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皇宮,崇政殿。
皇太極經過深思熟慮后,還是將多爾袞、代善、濟爾哈朗、豪格等滿州大臣,以及漢臣范文程、馬國柱、楊方興和剛投降不久的洪承疇、祖大壽一起召來商議。
因為這個消息在明國上層已經不算多大的秘密,而隨著雙方按照和議開放貿易,互相之間的交流加強,也很難瞞過在場這些人的耳目。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大大方方的擺在臺面上討論,不然反而會顯得自己心虛。
皇太極先將大概情況述說了一遍,然后目光掃視著下方左右兩側的眾人問道:“你們覺得,這朱慈烺的話,有幾分可信?”
所有人立刻陷入沉思,不敢輕易張口發表意見,因為“太祖托夢”這種說法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
皇太極沒有催促,耐心的等待著他們思索,因為這個問題他自己想了好長時間都沒有想明白。
稍久之后,還是沒有人主動站出來解惑,皇太極隨即看向多爾袞道:“墨爾根戴青,在座的也只有你與那小太子當面接觸過,你覺得他這些言辭值不值得相信?”
多爾袞就知道會第一個點到自己,起身行了一禮,隨即才神情嚴肅的道:“回陛下,臣弟覺得,此言不足信。”
“哦?墨爾根戴青,那說說你的看法?!?
多爾袞連忙道:“回陛下,臣弟聞知,兩年前在明宮中便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只不過當時是崇禎的皇五子,據傳其重病之際,就被其曾祖母孝定太后附身?!?
“孝定太后借其口告訴崇禎,說他薄待外戚,若還繼續肆意妄為,便讓他所有兒子都早死?!?
“果然沒幾日,皇五子身故,崇禎慌亂之下相信了此言,并不敢再繼續索餉。但臣弟以為,此不過有心之人故意謀劃的詭計而已,以此逼迫崇禎打消向其他權臣索餉的心思?!?
“故此,這次朱慈烺所謂‘太祖托夢’之說,也極有可能是故伎重施,以達到不可告人之目的?!?
皇太極不置可否的輕點了下頭,然后看向代善道:“禮親王,你覺得呢?”
如老僧入定般的代善微動了下身子,然后緩緩起身向皇太極行了一禮,道:“回陛下,微臣覺得墨爾根戴青言之有理。”
皇太極似乎已經習慣了他這般,也沒有多說什么,讓他坐回去,又先后問了濟爾哈朗等人的看法,可這些人也都沒有說出什么新奇的觀點。
皇太極眉頭一挑,便看向漢臣所在的方向,對為首的范文程道:“范章京,你有何看法?”
范文程是皇太極的重要智囊,一直以來為皇太極出謀劃策,頗受皇太極信任,但今天這個問題確實將他難住了。
因為他知道,崇禎不可能是傻子。
首先是兩年前的附身之說,崇禎并未親眼所見,而且當時的皇五子還小,才五歲,又身患重病,更加容易被人影響和掌控。說是有心人謀劃,確實說得通,也非常有可能。
可如今,身為長子的朱慈烺已經十四歲了,而且已貴為太子,誰還能掌控他?甚至讓他在朝堂之上公然說出“太祖托夢”之言。
如果有,那人也只能是崇禎,這從崇禎在當時和事后都沒有任何不滿就可以看出。
若是如此,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現在那就不是討論朱慈烺的話有幾分可信,而是應該討論崇禎為何同意這么做。
因為明年一過,陛下若還是活得好好的話,明國不但要支付一大筆歲幣,其皇家顏面也將掃地。這個罪責就算崇禎父子倆想撇清,也撇不干凈。
可話又說回來,崇禎既然不是傻子,那為何要冒這么大風險這么做?難道真的有很大把握斷定陛下活不過明年?
這個念頭在范文程的腦海中一閃而逝,身體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畢竟身為奴才,怎能相信這種鬼話?
而且,他的利益和皇太極捆綁最深,一旦皇太極暴斃,主子換人了,對他的影響也是極大。
再加上當初豫親王多鐸強奪他老婆,事情鬧到皇太極這里后,多鐸被重罰,心中對他這個奴才豈會沒有恨意?
而多鐸又和睿親王多爾袞、武英郡王阿濟格為親兄弟,這三兄弟的權勢也非常大,到時候沒人護著,前途難料啊。
在先前滿州大臣被皇太極一一點名時,范文程想了很多,此刻被問詢,心里五味雜陳,一時竟有些不知從何處說起。
皇太極眉頭微擰,問道:“范章京可是有何難言之隱?”
范文程連忙道:“回陛下,微臣只是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一時難以理清頭緒?!?
“你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是?!狈段某滩桓以俚R,于是緩緩將自己前半部分猜測講了出來,大意就是將多爾袞的話術延伸了一下,認為這件事情確實是有心人策劃,但這策劃者很可能就是崇禎自己。
這樣回答,既給了皇太極交代,又不至于得罪多爾袞,何況后面的話他也不敢說。
“洪先生,你覺得呢?”皇太極又看向洪承疇道。
洪承疇心中叫苦不迭,其實自投降后,他心里是非常想為滿清效力的,從而為自己謀得一份前途。
可沒想到,皇太極表面上對他禮遇,其實心里一直不太相信他。
堂堂一個督師,是大明歸順的最高職位者,卻連一官半職都未得到,還被軟禁在家,只能被動的為皇太極提供一些咨詢,比如現在。
可這個問題,他也說不出更好的答案,沒機會表現,只能無奈的道:“回陛下,奴才甚是慚愧,以奴才對崇禎的了解,實在想不通他竟有如此魄力做出這等事來?!?
“而那朱慈烺,雖時常在朝堂上聽政,但據奴才所見,其一言一行,循規蹈矩,不顯露絲毫鋒芒。當初聽聞睿親王他們對此人的描述,簡直判若兩人。”
“如今這對父子已經變得奴才都有些不敢相信,因此不敢妄言,請陛下恕罪。”
皇太極又問了祖大壽等另外幾人,也都是隨大流,沒給出任何建設性的看法。
“可是,那朱慈烺竟當眾承諾,若朕過了明年還活得好好的,他會承擔全部罪責。即便被廢,也毫無怨言。”
“墨爾根戴青,你怎么看?”
聽聞此言,在座無不震驚,多爾袞更是暗罵一聲:“看個屁的看,為何不早說?”
因為加上了這句,性質就完全不同了,這簡直就是賭國運啊,以明國的國運來賭大清的國運,豈是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