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9年4月4日。

不知為什么，昨天睡得不好。木偶四分五裂的臉如同噩魘一般陰魂不散，也導致張演沒去到眾神花園。

張演起的很早，一直負責看護他的雅士卻并不在床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懷抱著雙臂靠在墻上打鼾的灰色長發男子。

張演頗有些好奇地去看。

灰發男臉色有很長的像貓一樣的須，而且雙手指甲很長很鋒利，從低胸的寬松圓領襯衫里看得出，渾身骨骼根根清奇。

那是什么？

張演注意到灰發男胸前別著一個像是售貨員胸前吊牌的東西，上面寫著什么可是看不清。

不管了，趁他睡著，正是張演調查的好機會。雖然走不了，但如果能潛入常春一些機密之處，也許可以查到什么。

如果常春并不像木偶所說的那般，張演冒著風險也要離開。外面的危險很遠，常春的危險很近。

經歷過空場事件后，張演知道常春內部的重要之處都是機密電子門，但……

憑我的能力，未必不能打開。

雖然偷闖常春危險很大，但也許能看到一些常春的人不想讓他看到的。

說白了，張演仍然不是很信任常春。

張演踮著腳尖躡手躡腳繞過灰發男，悄無聲息地將手放在門把上。

可是那一瞬間，張演似乎開竅了。

常春的人恐怕大都像夢龍一樣，視死如歸對任務絕無二話，怎么可能剛好分配一個疏忽職守的研究員來監視自己？

這恐怕是一個局，試探自己的局。

如果他真的開門出去，恐怕門外等著他的誰就會出現。

張演目前還要依賴常春的保護，暫時不能鬧翻。握在門把上的手收了回來，退回到自己的病床前。

事到如今自己能做的，只有見機行事。

這一幕通過隱藏在天花板中的高速夜視攝影機，傳入到幾十人的黑暗會議廳中的投屏大熒幕上。

雨荷看到張演通過了第一道試探，長出一口氣。

惡人咬牙握拳。

“他本來絕對是想跑的，居然看穿了我們的試探！我就說這小子絕對沒瘋，而且理智的可怕。老夢的死絕對沒那么簡單！”

雨荷道。

“不管怎樣，他最終還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通過了試探不是嗎？我們應該按副院長的指示，將他視作學員來對待。”

“可是！”

惡人緊緊盯著大熒幕上正在撥弄灰發男胸牌的張演，心中有火。

“哼！總有一天我會查出你小子的底細，弄清楚老夢的死。”

病房內。

張演屏息凝神兩根手指夾住灰發男被壓住一半的胸牌，輕輕慢慢緩緩地提起……

寧靜之中張演全神貫注！

“啪！”

突如其來的一只鬼手一把抓住張演，灰發男的聲音也尖銳無比！

“干什么喵！”

“臥槽！”

張演渾身一抖，下意識脫口而出兩個字，這才發現嗓子已經舒服多了。

“哼！”

灰發男一把甩開張演的手，指甲拈拈臉上貓須。

“不要偷摸對人動手動腳，聽到嗎？還好是我，換別人饒不了你。”

張演流汗點頭。

“你是？”

灰發男看到寫字板上的疑問，笑道。

“你之前的主治醫生，讓我來照顧你。”

“雅士怎么了？”

“不用你操心。我的代號是老貓（Oldcat）。既然你簽了初級協議，就算是和我們研究院里的……學員暫時同級。”

“學員？”

“常春里只有經歷過試煉磨礪，獨當一面的特工才能成為正式的研究員。像你這樣的觸，借階的，肯定不可能獨自去出任務。”

“常春的戰士也需要成長嘛。像你這樣的，有潛力的火種，從全球各地調過來，就是常春里級別最低的。”

“火種之上就是經過考核審查的，具有一定天賦潛力，三觀正常的，愿意接觸超自然事物的準備者，也被稱為學員。學員學成經過考核之后，就可以成為合格的研究員，參與任務。”

“當然了，你算是個特殊的火種”

老貓忽然起身，動作矯捷伶俐。

“走，我帶你去參觀2號區域吧。你這個年紀，常春的學員們都住在那里。”

張演換上衣服，跟隨老貓穿過1號區域，通過一大片不平的灌木叢，2號區域就在眼前。

這是一棟看起來很普通的建筑，只是張演隱隱能看出它的不凡。

墻體上充斥著一層如膜般的流光，在太陽下熠熠生輝。那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走吧。”

老貓帶著張演進入2號區域，張演特意通過窗戶上的反光偷看了身后。

兩人走過的，普通的灌木叢已然變成蔥郁無邊的原野森林，根本看不到1號區域的影子。

如果不是老貓帶路，張演可能一輩子也未必能找到穿過那灌木叢的訣竅。

那里面藏著成千上萬的誘導回路和蜃樓發生器，只要踏錯一步就會立刻觸發警報。

至今為止尚未有敵人突破這一層。

2號區域就如同在一個獨立的空間中，森林里的空氣特別清新。這就像是愛麗絲夢游仙境，不知不覺周圍事物就完全變幻了。

兩人穿過大樓，與許多穿著常春校服的年輕學員擦肩而過。

男男女女，都和張演年紀相仿，甚至有的比張演還小，只有十多歲。

所有人都背著書包拿著資料，雖然年輕卻行色匆匆，只因壓在他們肩上的，是整個人類文明的未來。

“貓老師。”

“貓老師好！”

兩旁偶爾有學員向老貓打起招呼，老貓也都困著眼一一地招呼過去。

有些學員注意到老貓身旁的張演，不由得好奇問道。

“貓老師，他也是新生嗎？資料里沒有啊。”

常春這種絕密機構里，一般是很難看見生人的。

“啊，他的身份比較特殊。你們去忙吧。”

兩人一路走過，吸引了不少好奇的學員跟在身后，都想弄清楚張演到底特殊在哪里。

2號區域后也別有洞天。

幽深的森林中有這么一個開闊的操場，供學員們在其中隨意運動。

這是張演見過的最大的操場，比他小學學校操場大四五倍。

小學畢業前后，張演就被確診了精神病，所以從未去過初中，也從未看過這么大的操場，這么多的同齡人。

有些你習以為常的事，在別人眼里可能非常震撼。

學員們，教師們在操場上隨意站著說說笑笑打鬧著，就是張演羨慕的生活。

沒有拘束服，沒有鎮靜劑，沒有安全筆，沒有二級精神藥物，沒有放風時間，沒有精神測量。

他們自由自在地在這里行走，從不需要苦惱自己是否正常，是否瘋了。

看看這些自由的人類，聽聽這些自由的聲音。

“今天下午第二節什么課？”

“第二節是文化課的物理史啊。”

“太好了，我最喜歡的就是這節課。看著書本里那些活生生的偉大先驅們與異常搏斗，見證一條條美麗的公式定律誕生，仿佛身臨其境。”

張演目不轉睛地在周圍跑步的，打乒乓球的，打籃球的快活的人們身上掃過，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來了。

人類文明的發展史，也可以理解為與“異常”進行搏斗的歷史。

原始人認為雷是異常，見到打雷便認為是神罰天降。原始人也認為火是異常，因為從未見過火這樣的東西。

直到有個偉大的無名者，他在神罰天降時抬頭，堅定不移地望向雷云，他在森林火災時不停嘗試，用各種東西撲滅火焰。

最終他發現了，雷和火并不是異常，而是很正常的自然現象，沒有什么可畏懼的！

正是因為有這樣無數偉大無畏的先驅，不懼異常而與其斗爭，最終才有了人類文明現在的蓬勃。

老貓注意到張演久久看著操場，笑道。

“還可以吧？我們這里的資源什么的都是全球頂級的，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申請把整個操場包下來給你一天。”

我也能這樣生活嗎？看起來好快樂。

張演在操場中間呆呆站著傻樂。

不知誰的足球一腳踢來，劃過天空直直沖著張演便去了！

老貓本想去擋的，但壞笑了一下閃了一步。

“咚！”

張演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大驚，趔趄兩步摔了個大的！

又來殺我了！？

張演連日受到各種驚嚇，早已是驚弓之鳥連忙捂著頭，被這一下弄得就差挖個坑把頭埋進去當鴕鳥了！

“救救救！”

張演捂住頭這一下，鬧得所有看見的人都笑得合不攏嘴。見者笑！

“哎，老弟壞了！怎么把人踢倒了！？”

一個肥肥胖胖圓潤小胖子沖了過來，一大把子扶起張演。

“沒事吧同學？咦，你好像不是學員？”

小胖子憨憨的圓臉反而讓張演逐漸放松下來，渾身有點軟了。

“坐著坐著，沒事吧？”

手掌接觸到草地的濕潤和柔軟，好棒。

張演揉著羞澀地頭笑了，因為他正躺在夢想中的綠茵場上，太陽正對他笑呢。

“哎同學，你說話啊，不會被砸傻了吧！？老弟，快來給人家道歉！”

另一個小胖子撿了足球急急忙忙跑過來，連連鞠躬。

“不好意思啊沒看到你，但是足球砸一下不痛！”

“混賬，砸一下痛不痛用你說！快給人家道歉！這是我老弟，他有點笨，哈哈。”

張演想說什么，奈何又不知說什么，就只轉過胸前掛著的寫字板，慢慢寫了幾個字。

“我沒事。”

“喲，你這是……”

這人肯定是說不了話，才隨身帶著寫字板！

“哎同學真對不起。我是肉包（Meatbao），這是我老弟菜包（Vegetablebao），你是哪個班的？”

遠處，老貓單腳貼在一旁墻上熱身，向著張演很大聲地咳嗽兩聲。

張演知道他該走了，這種無憂的生活不屬于他，或者也許根本不存在。

“哎！同學！下次見面我請你吃包子啊！食堂的包子老好吃了！”

揮手告別肉包菜包兩兄弟，張演奮步陽光下，走的越來越快最后跌跌撞撞地奔跑起來。

常春，也許沒我想的那么黑暗。

如果最終也逃不過面對世界的真相，還不如選擇加入常春。至少還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同學，甚至是戰友。

十年前夢中被女神吻的那一瞬，張演就知道自己生來是有特殊意義的。

我是有宿命的。

籃球架后面，有個穿著性感皮衣身材火辣的嬌羞女孩，偷偷望著張演遠去的背影，臉慢慢地紅了。

“哎魅浪（Glamourwave），你怎么一直盯著他看呀！你喜歡那種病懨懨類型的？”

“別亂說！我，我就是覺得他有種獨特的氣質……”

“說起來啊，你還沒小男友呢吧？”

“討厭！”

代號魅浪的女孩生了同伴的氣，連忙移開視線。

張演慢跑來到籃球場邊。

老貓靠著墻，黑眼圈很重總是一副沒睡醒的慵懶樣子。

“看你笑得很開心。怎么樣，要不要加入常春？你的能力我看過了，17倍菲斯極限，嘖嘖。如果好好培養，以你的天賦從一班畢業之后，加入稻草議會也不是沒有可能。”

“副院長也對你寄予厚望，希望你做出正確的選擇。加入常春吧，我們能答應給你的已經遠遠超過普通學員。”

“像你這樣接觸過神的人類，難道還真打算出去找個班上嗎？去工廠打螺絲，還是去小區當保安？哦對了，現在這些活兒都有AI干了，沒你的份。”

張演咬牙。

好吧。也許成為常春的學員沒什么不好，還可以學到這個世界的真相，而且這不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日子嗎？

張演這五個字，在寫字板上寫了很久。

操場上的風很大，青春還有。

“我可以加入。”

但是得給錢。

完全黑暗的暗室中，響起女人的聲音。

“你覺得他會加入？”

老者的聲音卻有些年輕。

“嗯。我又把34658的資料翻了幾遍，他在蘋鄉精神病院時就曾多次展露出對自由的渴望。”

雨荷似乎永遠都是如此理智，站在黑暗房間中喃喃自語。

“讓老貓帶他去2號區域的教學樓看看，那里的學員都很純粹。同齡人更容易打動人心，也許參觀之后他就會理解常春，主動要求加入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這也是他一直渴望著的生活。”

張演被關在蘋鄉精神病院將近十年，從一開始的小學周末去醫院診療，到初中搬到精神病院里住，再到后來輟學。

被關在精神病院的人，是不被當人的。

雨荷嘴角的痣略微上揚。

“是啊，再怎么擁有超越幾十倍菲斯極限的神力，他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孤獨患者，不過是個封閉青年。”

“根據凱特博士（Dr.Cat）-道格博士（Dr.Dog）綜合神力社會學模型驗算，將34658的預設值帶入后，玲瓏心預測他主動選擇加入常春的概率超過73.668％，最終加入常春的概率超過90.141％。”

“很好。”

“對，還有一件事應該首先向您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