洽。

鏡頭給到這對互有好感的少年少女桌下逐漸靠近的腳，似是暗示他們的感情有了進展。

很快，時間來到了朝陽爵士樂團參加比賽的這天。

第一場預賽順利通過，而當中場休息時，意外突生——

首席鼓手的樂譜丟了，被安玨搞丟的。

只是在自動售貨機買杯飲料的功夫，放在椅子上的樂譜不翼而飛。

首席鼓手瞬間暴躁，當即和安玨吵了起來。

然而比賽臨近，付澈那邊已經在召集休息的隊員了。

首席鼓手趙芾只好向魔鬼老師坦白了這件事。

他沒法上場，因為病理性的原因，趙芾的記憶有些問題。

他十分依賴樂譜，甚至到了沒有樂譜就完全無法演奏的程度。

千載難逢的上位機會，安玨抓住了。

這幾周沒日沒夜的瘋狂練習，這個樂曲的譜子對他來說簡直倒背如流。

他主動請纓，頂替趙芾登臺演出，發揮完美。

而朝陽爵士樂團也順勢奪下了比賽的冠軍。

經此一役，他成功上位，完完全全成為了樂團的首席鼓手。

當然，代價是，本就不受歡迎的他在樂團中更受排擠——

所有人都認為是他故意扔掉了趙芾的樂譜，導致他無法登臺。

但這對安玨來說沒有一點所謂，他只在乎自己的鼓技進步，和核心鼓手的位置。

…………

畫面跳轉，來到了安玨的家里。

昏暗的燈光下，正進行著一場家庭聚會。

安玨和他的父親，叔叔阿姨，還有兩位堂哥。

家庭聚會還能聊什么？

無非就是孩子的前景。

有工作的聊工作，沒工作的就聊學習。

安玨這一大家子人才濟濟。

兩個堂哥一個是魔都大學的學生會會長，一個是魔都體育學院的籃球尖子生。

三個孩子間難免做起了比較。

當安玨說著自己已經成為了全國最好的爵士樂隊的核心鼓手，還是里面最年輕的成員時。

體育生堂哥突然發難。

“你們這種音樂比賽是怎么判定誰輸誰贏呢？主觀臆斷嗎？”

頗具攻擊性的言語讓本就有些微妙的餐桌氣氛更加凝固。

安玨微微一愣，而后搖了搖頭，“不是。”

坐在主位的叔叔打斷道：“安林，講講你剛剛獲得mvp的那場比賽吧。”

看似在打圓場，實則完全偏向自己的兒子。

安林順勢開始自我吹噓，“那場比賽我拿了大三雙，三分球九投九中，教練都說…”

“那只是一場校內的院系比賽?！?

安玨突然插進來，宛如一刀斃命的刺客。

餐桌上的歡聲笑語凝滯了，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安玨。

安玨無動于衷，繼續補刀，“我說錯了嗎，那是你們和田徑系的比賽，打著玩的，你在校隊應該連常規替補都不是，只是個看飲水機的吧？”

安林面色陰沉的簡直要滴出水。

叔叔突然問道：“安玨，你在學校有交到朋友嗎？”

話語中的意思大家都了解——你這樣的性格還能有朋友？

安玨無所謂道：“我不需要朋友，理查德劉易斯在瓊斯向他丟镲片前也沒有朋友?！?

叔叔已經有點生氣了，他放下筷子，追問道：“所以這就是你眼里的成功嗎，一個沒有朋友的人生？”

安玨點頭，“我想，成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音樂家對于任何人來說都算成功?！?

父親適時加入戰場，“可是對于一個父親來說，兒子在34歲時就一貧如洗、酗酒、嗑藥嗑死不算成功。”

這是理查德劉易斯最后的結局。

但安玨面色沉靜，“我寧愿34歲就嗑藥致死，有人在飯桌上議論我，也不愿意清醒地活到90歲，卻默默無聞而死。”

空氣中的火藥味漸濃。

叔叔反駁道：“但你的朋友會記得你，這是最重要的?！?

安玨不甘示弱，“同樣重要的是，這里沒人有資格和理查德劉易斯成為朋友?！?

“所以你覺得你比我們都優秀是嗎？”

另一位堂哥，魔都大學學生會會長安江插了進來。

安玨不置可否，“不愧是學生會會長，反應挺快的?！?

體育生安林不耐煩了，直接下達戰書，“如果你覺得校內院級比賽不算什么，和我斗牛試試看？”

安玨聳了聳肩，“這句話國家男籃國家隊隊員永遠都不會和你說的?！?

“有人想喝湯嗎，骨頭湯應該熬好了?！?

全程沒有說話的阿姨試圖挽回已然是戰火紛飛的家庭聚餐。

然而無人理會。

氣氛沉寂了幾秒后。

“所以林肯中心邀請你了嗎？哪怕只是魔都分部。”

發難的不是安林安江兩兄弟之間的任何一個人，而是安玨的父親。

安玨驚愕地看著有些陌生的父親，似乎不明白為什么至親站在自己的對立面。

他搖了搖頭，起身離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