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跪伏在地,膽顫心驚的營門守衛,朱慈烺輕嘆一聲,已無力吐槽。
因為他知道,京營的爛,不是他們這些普通士兵造成的,而是從上到下、從里到外、從根子上都爛透了,沒救了。
在一隊侍衛的護衛下,朱慈烺面無表情的跨過營門。
此時,大營內已經亂成一團,仿佛遭到敵襲一般,將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兵器,不少人匆忙的將賭具藏好,有的營房里還傳出女人的驚叫聲……
副將賀贊一邊扣著衣服,一邊慌張的向營門口方向趕來,身后跟著十多個同樣匆忙的將領。
看到朱慈烺一行后,他們使出吃奶的力氣加快速度。
朱慈烺無奈的搖搖頭,就這一個個肥頭大耳,跑幾步就氣喘吁吁的,戰場上敵人給時間逃跑,恐怕都跑不出去,真是吃屎都趕不上口熱乎的。
“末,末,末將,叩叩見殿下。”賀贊上氣不接下氣的跪下行禮道。
“叩見殿下。”眾將雜亂無章的見禮,頭都不敢抬。
朱慈烺卻仿佛沒看見他們一般,直接從他們身前走過。
賀贊的額頭已經見汗,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后,這才小心的抬起頭來瞥了一眼。
他用衣袖抹了一把汗,突然一愣,原來匆忙間頭盔都忘戴了。
不過都已經這樣了,死馬當活馬醫吧,連忙一骨碌爬起來,快步攆上朱慈烺一行,其他人也見樣學樣,一起跟在身后掉著。
朱慈烺直接來到校場,偌大的校場長滿雜草,沒有一人操練。
賀贊都快急哭了,冷汗直冒,絞盡腦汁的想著怎么應付太子殿下接下來的問詢,正在這時,他看到朱慈烺轉過身,向他這邊招了招手。
賀贊頓時一激靈,不敢耽擱,連忙跑上前,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忐忑的等待著吩咐。
“在這塊清理出一片空地來,再去準備一些箭靶,本宮要試試火槍。”
看到朱慈烺沒有絲毫憤怒,也只提出這么簡單的要求,賀贊不由一愣,隨即便忙不迭的應道:“是是是。”
朱慈烺不再管他,一伸手,東宮侍衛官周鏡上前,并將拿著的燧發槍遞過來。
“彈藥。”
周鏡頓時一驚,連忙道:“殿下,萬萬不可,還是末將來吧。”
朱慈烺道:“這燧發槍和鳥銃的使用還是有些異同,你們都不會。”
周鏡又連忙道:“那殿下說,末將照著做便是。殿下切不可以身犯險,若有閃失,末將即便萬死也難辭其咎。”
賀贊等京營眾將也紛紛勸道:“是啊殿下,火器,乃兇器也,殿下萬金之軀豈可冒險?”
朱慈烺神情淡然的道:“一把火槍而已,還能比寧遠更險?拿彈藥來。”
“殿下。”周鏡撲通一聲單膝跪下,還是極力勸阻。
“拿彈藥。”朱慈烺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周鏡神情微變,不知怎的,他感覺自從殿下被太祖托夢之后,好像對自己沒有以前那么親近了。
可他不僅僅是東宮的侍衛官,從感情上來說,朱慈烺還要叫他一聲堂舅。
因為他是朱慈烺的外公,也就是國丈周奎的侄子,朱慈烺的母親周皇后和他是堂兄妹。
朱慈烺對他態度的轉變就出現在這層關系上,對這段歷史比較了解的朱慈烺本能的對母后娘家人并不是很信任,一切都源自那個貪財、吝嗇又無恥的外公周奎。
正史中,眼看著闖軍勢如破竹,就要兵臨城下,女婿崇禎走投無路,不得不動起了讓王公大臣和文武百官捐餉的心思。
為了能募得更多的餉銀,便先派太監到周奎家里,希望他能帶個頭。
可沒想到,周奎卻根本不給女婿面子,也不顧他的死活,堅決反對捐餉。
為了打消崇禎的念頭,一邊睜著眼睛說瞎話,表示家無余財,一邊穿上破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一副窮酸相,好像皇帝女婿要把他這個國丈逼得走投無路一般。
于是,王公大臣和文武百官紛紛效仿,一時間,整個京師充斥著都快要活不下去的權貴和官員。
所以,他不但沒有樹起一個好的榜樣,還帶了一個很壞的頭,讓崇禎很是下不來臺。
周皇后實在看不過去,便變賣自己的金銀首飾湊了五千兩銀子交給周奎,讓他以他自己的名義交上去。
可是周奎這個無恥老賊竟私下扣了兩千兩,只交三千兩上去,一毛不拔還賺了三千兩。
其他人也有樣學樣,大多只捐個幾千兩意思一下。
就這樣,一個皇帝舍下的一張臉,也就只值二十萬兩。
而大明也在這群無恥之徒的見死不救下,僅僅幾個月后就轟然倒下。
正所謂天道好輪回,惡人自有惡人磨,李自成進京后也開始打起了這些人的主意。
不知死活的周奎還故伎重施,可這些流寇哪像他女婿那么好說話?直接動粗。
先是逼得他的妻子和兒媳雙雙自殺,又殺了他兒子,可這老賊還是守口如瓶,把一個守財奴的嘴臉演繹到了極致。
直到李自成親自審訊,將他抽得快斷氣了,才不得不將私藏的錢財交出來,總計竟超過五十萬兩。
此時的他已經家破人亡,只剩下他一個人茍活,而且錢也沒了,沒多久就在憤恨中暴死。
真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呀。
貪上這么個無恥的外公,朱慈烺敢輕易相信他的子侄是什么硬骨頭嗎?
可他沒想到,這次還真有些看走眼了,被他自己先入為主的思維給蒙蔽了,因為這周鏡確是少有的忠良之輩。
正史中,京師城破后,他不但沒有像眾多權貴和文武百官一樣,向流寇乞降,也沒有茍活,和母親、妻子一門全部自縊殉國。
所以,哪怕他只是一個名聲不顯的小人物,也因為這份忠義,在歷史上留下了一筆。
不過,朱慈烺雖然在心里對周鏡不是那么信任,但并沒有直接帶著這種偏見將他給調出東宮,因為周鏡一直以來還是比較盡職盡責,也沒犯什么過錯。
何況還是母后的堂兄,如果不分青紅皂白的將他趕走,也不好向母后交代。
所以,他只是暗中增加了一些考驗,如果周鏡沒有經受住,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還好在寧遠時,周鏡雖然多次勸誡朱慈烺在開戰前盡快離開,但在朱慈烺堅持留下后,他也沒有慌張。
即便在城外和多爾袞一行面對面談判時,也沒有露怯,沒讓人看笑話。
于是寧遠之行,讓朱慈烺對他增加了一些信任,但并沒有徹底的打消顧慮,自然在態度上還是沒有原來那個朱慈烺那般親近。
而在寧遠時,周鏡就感受到了朱慈烺越發的有主見,堅持的事情很難改變。
看到殿下已經不悅,他也不好再勸,只得拿出一枚定裝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