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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與火

1944年9月29日,大衛(wèi)·肖姆倫躲在圣喬治大街的陰暗處,這里離耶路撒冷的羅馬尼亞教堂不遠。這座教堂建筑被管理巴勒斯坦的英國當局用作軍官們的住所,肖姆倫正在等其中一位軍官離開,此人名叫湯姆·威爾金。

威爾金是英屬巴勒斯坦托管地(the British Mandate for Palestine)刑事調查局猶太分隊的指揮官,(1)他工作非常出色,尤其是涉及滲透和擾亂猶太人地下活動的部分。威爾金爭強好勝,但也極有耐心、老謀深算,能說一口流利的希伯來語,在巴勒斯坦服役13年后,他擁有廣泛的線人網(wǎng)絡。多虧了他們提供的情報,地下組織戰(zhàn)士被捕,武器藏匿處被搗毀,其旨在迫使英國人離開巴勒斯坦的行動計劃被挫敗。(2)

正因如此,肖姆倫才來殺他。

肖姆倫和他那天晚上的搭檔雅科夫·巴奈(代號“馬扎爾”,意為“幸運”)是萊希(Lehi)的特工,萊希是20世紀40年代早期與英國人作戰(zhàn)的猶太復國主義地下運動中最激進的一個。盡管“萊希”一詞為希伯來語“以色列自由戰(zhàn)士”的首字母縮寫,英國人卻認為它是個恐怖組織,并以其創(chuàng)始人、浪漫的極端民族主義者阿夫拉罕·斯特恩的名字稱其為“斯特恩幫”。斯特恩與他的一小撮追隨者發(fā)動了一系列有針對性的暗殺和爆炸襲擊,正如萊希的行動長官(后來的以色列總理)伊扎克·沙米爾所言,這是一場“個人恐怖”運動。(3)

威爾金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大約3年前,萊希在其第一次笨拙的行動中就已經試圖干掉他和他的上司杰弗里·莫頓。1942年1月20日,刺客們在特拉維夫的亞埃爾大街8號的樓頂和建筑物內部放置了炸彈。誰料他們最終炸死了3名警察——2名猶太人和1名英國人——這些人比威爾金和莫頓先到,并觸發(fā)了炸藥。后來,莫頓在另一次企圖加害他的暗殺行動中負傷,而后逃離了巴勒斯坦——那次是為了報復莫頓槍殺了斯特恩。(4)

對于肖姆倫來說,事情的來龍去脈,誰殺了誰,誰先動的手,全都無所謂。(5)英國人占據(jù)了猶太復國主義者認為理所當然屬于他們的土地——這才是最重要的,沙米爾已經判了威爾金死刑。

對肖姆倫和他的戰(zhàn)友而言,威爾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目標,他身份顯赫,有利可圖。“我們太忙了,也太餓了,沒空去想英國人和他們的家人。”(6)數(shù)十年后肖姆倫說。

刺客們在發(fā)現(xiàn)威爾金住在羅馬尼亞教堂的附屬建筑后,開始了他們的行動。肖姆倫和巴奈的口袋里有左輪手槍和手榴彈。增援的萊希特工就在附近,他們身穿西裝、頭戴禮帽,看起來就像英國紳士。

威爾金離開教堂里的軍官住處,直奔位于俄羅斯大院(Russian Compound)的刑事調查局,那里是關押和審問地下組織嫌疑人的地方。(7)和往常一樣,他很警覺,邊走邊掃視大街,一只手始終插在口袋里。當他經過圣喬治大街和歇雷姆大街的拐角處時,一個坐在附近雜貨店外面的小伙子起身把帽子丟在了地上。這是約好的信號,兩名刺客開始朝威爾金走過去,根據(jù)他們研究過的照片認出是他。肖姆倫和巴奈讓他從他們身邊經過,握著左輪手槍的手掌直冒汗。

接著,他們轉身尾隨其后。

“在我們動手前,馬扎爾(即巴奈)說,‘讓我先開槍’”肖姆倫回憶道,“但是當我們看見他時,我想我沒克制住,率先開了槍。”

巴奈和肖姆倫開了14槍,其中11槍的子彈擊中了威爾金。“他設法轉身拔出手槍,”肖姆倫說,“但緊接著他就撲倒在地。血像噴泉似的從他的額頭噴出來。場面很嚇人。”

肖姆倫和巴奈飛奔回陰暗處,登上一輛出租車離開,另一名萊希成員正在車上等他們。

“唯一令我不快的是我們忘記拿他的公文包了,里面有他所有的文件。”(8)肖姆倫說。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感覺,沒有一星半點的愧疚。我們相信送回倫敦的棺材越多,自由之日就會離我們越近”。

以色列人民返回以色列土地只能通過武力實現(xiàn)的想法,并不是斯特恩及其萊希戰(zhàn)友生來就有的。

這一戰(zhàn)略的根源可以追溯到8個人身上,1907年9月29日這天,他們聚集在雅法一間逼仄的一居室公寓里,那里可以俯瞰到一片橘園。(9)這一天距離鮮血如泉涌般從威爾金的額頭噴出來正好37年,當時巴勒斯坦仍然隸屬于土耳其奧斯曼帝國。這間公寓是伊扎克·本-茲維租下的,他是個年輕的俄羅斯人,那年早些時候移民至奧斯曼統(tǒng)治下的巴勒斯坦。和那天晚上在他公寓里的其他人一樣——他們全都是來自沙皇俄國的移民,屋里點著蠟燭,他們就坐在鋪著草席的地板上——他是個虔誠的猶太復國主義者,盡管這支分裂出來的教派曾經險些破壞這場運動。

作為一種政治意識形態(tài),猶太復國主義是1896年維也納猶太裔記者西奧多·赫茨爾在其出版的《猶太國》(Der Judenstaat)一書中創(chuàng)立的。在報道阿爾弗萊德·德雷弗斯于巴黎受審一事時,他深受觸動,后者是一名猶太裔軍官,受到不公正的指控并被判犯有叛國罪。

在這本書中,赫茨爾認為反猶主義在歐洲文化中根深蒂固,猶太人只有在他們自己的民族國家中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和安全。西歐的猶太裔精英階層設法為自己創(chuàng)造出了舒適的生活,他們大多厭棄赫茨爾。然而,他的觀點在東歐窮苦的工人階級猶太人中反響強烈,他們飽受大屠殺和持續(xù)不斷的迫害之苦,其中一些人通過與左翼起義武裝結盟來回應。

赫茨爾本人將巴勒斯坦這一猶太人祖先的家園視為未來猶太國的理想之地,但他堅持認為,在那里建任何定居點都必須經過深思熟慮和小心翼翼的處理,通過適當?shù)耐饨磺溃@得國際社會的認可,惟其如此,猶太國方可在和平中生存下來。赫茨爾的觀點后來被稱為政治猶太復國主義。

另一方面,本-茲維和他的7位戰(zhàn)友——和大多數(shù)其他俄國猶太人一樣——是務實的猶太復國主義者。(10)他們不愿坐等世界上的其他國家給他們一個家園,而是深信自己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家——去巴勒斯坦,在土地上耕作,讓沙漠綻放花朵。他們會拿走他們認為理所當然屬于他們的東西,并捍衛(wèi)自己拿走的東西。

這使得務實的猶太復國主義者立即與已經在巴勒斯坦生活的大多數(shù)猶太人產生了矛盾。作為阿拉伯世界中人數(shù)極少的少數(shù)民族——其中許多人是奧斯曼政權統(tǒng)治下的街頭小販、宗教學者和公務員——他們寧愿保持低調。這些安定下來的巴勒斯坦猶太人已經以屈服、妥協(xié)和賄賂等手段設法令自己獲得了相對的寧靜及一定程度上的安全。

但是,本-茲維和其他初來乍到的人對他們的猶太同胞所忍受的種種條件感到震驚。許多人活在赤貧中,(11)毫無自保之力,完全靠占多數(shù)的阿拉伯人和腐敗的奧斯曼帝國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的憐憫過活。阿拉伯暴徒襲擊并搶劫猶太人定居點,卻鮮少承擔任何后果。更糟的是,正如本-茲維和其他人所見,這些定居點的防御任務交給了阿拉伯衛(wèi)兵——他們有時候會反過來跟打劫的暴徒沆瀣一氣。

本-茲維和他的朋友們發(fā)現(xiàn)這種局面是不可持續(xù)且無法容忍的。其中一些人曾經是受到民意黨(Nrodnaya Volya)鼓舞的俄國左翼革命運動的成員,(12)民意黨是一支反對沙皇統(tǒng)治的游擊隊,采取的是包括暗殺在內的恐怖戰(zhàn)術。

1905年的俄國革命流產,最終只進行了最低限度的憲法改革,對這一結果感到失望的一些社會主義革命者、社會民主人士和自由派遷往巴勒斯坦以重建猶太國。

他們全都窮困至極,(13)靠著當教書匠或在田里和橘園里干體力活掙幾個錢勉強糊口,常常食不果腹。不過,他們是驕傲的猶太復國主義者。如果他們要建立一個國家,他們首先得保護自己。于是,他們或三三兩兩或獨自一人偷偷穿過雅法的街道,去本-茲維的公寓秘密聚會。那天晚上,那8個人成立了現(xiàn)代第一支希伯來戰(zhàn)斗力量。他們眾口一心,誓要讓孱弱無力、飽受迫害的猶太人形象從此在全世界一去不返。只有猶太人會在巴勒斯坦保衛(wèi)猶太人。

他們?yōu)樽约哼@支羽翼未豐的軍隊命名為“巴爾喬拉”(Bar-Giora),它取自公元1世紀反抗羅馬帝國的猶太大起義的一位領袖的名字。他們在旗幟上寫著“朱迪亞在血與火中倒下了,朱迪亞將在血與火中站起來”,以此向那場古老的起義致敬并預言他們的未來。

朱迪亞的確會站起來。本-茲維將來有一天會成為猶太民族的第二任總統(tǒng)。然而,首先會燃起很多戰(zhàn)火,灑下很多鮮血。

一開始,“巴爾喬拉”不是個受歡迎的運動。但是,每年都有更多的猶太人從俄國和東歐來到巴勒斯坦——1905年至1914年間有3.5萬人——隨之而來的是同樣堅定的務實的猶太復國主義理念。

隨著更多志同道合的猶太人涌入“伊舒夫”,這是人們對巴勒斯坦的猶太人社團的稱呼,“巴爾喬拉”在1909年被重組為規(guī)模更大、更激進的“哈紹莫”(Hashomer,希伯來語意為“衛(wèi)士”)。到1912年,“哈紹莫”保衛(wèi)的定居點有14個。然而,該組織也在發(fā)展進攻能力,雖然是在暗中進行,以此為務實的猶太復國主義者認為不可避免的奪取巴勒斯坦的最終戰(zhàn)爭做準備。因此,“哈紹莫”自視為未來猶太軍隊和情報機構的核心。

“哈紹莫”的民團分子騎馬突襲了幾個阿拉伯定居點,(14)以懲罰傷害過猶太人的居民:有時毆打,有時處決。有一次,由“哈紹莫”成員組成的一支秘密行動隊決定除掉一個名叫阿列夫·埃爾森的貝都因(15)警察,此人曾幫助土耳其人折磨過猶太囚犯。1916年6月,他被“哈紹莫”槍殺。

在使用武力來維護其對其他猶太人的權威上,“哈紹莫”也沒有縮手縮腳。(16)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哈紹莫”極力反對在奧斯曼帝國的巴勒斯坦為英國人效力的猶太間諜網(wǎng)“尼立”(NILI)。“哈紹莫”擔心土耳其人會發(fā)現(xiàn)這些間諜,進而對整個猶太社區(qū)采取報復。當他們沒能讓“尼立”停止行動,也沒能讓其交出從英國人那里得到的金幣時,他們試圖干掉其中一名成員約瑟夫·利桑斯基,結果只是傷了他。

1920年,“哈紹莫”再次演變,成為現(xiàn)在的“哈加納”(Haganah,希伯來語意為“防御”)。盡管哈加納并不具備特定的合法地位,但已經統(tǒng)治這個國家約3年的英國當局容忍了它作為伊舒夫的準軍事防御武裝存在。同年成立的以色列猶太人社會主義工會——以色列總工會(Histadrut)以及幾年后成立的伊舒夫自治機構——猶太事務局(Jewish Agency),都由大衛(wèi)·本-古里安領導并維持對秘密組織的指揮權。

本-古里安1886年出生在波蘭的普翁斯克,原名大衛(wèi)·約瑟夫·格倫。幼年起,他就追隨父親的腳步,想成為一名猶太復國主義活動家。1906年,他移居巴勒斯坦;因其富于個人魅力、意志堅定,盡管年輕,很快就成為伊舒夫的領導人之一。后來,他改名為本-古里安,此名取自另一位反抗羅馬人的領袖。

“哈加納”在早期受到了“哈紹莫”精神和激進態(tài)度的影響。(17)1921年5月1日,一伙阿拉伯暴民在雅法的一家移民客棧屠殺了14名猶太人。當?shù)弥且粋€名叫陶菲克·貝伊的阿拉伯警察協(xié)助這幫暴徒進入客棧后,“哈加納”派了一支突擊隊去處置他。1923年1月17日,他在特拉維夫被當街槍殺。根據(jù)參與此次行動的一人所言,“出于尊敬”對他是從正面而非背后開槍的,意在“向阿拉伯人表明他們的行為不會被忘記,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起初,領導“哈加納”的“哈紹莫”成員甚至對猶太同胞也下得了手。雅各布·德哈恩是出生在荷蘭的哈雷迪教徒——一個極端正統(tǒng)的猶太教派——20世紀20年代初居住在耶路撒冷。他宣揚哈雷迪教義,即只有彌賽亞才能建立一個猶太國家,只有上帝才能決定何時將猶太人送回他們祖先的家園,而試圖加快這一進程的人類正在犯下嚴重的罪行。換言之,德哈恩是位堅定的反猶太復國主義者,而且他出人意料地善于影響國際輿論。伊扎克·本-茲維現(xiàn)在已經是位高權重的“哈加納”領袖,在他看來,德哈恩是個危險人物。因此,他下令處死這個人。

1924年6月30日——就在德哈恩前往倫敦要求英國政府重新考慮其在巴勒斯坦建立猶太國家的承諾的前一天——當他從耶路撒冷的雅法路上一座猶太教堂出來時,2名刺客向他開了3槍。(18)

然而,本-古里安對這樣的行動持悲觀態(tài)度。(19)他意識到,為了贏得英國人對猶太復國主義目標的部分認可,得對自己指揮的半地下民兵組織實施紀律嚴明且更溫和的行為規(guī)范。德哈恩謀殺案發(fā)生后,勇敢而致命的“哈紹莫”騎手被一支組織有序、等級森嚴的武裝部隊所取代。本-古里安下令“哈加納”停止定點清除行動。“哈加納”指揮官伊斯雷爾·加利利后來證實:“對于個人恐怖行動,本-古里安一直堅決反對。”他還列舉了本-古里安拒絕批準針對個體阿拉伯人采取行動的一些例子,其中包括巴勒斯坦領袖哈吉·阿明·胡塞尼(Haj Amin al-Husseini)和阿拉伯高級委員會(Arab Higher Committee)的其他成員以及英國政要,比如在英屬巴勒斯坦托管地的土地當局工作、阻撓猶太人定居點項目的一位高級官員。

并不是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聽命于本-古里安。射殺德哈恩的阿夫拉罕·特霍米鄙視本-古里安對英國人和阿拉伯人采取的溫和路線,他和其他一些領導人物一起脫離“哈加納”并于1931年成立了“伊爾貢”,一個全國性軍事組織,其希伯來語首字母縮寫是“Etzel”,在英語中通常被稱為IZL或Irgun。這一激進右翼團體在20世紀40年代由梅納赫姆·貝京指揮,他于1977年成為以色列總理。“伊爾貢”內部也有沖突,有個人之間的,也有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貝京同意在英國對納粹的戰(zhàn)爭中與英國合作,其反對者與之決裂后成立了“萊希”。對于這些人來說,與英國的任何合作都是令人厭惡的。

這兩個持不同政見團體在不同程度上都主張對阿拉伯敵人和英國敵人,乃至對他們的事業(yè)構成危險的猶太人均實施定點清除。(20)本-古里安一直堅決不同意以定點清除為武器,(21)甚至不同意對付那些不服從他命令的人。

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了,一切都變了,連固執(zhí)的本-古里安也改變了想法。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約有3.8萬名來自巴勒斯坦的猶太人志愿提供幫助和在歐洲的英國軍隊中服役。英國人成立了猶太旅,盡管有些不情愿,他們是迫于伊舒夫平民領導層的壓力才這么做的。

英國人并不十分確定該怎樣安排這個兵團,所以先是將他們派到埃及去接受訓練。正是在那里,在1944年年中,兵團成員第一次聽說了納粹對猶太人發(fā)動的大屠殺。當他們最終被派到歐洲在意大利和奧地利作戰(zhàn)時,他們親眼看見了大屠殺的種種恐怖行徑,并因此成了最先向本-古里安和伊舒夫的其他領導人詳細報告此事的人。

其中有個士兵叫莫迪凱·吉孔(Mordechai Gichon)的,他后來成為以色列軍事情報機構的締造者之一。吉孔1922年在柏林出生,父親是俄國人,母親是一個著名的德裔猶太家族的后裔,是德國自由(改革)派猶太領袖、拉比里奧·貝克的侄女。在莫迪凱被德國學校要求行納粹禮、唱納粹黨歌后,吉孔一家于1933年移居巴勒斯坦。

身為一名士兵的他回到了滿目瘡痍的歐洲,他的同胞幾乎被屠戮殆盡,他們的社區(qū)被燒成了灰燼。“猶太人遭到羞辱、踐踏和殺戮,”他說,“現(xiàn)在是時候反擊和復仇了。當我入伍時,我夢到的復仇形式是逮捕我最好的德國朋友德特勒夫,一個警司的兒子。我要以此恢復猶太人的榮譽。”(22)

激勵吉孔這種人的正是那種失去的榮譽感、民族的屈辱感,以及對納粹的刻骨仇恨。他最初在奧地利和意大利邊境遇到了猶太難民。猶太旅的人給他們食物,脫下自己的軍裝給他們御寒,試圖從他們口中獲悉所遭受的各種暴行的詳情。(23)他記得1945年6月遇到的一位向他求助的女難民。

“她從她同伴的身邊走開,用德語跟我說話,”他說,“她說:‘你們,猶太旅的士兵,是巴爾·科赫巴的兒子。’”——科赫巴是公元132年至135年反抗羅馬人的第二次猶太人起義的大英雄。“她說:‘我將永遠記得你們的功勛,以及你們?yōu)槲覀兯龅囊磺小!?/p>

吉孔聽到自己被比作巴爾·科赫巴有些受寵若驚,但是對于她的贊美與感激,吉孔所體會到的只有憐憫和羞愧。如果兵團中的猶太人是巴爾·科赫巴的兒子,那么這些猶太人又是誰?從以色列的土地(Land of Israel)來的士兵腰桿筆直,堅韌頑強,將大屠殺的幸存者視為需要幫助的受害者,同時也是放任自己任人宰割的歐洲猶太人的一部分。他們代表的是對流散海外的猶太人——傳統(tǒng)的猶太人和猶太復國主義的說法就是大流放(the Exile)——的膽小懦弱的刻板印象,這些人會投降而不是反擊,這些人既不懂開槍又不會使用武器。而這種形象——在最極端的版本中猶太人被當作“穆斯林人”(Muselmann),這個詞是囚犯的俚語,指的是在納粹集中營中垂死掙扎、虛弱無助、僵尸般的囚徒——正是伊舒夫的新猶太人所拒斥的。“無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我都無法理解,一個集中營里有成千上萬的猶太人,但只有幾個德國衛(wèi)兵,他們怎么不奮起反抗呢,而是像羔羊一樣任人宰割,”吉孔60多年后這樣說,“為什么他們不把[德國人]撕成碎片?我總是說在以色列的土地上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要是那些社區(qū)有名副其實的領袖,整件事就會截然不同。”

戰(zhàn)后的幾年里,伊舒夫的猶太復國主義者將向全世界,更重要的是向他們自己證明:猶太人再也不會遭受這樣的屠殺——而且猶太人的血不會白流。600萬人的仇一定會報。

“我們認為,直到以血還血、以命抵命之后,我們方能得到安寧。”(24)哈努赫·巴托夫說,他是享有盛譽的以色列小說家,在17歲生日前一個月加入了猶太旅。

然而,這樣的報復——以暴制暴——有違戰(zhàn)爭法則,并可能給猶太復國主義事業(yè)造成災難性后果。本-古里安一如既往地務實,他公開表示:“現(xiàn)在,復仇是沒有民族價值的行為。它無法讓遭到屠殺的數(shù)百萬人復活。”(25)

不過,“哈加納”的領袖們心知肚明某種報復是必需的,既能滿足身處暴行中的士兵的需求,又能實現(xiàn)一定程度上的歷史正義,并對今后殺戮猶太人的企圖起到威懾作用。因此,他們允準了針對納粹及其同伙的某些類型的報復。(26)戰(zhàn)爭一結束,猶太旅內部就成立了一個秘密部隊,它由“哈加納”最高指揮部批準并指揮,英國指揮官并不知情。這支部隊名為“古穆爾”(Gmul),希伯來語意為“補償”。正如當時的一份秘密備忘錄所說,其使命是“報仇雪恨,但不是劫匪的那種報復,而是報復那些親自參與大屠殺的黨衛(wèi)軍”。(27)

“我們找的是大魚,”莫迪凱·吉孔說,打破了他守了60多年的“古穆爾”指揮官的保密誓言,“那些設法脫掉軍裝并返回家園的高級納粹”(28)

“古穆爾”特工從事的是臥底工作,甚至在執(zhí)行常規(guī)兵團任務時也是如此。吉孔本人在追捕納粹時用了兩個假身份——一個是德國平民,另一個是英國少校。在德國假身份掩護下,吉孔在塔爾維西奧、菲拉赫和克拉根福找回了蓋世太保檔案,納粹分子在逃離時將其付之一炬,但實際上只有一小部分被燒毀。在以英國少校的身份行事時,他從仍然害怕親手實施報復的南斯拉夫共產黨手中收集到更多的名字。在美國情報機構效力的一些猶太人也愿意幫忙,他們將自己手中有關逃亡的納粹分子的情報轉交給他,他們認為較之美國軍方,巴勒斯坦猶太人會更有效地利用這些情報。

脅迫也奏效了。(29)1945年6月,“古穆爾”特工發(fā)現(xiàn)了一對出生在波蘭、住在塔爾維西奧的德國夫婦。妻子曾參與將偷來的猶太人財產從奧地利和意大利轉移至德國,她丈夫則協(xié)助運作該地區(qū)的蓋世太保辦事處。巴勒斯坦的猶太士兵給了他們一個簡單明了的選擇:要么合作,要么死。(30)

“這個非猶太人嚇破了膽,說他愿意合作。”(31)拷問了這對夫婦的伊斯拉爾·卡米說,在以色列國誕生后,卡米將成為以色列部隊的憲兵指揮官。“我給他的任務是列出所有他認識的、與蓋世太保和黨衛(wèi)軍共過事的高級軍官的名單,包括姓名、出生日期、教育背景和職位。”

結果取得了驚人的情報突破:一份有幾十個人名的清單。“古穆爾”的人追查了每個失蹤的納粹分子——在當?shù)匾患裔t(yī)院里找到一些傷員,后者盜用別人的名字在接受治療——然后逼迫那些人提供更多的情報。他們向每個德國人保證,只要合作就不會受到傷害,所以大多數(shù)德國人都很合作。然后,等這些人沒有利用價值了,“古穆爾”特工就槍斃他們,扔掉尸體。沒有必要留著他們的命讓他們向英國司令部泄露“古穆爾”的秘密任務。

某個名字一旦被確認,第二階段就開始了:定位目標并為最終的暗殺行動搜集情報。出生在德國的吉孔常常被分到這樣的任務。“沒有人懷疑我,”他說,“我一口純正的柏林腔。我會去街角的雜貨店或酒吧,甚至只是敲一敲門傳達某人的問候。大多數(shù)時候,人們會(對他們的真名)做出反應或嚇得沉默不語,這也等于是確認了真實身份。”(32)一旦確認,吉孔就會跟蹤德國人的行蹤,并提供其居所或者選定的綁架地點的詳細草圖。

殺手們采取的是小組行動,但不超過5人。(33)和目標照面時,他們一般身穿英國憲兵制服,而且往往會告訴目標他們是來帶走一個名叫某某的人進行審問。大多數(shù)時候,德國人不會有異議。作為該部隊的一名士兵,沙洛姆·吉拉蒂在給“哈加納”檔案館(the Haganah Archive)的證詞中提到,有時候將納粹就地處決,有時候是轉移到某個偏僻地點再殺死。他說:“隨著時間的推移,對落入我們手中的黨衛(wèi)軍,我們形成了一套悄無聲息、迅速有效的處理辦法。”

上過皮卡的人都知道,人身體一撐一提,腳踩在車尾踏板上,身體會在帆布頂篷下前傾,然后就差不多滾進去。躺在皮卡里等待的人會利用身體的這種自然傾斜。

德國人的頭一伸進陰影中,埋伏者就會俯到他身上,用手臂彎到他下巴下——纏在他喉嚨上——以一種反向鎖喉的手法,就著這種姿勢壓在地墊上,墊子能隔音。由于德國人的頭被緊緊攫住,朝后摔倒的姿勢會使其窒息并立即折斷脖子。

一天,一個黨衛(wèi)軍女軍官從我們基地附近的英國拘留營逃脫。英國人發(fā)現(xiàn)這個軍官逃跑后,向所有的憲兵駐地發(fā)去了她在囚禁期間拍攝的照片——正面照和側面照。我們搜查難民營時認出了她。我們用德語跟她說話,她裝傻說自己只懂匈牙利語。那不是問題。一個匈牙利小孩走到她跟前說:“一艘載有匈牙利非法移民的船就要起航去巴勒斯坦了。悄悄收拾好你的東西跟我們走。”她別無選擇,只得上鉤,跟我們上了卡車。在這次行動中,我跟扎羅(即梅厄·佐雷亞,后來的以色列國防軍將官)坐在后面,卡米開車。卡米給我們的命令是:“等我開出一段路找個合適的偏僻地點就按喇叭。這是除掉她的信號。”

事情就是這樣。她最后一句話是用德語尖叫道:“Was ist los?”(“怎么回事?”)為了確定她必死無疑,卡米對她開了槍,我們把她的尸體和周圍環(huán)境偽裝成了暴力奸殺現(xiàn)場。

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們把納粹分子帶到山中一段小型防御工事里。(34)那里有廢棄的防空洞。當聽說我們是猶太人時,大多數(shù)面臨處決的人都會失去納粹的傲慢。“放過我的妻子和孩子吧!”我們會問他在滅絕集中營里聽過多少次猶太受害者這樣慘叫。

這樣的行動只持續(xù)了3個月,(35)從5月到7月,其間“古穆爾”處決了一兩百人。研究過“古穆爾”行動的幾位歷史學家認為,用于識別目標的方法并不充分,許多無辜者被害。(36)這些批評者認為,在很多情況下“古穆爾”被他們的線人借刀殺人,了結個人仇家;在另一些情況下,特工直接認錯了人。

當英國人聽到德國家庭關于家人失蹤的投訴后,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古穆爾”被關閉了。(37)他們決定不再進一步調查,而是將猶太旅轉移到比利時和荷蘭,遠離德國人,“哈加納”指揮官嚴令停止復仇行動。該兵團當前新的優(yōu)先事項——根據(jù)“哈加納”而不是英國人的說法——是照顧大屠殺幸存者,不顧英國人的反對協(xié)助組織難民向巴勒斯坦移民,并為“伊舒夫”配備武器。

然而,盡管他們命令“古穆爾”停止在歐洲殺害德國人,但“哈加納”的領導人并沒有放棄復仇。他們決定,在歐洲停止的復仇將在巴勒斯坦境內繼續(xù)。

在戰(zhàn)爭開始時,德國圣殿教(Tempelegesellschaft)成員因國籍問題及對納粹的同情而被英國人趕出了巴勒斯坦。許多人加入了德方參戰(zhàn),積極參與對猶太人的迫害和滅絕。戰(zhàn)爭結束后,他們當中有些人返回了故居,有的在特拉維夫中心地區(qū)的薩羅納,有的在其他地方。

在巴勒斯坦的圣殿教領袖名叫戈特希爾夫·瓦格納,(38)是位富有的實業(yè)家,在戰(zhàn)爭期間協(xié)助過德國國防軍和蓋世太保。一個名叫沙洛姆·弗萊德曼的大屠殺幸存者假扮成匈牙利牧師,說在1944年遇到過瓦格納,瓦格納“夸耀他曾兩次去過奧斯維辛集中營和布痕瓦爾德集中營。他在奧斯維辛時,他們領了一大群猶太人出來,最年輕的一批,然后往這些人身上倒易燃液體。‘我問他們知不知道地球上有地獄,當他們點燃這些人時,我告訴他們,這就是等待著他們在巴勒斯坦的兄弟的命運’”。(39)戰(zhàn)后,瓦格納組織了讓圣殿教成員返回巴勒斯坦的多次行動。

拉菲·艾坦(Rafi Eitan)當時17歲,是來自俄國的猶太先驅之子。他說:“耀武揚威的德國人來到這里,他們曾是納粹黨黨員,曾經加入德國國防軍和黨衛(wèi)軍,他們把外面所有的猶太人財產毀掉后還想回到自己的家園。”(40)

艾坦是根據(jù)“哈加納”最高指揮部的直接命令,被派去跟瓦格納算賬的“哈加納特別連”一支17人小組的成員。(41)“哈加納”參謀長伊扎克·薩德明白這不是一次常規(guī)的軍事行動,(42)于是召見了被選中扣動扳機的兩個人。為表鼓勵,他給他們講了他在俄國用左輪手槍親手干掉過一個人,為大屠殺遇害者報仇的事。(43)

1946年3月22日,好不容易收集到了情報,暗殺小組在特拉維夫坐等瓦格納。(44)他們把他逼下公路,到了萊文斯基大街123號的一片沙地,然后開槍打死了他。“哈加納”的地下電臺“以色列之聲”(Kol Yisrael)第二天宣布:“著名的納粹、巴勒斯坦的德裔社區(qū)領袖戈特希爾夫·瓦格納昨天被希伯來地下組織處決。讓世人知道:納粹在以色列的土地上沒有立足之地!”

此后不久,“哈加納”在加利利(45)暗殺了兩名圣殿教成員,又在海法解決了兩個,海法的圣殿教社區(qū)由來已久。

“效果立竿見影,”(46)艾坦說,“圣殿教成員從這個國家消失了,他們什么也沒帶,而且再沒有出現(xiàn)過。”位于特拉維夫薩羅納的圣殿教社區(qū)將成為以色列武裝部隊和情報機構的總部。而17歲的殺手艾坦將協(xié)助建立摩薩德的定點清除部門。

殺掉圣殿教成員不僅僅是在歐洲對納粹的報復行動的延續(xù),還標志著政策的重大改變。巴勒斯坦的新猶太人從大屠殺得到的教訓是:猶太人將永遠處于毀滅的威脅之下,靠他人來保護猶太人是靠不住的,出路只有一條,那就是建立一個獨立國家。一個生活在這種揮之不去的毀滅威脅中的民族將采取任何手段和措施——不管多么極端——來尋求安全,并且只在最低限度內考慮國際法和規(guī)范,如果有的話。

從現(xiàn)在起,本-古里安和“哈加納”將把定點清除、游擊戰(zhàn)和恐怖襲擊作為宣傳活動和政治措施等常規(guī)做法之外的手段,以實現(xiàn)建立國家并捍衛(wèi)它的奮斗目標。幾年前被驅逐的“萊希”和“伊爾貢”極端分子使用的手段,現(xiàn)在搖身一變成為主流眼中一種可行的武器。

起初,“哈加納”的部隊開始暗殺殺害過猶太平民的阿拉伯人。(47)接著,該民兵組織的高層領導命令一支“特別連”開始采取“個人恐怖行動”(48),這個詞在當時用于有針對性地殺害英國刑事調查局官員,他們曾經迫害過猶太地下組織并阻止猶太人移民到以色列的土地上。他們受命“炸毀反對猶太人獲得武器的英國情報中心”,并“在英國軍事法庭判處‘哈加納’成員死刑時采取報復行動”。

本-古里安預見到巴勒斯坦不久將建立一個猶太國家,這個嶄新的國家將立即被迫與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開戰(zhàn),還要擊退鄰近阿拉伯國家軍隊的入侵。因此,“哈加納”指揮部也開始為這場全面戰(zhàn)爭秘密做準備,作為戰(zhàn)備工作的一部分,他們發(fā)出了代號為“椋鳥”(Zarzir)的命令,要暗殺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首領。

“哈加納”在慢慢加緊定點清除,而激進的地下組織的殺戮行動已全面鋪開,誓要將英國人趕出巴勒斯坦。

伊扎克·沙米爾現(xiàn)在是“萊希”的指揮官,(49)他決心不僅要鏟除英屬托管地當局的核心人物——殺害了刑事調查局的人,并多次試圖對耶路撒冷警察局長邁克爾·約瑟夫·麥康奈爾和高級專員哈羅德·麥克邁克爾爵士下手——而且不放過在其他國家對其政治目標構成威脅的英國人。譬如沃爾特·愛德華·吉尼斯(50),更官方的稱謂是莫因勛爵,他是英國駐開羅的國務大臣,開羅當時也在英國的統(tǒng)治之下。巴勒斯坦的猶太人認為莫因是個臭名昭著的反猶分子,他曾不遺余力地利用職務之便大幅削減大屠殺幸存者的移民配額,從而限制伊舒夫的勢力。

沙米爾下令除掉莫因。(51)他派了兩名“萊希”特工埃里亞胡·哈基姆和埃里亞胡·貝特·祖里去開羅,等在莫因家門口。莫因的車停下來時,車上還有其秘書,哈基姆和貝特·祖里沖向汽車。其中一人把左輪手槍伸進車窗,對準莫因的腦袋連開3槍。莫因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嚨。“哦,他們對我們開槍了!”他喊道,然后向前倒在座位上。不過,這次行動還是太業(yè)余。沙米爾曾建議年輕的殺手們安排汽車逃跑,可他們卻騎了速度很慢的自行車。埃及警察很快逮到了他們,哈基姆和貝特·祖里受到審判并被判有罪,6個月后被絞死了。

這次暗殺對英國官員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盡管不是沙米爾以為的那樣。正如以色列在未來幾年中會不斷學到的,很難預見在某人被爆頭后歷史的車輪將如何行進。

在大屠殺的惡行發(fā)生后,在企圖滅絕歐洲一個民族的暴行被公之于眾后,西方對猶太復國主義事業(yè)的同情與日俱增。據(jù)某些人回憶,到1944年11月的第一個星期,英國首相溫斯頓·丘吉爾一直在敦促其內閣支持在巴勒斯坦建立猶太國。他聯(lián)合幾位頗有影響力的人物——包括莫因勛爵——支持這一倡議。因此,不難設想,如果“萊希”不插手的話,丘吉爾可能會帶著事關猶太國家未來的明確、積極的政策抵達雅爾塔,與富蘭克林·羅斯福和約瑟夫·斯大林會晤。相反,在開羅暗殺行動之后,丘吉爾稱襲擊者為“一伙新歹徒”(52),并宣布他將重新考慮自己的立場。

殺戮還在繼續(xù)。1946年7月22日,梅納赫姆·貝京的“伊爾貢”成員把350公斤炸藥放在了耶路撒冷的大衛(wèi)王酒店南翼,那里是英屬托管地政府、軍隊和情報機構辦公室的駐地。“伊爾貢”打過去的警告電話顯然被當成了惡作劇,對方未予理睬;在大規(guī)模爆炸發(fā)生前,大樓里沒有進行人員疏散,造成91人遇難,45人受傷。

這不是對恨之入骨的英國官員的定點清除,也不是游擊隊對警察局的襲擊。相反,這是赤裸裸的恐怖行徑,針對的是一個里面有許多平民的目標。最糟的是,傷亡者中有許多猶太人。

大衛(wèi)王酒店爆炸案在“伊舒夫”引起了激烈的爭論。本-古里安立即譴責了“伊爾貢”,稱之為“猶太人的敵人”。

但極端分子并沒有被嚇倒。

大衛(wèi)王酒店襲擊事件發(fā)生3個月后,即10月31日,一個“萊希”小分隊再次擅自行動,既沒有得到本-古里安的批準,也未告知他,就炸了英國駐羅馬大使館。(53)使館建筑嚴重受損,但好在行動發(fā)生在夜間,只有一名保安和兩個意大利行人受傷。

事件發(fā)生后幾乎第一時間,“萊希”立即給倫敦的每一位英國高級內閣成員寄去了郵包炸彈。(54)在一個層面上,此舉是一次驚人的失敗——郵包一個都沒爆炸——但在另一個層面上,“萊希”已經明確表露了自己的立場及目的。英國安全部門軍情五處的文件顯示,猶太復國恐怖主義那時被認為是對英國國家安全最重大的威脅——甚至比蘇聯(lián)還嚴重。根據(jù)軍情五處的一份備忘錄,“伊爾貢”在英國建立了分部,目標是“入虎穴,得虎子”。英國情報來源警告稱,將有一波針對“已選定的大人物”的襲擊,(55)其中包括外交部長歐內斯特·貝文,甚至包括首相克萊門特·艾德禮本人。1947年年底,一份提交給英國高級專員的報告統(tǒng)計了過去2年的傷亡情況:176名英屬托管地政府職員和平民被殺。

“只有這些行動,這些處決行動才能讓英國人離開,”大衛(wèi)·肖姆倫在他于耶路撒冷當街槍殺湯姆·威爾金數(shù)十年之后這樣說道,“若(阿夫拉罕·)斯特恩沒有開戰(zhàn),以色列國就不會成立。”(56)

人們可能會就這番話展開討論。由于經濟原因和當?shù)厝嗣褚螵毩⒌暮袈暼找娓邼q,日益衰弱的大英帝國放棄了對其大多數(shù)殖民地的控制,包括許多并沒有使用恐怖戰(zhàn)術的國家。例如,印度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獲得獨立的。然而,肖姆倫和他的同道堅信,是他們的勇敢和極端手段趕走了英國人。

而正是那些參加過那場腥風血雨的地下戰(zhàn)爭的人——游擊隊員、刺客和恐怖分子——將在以色列武裝部隊和情報機構的建設中發(fā)揮核心作用。


(1) 2011年5月26日對大衛(wèi)·肖姆倫的采訪,以及1997年1月對伊扎克·沙米爾的采訪。

(2) Harouvi, Palestine Investigated, 230 (Hebrew).

(3) 1997年1月對伊扎克·沙米爾的采訪。

(4) Harouvi, Palestine Investigated, 191 (Hebrew). Banai, Anonymous Soldiers, 243 (Hebrew). 因怕被暗殺,莫頓被派往英國殖民地特立尼達,但萊希又在那里試過動手。Yahav, His Blood Be on His Own Head:Murders and Executions During the Era of the Yishuv, 286 (Hebrew)。

(5) Harouvi,Palestine Investigated, 235.

(6) 2011年5月16日對大衛(wèi)·肖姆倫的采訪。

(7) Ben-Tor, The Lehi Lexicon, 119-20 (Hebrew).

(8) 2011年5月26日對大衛(wèi)·肖姆倫的采訪。

(9) 這次歷史性的會議日期不詳。大多數(shù)希伯來語資料說是 9 月 29 日,而英語資料說是 9 月 28 日。所有資料都說這天是 1907 年西赫托拉(Simhat Torah)節(jié)前夕,但那是在 9 月 30 日。

(10) 參加者人數(shù)也存在分歧。大多數(shù)資料說是8個,但也有人說是10個。可能在事后,有些人想要與后來證明是歷史性事件的事情沾邊。

(11) Hagai, Yitzhahak Ben-Zvi:Selected Documents, 15-16 (Hebrew).

(12) 到19世紀70年代中期,革命期間招募猶太人不再是新鮮事。Vital, A People Apart:A Political History of the Jews in Europe 1789-1939, 400-415。

(13) 特別熱心的是曼亞·肖查特,一位不久后加入該組織的婦女,她在俄國多次參加恐怖主義行動,并把地下組織的武器藏在她敖德薩的家中。一名學生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她的秘密,肖查特毫不猶豫地拔出了裝有消音器的微型手槍,打死了這名不幸的學生。然后,她和一個朋友將尸體的雙腿砍下來,把尸體裝進一個大箱子,把箱子送到了一個杜撰的地址。Lazar, Six Singular Individuals, 52-53 (Hebrew)。

(14) Yahav, His Blood Be on His Own Head, 40 (Hebrew).

(15) 指以氏族部落為基本單位在沙漠曠野過著游牧生活的阿拉伯人。——譯者

(16) Yahav, His Blood Be on His Own Head, 33-39 (Hebrew).

(17) 后來浮出水面的事實是“哈紹莫”的建立者之一曼亞·肖查特根據(jù)錯誤的情報做出了派殺手的決定。Dalia Karpel, “The Untold Story About the Wrong Arab, Who Got Assassinated by Manya Shochat”, Haaretz, June 5, 2009. Yahav, His Blood Be on His Own Head, 41 (Hebrew). Lazar, Six Singular Individuals, 78-93。

(18) Nakdimon, De-Han:The First Political Murder, 171-82 (Hebrew). 2015年2月18日對什洛莫·納迪蒙的采訪。2017年5月29日收到的納迪蒙的電子郵件。

(19) Israel Galili Testimony, Yad Tabenkin Archive (YTA), 5/7/1-2-15.

(20) 和任何地下抵抗組織一樣,猶太復國主義小組不斷遭到滲透和暴露的威脅。猶太告密者,無論是被證實的還是僅僅是被懷疑的,都會被迅速清除——“伊爾貢”清除了26人,“萊希”清除了29人。本-古里安本人批準“哈加納”除掉了許多猶太告密者,以確保此舉被廣泛宣傳,起到震懾作用。Gelber, A Budding Fleur-de-Lis:Israeli Intelligence Service During the War of Independence, 1948-1949, 553 (Hebrew)。這些數(shù)字引自記者什洛莫·納迪蒙的研究。

(21) Ronen Bergman, “The Scorpion File”,Yedioth Ahronoth, 30 March, 2007.

(22) 2010年5月7日對莫迪凱·吉孔的采訪。

(23) 包括吉孔在內的猶太旅人員向巴勒斯坦的“哈加納”和“伊舒夫”領導人發(fā)來的報告,是關于歐洲猶太人遭屠殺的規(guī)模的第一手情報,最初是從意大利和奧地利發(fā)來,1945年10月從波蘭和死亡集中營也發(fā)來了情報。The Jewish Brigade, Mission to Locate Relatives of Soldiers, Mission Diary, Pinhas Loebling, October 1956, in the collection of the Jewish Legion Museum, Museums Unit of the Ministry of Defense。

(24) 2010年6月6日對哈努赫·巴托夫的采訪。

(25) 就連極左的“青年衛(wèi)士運動”(Hashomer Hatzair)領導人也看出了復仇行動,并默許了。Halamish, Meir Yaari, 283 (Hebrew)。

(26) 另一項報復行動是由一群猶太人發(fā)起,在阿巴·科夫納(Abba Kovner)的領導下,以游擊隊的身份與德國人作戰(zhàn)。他們想通過向水庫投毒殺掉600萬德國人。后來,他們改變了計劃,試圖在面包上下毒來殺掉德國戰(zhàn)俘。伊舒夫的科學家向他們提供了砒霜,但巴勒斯坦的領導人是否知道這一計劃至今仍不得而知。游擊隊聲稱他們成功地殺掉了數(shù)百名德國人,但負責該營地的美國軍方說只有幾十人因為嚴重食物中毒而倒下。2014年10月對蒂娜·波拉特的采訪。Porat, Beyond the Corporeal:The Life and Times of Abba Kovner, 224-48. Bar-Zohar, The Avengers, 40-47 (Hebrew)。

(27) Testimony of Kalman Kit, Haganah Historical Archives, 48.42.

(28) 2010年5月7日對吉孔的采訪。

(29) Testimony of Dov Gur, HHA, 12.36. Gelber, Jewish Palestinian Volunteering in the British Army, 307-308 (Hebrew).

(30) Testimonies in the series The Avengers, directed by Yarin Kimor and broadcast on Israel's Channel 1 TV in 2015. Transcript of testimonies in author's archive, courtesy of Yarin Kimor.

(31) Testimony of Yisrael Karmi, HHA, 51. 4.

(32) 2010年5月7日對吉孔的采訪。Diary of the intelligence officer of the Brigade's First Battalion (author's archive, received from Gichon)。

(33) 這群復仇者白天是英軍中的普通士兵,為了掩飾其夜間活動,他們在執(zhí)行行動(以及偷運武器和大屠殺幸存者)的途中遇到路障的哨兵時,所提交的文件上用了一個虛構的單位“TTG連”作為掩護。TTG這樣的寫法可能會被英國哨兵認為是絕密單位,所以沒人聽說過,實際上它是“tilhas tizi gesheftn”的縮寫,由意第緒語和阿拉伯語組合而成,意為“舔我屁股的事”。Eldar, Soldiers of the Shadows, 12, 17 (Hebrew)。

(34) Shalom Giladi testimony, HAA, 150.004.

(35) Bar-Zohar, Avengers, 37 (Hebrew).

(36) 2011年5月16日對約夫·蓋爾博的采訪。Naor, Laskov, 141-43 (Hebrew)。“古穆爾”老兵只承認錯過一次:1945年6月,他們確定他們找到并處置了阿道夫·艾希曼,那位負責將數(shù)百萬猶太人運到死亡集中營的黨衛(wèi)軍軍官。這次暗殺行動過去好幾年后,以色列得到情報說他還活著,他們這才意識到他們認錯人了。

(37) Gelber, Growing a Fleur-de-Lis, 457-60 (Hebrew).

(38) Mann, Sarona:Years of Struggle, 1939-1948, 111-13 (Hebrew).

(39) David Giladi, “With the Son of Wagner from Sarona, and with the Guest from the Monastery in Budapest,” Yedioth Ahronoth, March 29, 1946. “The ‘Palestenians’ Were Supervising the Extermination,” Yedioth Ahronoth, March 31, 1946.

(40) 2013年1月24日對拉菲·艾坦的采訪。

(41) “German Shot Dead,” Palestine Post, March 24, 1946. Mann,Sarona, 111-38 (Hebrew).

(42) Yahav, His Blood Be on His Own Head, 96 (Hebrew).

(43) Mann, Sarona, 124 (Hebrew).

(44) Sauer, The Story of the Temple Society, 260. 2013年1月24日對拉菲·艾坦的采訪。

(45) 巴勒斯坦北部一多山地區(qū)。——譯者

(46) 最終,作為西德與以色列就大屠殺和二戰(zhàn)達成的賠償協(xié)議的一部分,以色列同意對圣殿教成員遺棄在巴勒斯坦的財產進行補償。Mann, The Kirya in Tel-Aviv:1948-1955, 29-30 (Hebrew)。

(47) 例如,1947年8月10日在特拉維夫的一家咖啡館里4名猶太人被殺,7人受傷,之后“哈加納”一支5人小隊動身去殺被確認是此次行動指揮官的那個人。他們在他家里沒找到他,卻殺掉了試圖逃跑的5名路人。Yahav, His Blood Be on His Own Head, 91 (Hebrew)。

(48) Yahav, His Blood Be on His Own Head, 97 (Hebrew).

(49) Ibid. 25 (Hebrew). Banai, Anonymous Soldiers, 243. Frank, Deed, 20-21 (Hebrew).

(50) Ben-Tor, Lehi Lexicon, 198-200. Yalin-Mor, Lohamey Herut Israel, 210-21 (Hebrew).

(51) 1997年1月對沙米爾的采訪。Michael J. Cohen, “The Moyne Assassination, November 1944:A Political Assessment,” Middle Eastern Studies, vol. 15, no. 3 (1979), 358-73。

(52) Porath, In Search of Arab Unity, 1930-1945, 134-48 (Hebrew). Wasserstein, The Assassination of Lord Moyne, 72-83.

(53) Arnaldo Cortesi, “Rome Hunts Clues in Embassy Blast,” New York Times, November 1, 1946.

(54) “Stern Group,” s.111z:Alex Kellar to Trafford Smith, Colonial Office (August 16, 1946). James Robertson to Leonard Burt, Special Branch (August 26, 1946), NA KV5/30.

(55) “Appreciations of the Security Problems Arising from Jewish Terrorism, Jewish Illegal Immigration, and Arab Activities,” August 28, 1946, UK NA KV3/41. 2011年6月15日對保羅·柯達的采訪。“Activities of the Stern Group,” James Robertson to Trafford Smith, Colonial Office, February 5, 1946, UK NA FO 371/52584. Walton, Empire of Secrets, 78-80。

(56) 2011年5月26日對肖姆倫的采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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