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九日,馬紹愉以正五品郎中的身份,著二品朝服與參將李御蘭出京師,前往遼東與建虜言和。
一行五月初六抵達山海關,停歇一晚后于翌日一早出發,三天后終于抵達寧遠。
寧遠總兵吳三桂聞訊后,親自率眾將出城迎接。
如今的寧遠已經是大明在關外的最后一座大城了,接下來就是建虜占領的地界了,想要休整就沒那么方便,于是馬紹愉決定在這里停留一天后再出發。
得知馬紹愉是來議和的,吳三桂心頭微喜,因為他駐守的寧遠已成孤城,憑借城內的三四萬殘兵,恐怕也難以持久。
因為寧遠雖然城堅炮利,努爾哈赤和皇太極先后率大軍攻打幾次都慘敗而歸,但若是建虜再如松錦之戰一樣將寧遠城團團圍住,進行長期圍困,那自己恐怕就沒機會再逃過一劫了。
所以,能不打就不打,他可不想為朝廷那些蠅營狗茍之輩葬送自己的身家性命。
于是,他特意下令去準備豐盛的晚宴,準備在晚上為馬紹愉接風洗塵,預祝他馬到成功。
可是,他剛安頓好馬紹愉一行,就有傳令兵匆匆來報:“啟稟總鎮大人,山海關總兵馬大人親率一支兵馬向寧遠而來,現在已經距城不足十里。”
吳三桂聞言不由大驚,因為帶兵之將沒有朝廷的命令,不可輕易調動。
而且松錦之戰剛結束不久,暫無其他戰事,馬科帶兵來寧遠意欲何為?
吳三桂不得不做出最壞的打算,立即下令道:“關閉所有城門,加強警戒?!?
“再探。”
“是?!眰髁畋鴳疃ァ?
隨即,吳三桂迅速率領親衛登上南門城樓,用遠鏡向南面眺望,果然看到一支至少有兩三千人的騎兵隊伍正在向寧遠城靠近,那高立的大纛正是屬于山海關總兵馬科的。
吳三桂很是奇怪,要說馬科來者不善,可憑這點人根本威脅不到自己分毫。
可若說他是北上投清,那不更應該避開寧遠嗎?
再說,朝廷對松錦之戰慘敗的處置已經結束,逃回的六鎮,只有王樸以首逃之罪論死。
馬科、李輔明、白廣恩和唐通四人戴罪立功,這基本相當于沒有處罰。
至于他吳三桂,不但沒有被降罪,反而以守寧遠有功加提督銜。
吳三桂知道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真正的原因還不是因為自己所部關寧軍保存得最為完好,朝廷更加需要自己來鎮守寧遠和山海關,說不定還擔心自己投清,自然要多加優撫。
而馬科不是蠢人,他如果真想投清,在松錦之戰慘敗時就可以直接投了。
如今好不容易逃回來,朝廷也沒有過于追究,放著好好的山海關總兵不當,去給韃子當奴才?
帶著諸多疑問,吳三桂靜靜的等著馬科到來,看他究竟意欲何為。
約一刻鐘后,馬科所部在城外三里處的位置停下,一隊十余騎出陣,繼續往寧遠方向而來。
吳三桂感覺其中幾人的裝扮明顯與眾不同,于是立即舉起遠鏡察看起來,頓時臉色一變。
只見為首一人身著緋紅蟒袍,頭戴三山帽,太監是也。
軍中出現太監,非同小可,因為他們往往以監軍的形式存在,權力極大,連總兵、甚至是督師都要受他們節制。
隨著這些太監的靠近,吳三桂終于看清了為首之人的真面目,一眼便認出,原來是義父高起潛高監軍。
要說吳三桂和此人的淵源,還是因其父吳襄的原因,在吳三桂幼年時吳襄便想方設法的巴結上了高起潛,并與他結為兄弟,并令吳三桂拜其為義父。
正因為有這層關系,在崇禎八年,高起潛以總監的身份督理遼東軍務時,當時才二十出頭的吳三桂還名聲不顯。
在高起潛的推薦下,先將吳三桂調任為遼東騎兵前鋒右營游擊,然后又擢升為前鋒右營參將。
崇禎十一年,又升任為前鋒右營副將,相當于副總兵。
于是,在短短三年時間內,吳三桂迅速嶄露頭角。
一年后,經薊遼總督洪承疇委任,然后由崇禎帝批準,他正式升任為寧遠團練總兵,以二十七歲的年紀成為一方大員。
所以,不管高起潛這個太監的為人和品行如何,對他吳三桂是有恩的,何況此時的高起潛依然深受崇禎帝的信任。
于是,吳三桂立即下令道:“開城門,放吊橋。”
然后又迅速從城頭上下來,率領百余騎從打開的城門沖出,竟親自出城迎接。
高起潛見此,很是滿意,他沒有跨過吊橋,就在橋頭迎立。
吳三桂近前后,連忙翻身下馬,快步上前,然后單膝跪地的喊道:“長伯見過義父。”
高起潛從馬上下來,親自將吳三桂扶起來道:“長伯不必多禮?!?
說罷,又壓低聲音道:“殿下來了,快隨義父去迎駕。”
“殿下?”吳三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哪個殿下?
“太子殿下就在軍中?!备咂饾撗a充道。
吳三桂大驚,有些不敢相信的道:“太子殿下到關外來了?”
這不怪他如此驚疑,因為沒有記錯的話,太子殿下今年才十四歲,一直在陛下身邊接受教誨,除了重大節日的祭祀,平時連京師都沒有出過,怎么會突然跑到寧遠來了?他來寧遠干什么?
似是知道吳三桂所想,高起潛神秘的道:“長伯有所不知,此次與建虜和談,馬紹愉只是一個幌子,真正出面的是太子殿下。”
“竟是如此?”高起潛不說還好,這樣一說,吳三桂的疑慮更深了,太子殿下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毫無經驗,怎能擔得起如此重任?陛下是如何作想的呀。
可不管心里再怎么想不通,太子殿下就在眼前,作為寧遠總兵,他不敢有絲毫怠慢,也明白了馬科為何會突然率軍前來了。
看到高起潛率領一隊百余人的兵馬返回,朱慈烺知道吳三桂就在其中,于是一聲令下,出到陣前來。
而他能夠出現在這里,并且擔任主使以主持這次對建虜的和談,自然是用充分的理由說服了崇禎的結果。
看著不遠處坐在馬背上的錦衣少年,吳三桂一眼便認出,確實是太子殿下,因為殿下時常跟在陛下身邊聽政,他也有幸見過幾次。
在距離十余丈外,吳三桂就勒馬停下,從馬背上跳下來后,帶著跟來的幾位將官飛奔上前,直接跪地行禮道:“寧遠總兵吳三桂,見過太子殿下?!?
在伴讀太監丘致中的攙扶下,朱慈烺從馬背上下來,快走到吳三桂身前,雙手托住他的雙臂道:“將軍快快請起。”
“謝殿下。”吳三桂緩緩起身,抬起頭對上朱慈烺的目光。
這是他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面對大明太子,除了面容有些稚嫩之外,那雙與年齡完全不相符的眼神仿佛能洞察人心一般,讓他本能的心頭一緊。
朱慈烺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見吳三桂,但卻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打量。
其高鼻大耳,眉宇間那股端凝沉穩之氣,尤如深潭靜水,滟瀲襲人。
其身姿不甚偉碩,卻自帶一份文雅氣質,更增添了一種獨特的魅力。
朱慈烺在心中甚是感嘆:如此一副好皮囊,又具實才,奈何也是一大耳賊,實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