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南霽云率三十余眾，從睢陽城呼嘯而出。

尹子奇率部圍剿，可南霽云張弓搭箭、提槍按馬，箭不虛發，槍不避血。幾千人馬竟令那三十余人，突圍而出。

令狐潮望著南霽云奔遠的身影，擔憂道，“將軍，真叫他拉來救兵怎么辦？”

尹子奇現在只剩一只獨眼，嘲諷，“笑話！若真有救兵，何至于等到現在？”

不過是困頓之獸，妄圖做最后的掙扎！

尹子奇冷笑，復大手一揮，信心大漲，“攻城！”

南霽云從睢陽一路突圍而出，先去了彭城。彭城城門緊閉，彭城守將尚衡，甚至連見都懶得出城一見。

南霽云胸中郁憤，只能怒罵一番過后，走馬離去。

守譙郡的河南都知兵馬許叔冀倒是接見了他，但許叔冀不愿出兵，只贈了幾千布匹給他。

南霽云苦口婆心，歷數睢陽城重，可許叔冀只斜著眼睛呵呵一笑，

“南將軍，許某手下這些人力量微薄，難成大事，落去尹子奇的口中，豈非羊入虎口？”

“還望將軍另尋援兵！”

南霽云被氣得面色通紅，他提槍怒喝，

“你們這群貪生怕死之輩，若非張公還等著我尋援回城，我必一槍將你挑于馬下！”

許叔冀皮笑肉不笑，將這群人請出城去。

南霽云無可奈何，轉頭只好又去尋守臨淮的新任河南節度使賀蘭進明。

賀蘭進明欣賞南霽云勇猛善戰，設宴款待，意圖將其招攬至自己麾下。

城門打開，隨后又死死關上。

擺明了是想強留他至此。

南霽云望著滿席珍饈，一閉眼，雙淚橫流。

“睢陽若是失陷。我南霽云請求以死向大夫謝罪！而睢陽如果城破，下一個就是臨淮，皮毛相依，公為何不救？”

“我之所以冒賊鋒刃，晝伏夜出，匍匐到此乞求援兵，是因為睢陽已被賊寇圍困半年。城中糧草已斷，周遭的樹根地皮也都被將士們啃完了。若再此番下去，城中能吃的僅剩下婦弱老幼，率獸而食！”

“我今既知曉他們的處境，如何能吃下你備的珍饈！”

南霽云睜開眼，怒目猩紅，“我也不知道你如何能吃得下去？你坐擁強兵，卻眼看睢陽城陷，無救患之意，忠臣義士之所為怎該如此！？”

南霽云按刀而起，周遭侍衛見此異動，紛紛拔刀上前，但下一瞬，刀光一閃，鮮血淋漓，眾人又被嚇得退了回去。

南霽云斬下一根手指頭，怒然道，“我今不能請到援軍，但終究是到了臨淮，特與公留下一根指頭，以示誠心。”

他雙眼通紅，環視眾人，帶著滿目的殺氣，

“若諸公還想強留南某，尹子奇十幾萬人都留不住，你不妨試試？”

隨后提槍而出，三十人齊刷刷跟著南霽云轉身離去。

出了城門，南霽云越想越氣，隨后回身勒馬，搭弓張箭，一只羽箭沒入城墻佛頭磚墻上半尺之深。

“若誅安賊，必滅賀蘭！此箭為證！”

南霽云終究還是沒能拉到援軍。

茫茫荒野，月光如銀，一股憤然悲壯之慨隨著夏夜的熱浪滾滾而來。

南霽云仰天長嘆，“難道天滅我睢陽？”

悲怒無人應答，只有一陣如雷馬蹄隱隱傳來。南霽云大呵揮槍，提馬奔上山坡，準備列陣迎敵，

“斬殺叛軍，死歸魂首，也安得吾歸之所在！”

遠處，一桿“李”字大旗浮現在南霽云眼前，他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然后問身邊將士，

“那旗上寫的可是李唐的李字？”

然而不等身側的將士回答，南霽云又遙遙地，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喊聲，

“彭城守將尚衡、河南都知兵馬擁兵不救，已授首矣，陛下御駕親征，河南節度使還不速速出城見駕！”

這一番話喊得震天動地，如虎嘯山林。南霽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大軍已奔至眼前，眾人紛紛讓路，中軍踏出一匹馬來。

馬上之人已須鬢花白，但目光如刀，面色如鐵，眼底冷寒，帝王的威嚴仿佛令夜間的熱浪都滾滾退卻。

南霽云慌張下馬跪拜。

朱元璋看著這位自斷一指的小將，朗聲大笑，“誅殺賀蘭，不必等滅安賊了，今日便干！”

隨后他伸手取箭，在那大開的臨淮城門下，忽地一道流星逆射，風聲破空。

賀蘭進明，幾十年的人生就此定格。

朱元璋大手一揮，隨后封常清進城收整軍隊，處理后事。

南霽云被這須臾之間的變化，驚得目瞪口呆。

這殺戮來得太過突然，突然到心中走投無路的英雄末路，也被頃刻間蕩得一干二凈。

南霽云想仰天長笑，但尊前圣駕，他又不敢。他想起被困守在睢陽的眾人，又立刻跪于馬下。

“……”

但還沒出聲，就被朱元璋打斷。

“援救睢陽，斬平逆將，本就是朕此番親征之意。你先別急，明日便去！”

隨后，南霽云跟著朱元璋一路重入臨淮。

圣駕親臨，人人都驚慌至極！尤其是那些以亂謀權、擁兵不臣、欺壓百姓、苛糧扣響之人全被朱元璋一一斬于圣前。

臨淮城，似乎更亂了。

南霽云看著這位熟悉而又陌生的帝王，一時之間只覺圣心難測，心憂忐忑。

陳玄禮跟著朱元璋一路從潼關到彭城，再從彭城到譙郡，譙郡到臨淮。

這樣的場景已看得熟悉，他拍拍南霽云的肩膀，“別擔心，茍住，能贏！”

隨后只見朱元璋命人從賀蘭進明的府上搜出幾千兩白銀。

這丫的從長安南下來做官，財物顯然沒帶多少。

并當場分發給守城的駐軍，言，

“安祿山的叛軍一路南下，唐軍的將士或聞風而逃，或潰敗不堪，有人進言，乃我天朝承平日久，將士疏于操練，皆失了膽量。”

“但朕心知，乃朝中有人聚眾斂財，將原本分發于將士的糧餉，全都中飽私囊！”

“今在此地，還餉于軍，望我大唐兒郎，血氣方剛，收我河山，護我黎民！”

賀蘭進明有沒有斂財貪污，并不知道。但他貪生怕死，擁兵不救就是撞到了朱元璋的槍口上。

朱元璋派人將一路從潁陽尋出來的李泌拎到跟前，面上笑呵呵地道，

“還望公幫我重整政務，財務、政務、軍務務必一統中央。”

“是。”

一路從彭城過來，李泌已然習慣。雖不知朱元璋為何突然啟用自己，予以大任。

但這位古稀君王心中的雄雄大業，李泌心中大概有了個所以然。

儒士為國，既君之所需，他李泌又何有所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