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西游記·借扇》第二場：傳統(tǒng)中的改革
我要講到我們改革的這一段，原來張老師教我的時候是雙劍，就是這么打的，當(dāng)時也就一直這樣打，后來因為方傳蕓老師讓我要有新的東西，那我出去看，我連體操比賽都去看，武術(shù)比賽也看。在武術(shù)比賽的時候，我看到一個二十歲的孩子叫何偉琪，他就是耍雙劍，從這邊到那邊，從那邊到這里，一個雙劍耍得特別好，他這次是得了冠軍。我想這套劍學(xué)下來就好了，但是那么難，因為武術(shù)它是不分前后臺的，他走到那里這樣哐一下，走到那里咵一下。那我想夠難的，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四十多了，我想想，試試看了，學(xué)總比不學(xué)好，我學(xué)點皮毛也好的，我就到后臺去找他了。他們也沒后臺的，他們一塊布，這是廣場，就在后面。我說“小何呀，何偉琪”，他說：“您好，您是哪一位？”我想我講出來他也不知道的，因為他是武術(shù)界的嘛，我是戲曲界的，我說我是上海昆劇團(tuán)的王芝泉，他也很有禮貌，他說：“王老師，您有什么事？”我說“你真好，真的是好”，我不是假講他，我說：“你真好，你今天這個感動我了，你有沒有空？我想學(xué)這段?！彼铱纯矗湫g(shù)隊的都是十幾歲、二十歲的，他都認(rèn)為他要退休了，“你要學(xué)呀？你學(xué)了干嘛？”“我學(xué)了，我不耍武術(shù)，我想用在我們戲里?！薄坝迷趹蚶镅剑课疫@個東西能夠用到你們戲里去呀？”我說：“是呀，我肯定你這個功夫我學(xué)不了，但是我也要想辦法把這個劍繐兒的東西學(xué)下來?！币驗樗麄冞@個體育學(xué)院很遠(yuǎn)的，那么我說：“你平時市區(qū)來不來？”他說“我每星期會到南京路靜安寺的一個體育館，我每星期都在這里鍛煉的”，那我說“我來好吧”，他說“好的呀”，那么我說：“你可不可以把劍給我看看？”他那個劍是那種銅的，我想我們的劍是假的，是木頭，上面包了錫紙，像我這個劍都是包著錫紙的。他大概每星期五會來，我每星期五吃了晚飯就到他那里去，是很難學(xué)的，他這個幅度大，噔噔噔地耍。我花了大概一個月，我盡量把他的東西做出來。他老在問我這個問題：“舞臺上能用嗎？你覺得能用嗎？”我想，我當(dāng)然沒想好可以用在哪里，當(dāng)時我們在排一出《沉香》，有一段就是專門耍單劍繐兒的，我就想，人家耍單劍繐的，我就耍雙劍的，當(dāng)時我在跟小蓋叫天老師學(xué)《沉香救母》，我就是想把他這個學(xué)下來了，放在那個耍雙劍的。我說“我用你簡單的東西，不用難的”，“用簡單的東西不好看了”，他說。我想想也是的，因為簡單的東西不好看了。他說“挺難為的老師，您那么大的年紀(jì)”，我想，我四十多歲算大啦？他說“我都要快退休了”，后來我才知道，武術(shù)隊、體育界的，他們二十五歲基本上要退休了，也練得非常辛苦。我后來也到他們體育館去了，是練到苦得不得了，但是他們不需要唱的，我們還要唱，還要表演，還要眼神。
把這套東西學(xué)下來以后，我就覺得不夠美，我又去找了一個歌劇院的舞蹈演員，是一個男的，他會耍單劍，舞蹈演員是“跶”，又變了，“咔”一轉(zhuǎn)，我說“你教我一套”，他說“雙劍不會，就單劍”，我就跟舞蹈演員學(xué)了他的美、他的柔，把這個硬的、爆發(fā)力強的揉一揉以后，我把那四個犄角，從這里跑到這里，全剪掉，我跑不動呀，因為他們一套東西耍完了以后，站在那里就喘氣，就是這樣了。我這個時候還要唱呢，不能這樣的，我就想，每個職業(yè)是不一樣的，他在這個時候喘氣，沒人講他，因為他沒有了，就是看他那個跑、跳起來、下去，他們要跑四個犄角，我們是對著觀眾的，我只要在正中間就可以，我就是把舞蹈的那個柔的和這個結(jié)合起來。當(dāng)時是小蓋叫天老師，我說：“蓋老師，我有一套雙劍，我給你看看好嗎？”我就耍給他看了。他說：“芝泉，你怎么會這個的？”我說“我不跟戲曲界學(xué)的，跟二十歲的小朋友學(xué)，又跟舞蹈老師學(xué)，我自己編的”，“??！這套好呀！”他說：“這套比我們蓋老、我爸爸傳下來的更好了，那你就耍這套?！蔽艺f：“肯定了？”我就把這一套東西放在《沉香救母》，是練武的時候耍的。然后我又加了一點他們都沒有的，譬如這樣耍，然后倒過來下腰，我腰也比較好嘛，效果非常好。后來凡是圈內(nèi)的人，有些老師都說：“舞臺上的雙劍劍繐兒，沒有的，王芝泉你又創(chuàng)造了新的。”
后來這個《借扇》我就想，這樣子打就是光禿禿的，我就覺得好像缺點什么。但是我說我們再加點什么，張銘榮說“你每天都要加，不要再加了，這個張老師傳下來的多好”，我說：“如果把那個繐子加在這里可不可以？”他說：“多難呀，身上那么多飄帶，就碰撞一下，不得了了，碰撞一下就勾到了，又是額子，又是狐貍尾，這個幅度，你要是不大的話，你自己跟自己找麻煩。”我就不認(rèn)輸?shù)?，我在想，因為這套開打確是一個薄弱環(huán)節(jié)，人家一看：怎么這出武戲開打沒玩意的？后來我自己就老纏著服裝組戴頭面的，我說“你看著我，我肯定不碰上”，他說：“你這個翎子多少錢曉得吧？很貴的，你一碰就斷掉了?！蔽艺f：“我一定不碰?！蔽倚睦锵胂?，這個翎子是很貴的，賠也賠不起，所以我腦子里老想著要避開，膀子要拉得大，好，這個問題解決了。還有孫悟空要過來，每次撲過去，這個就繞在他棍上了，不行，我們就說：這段東西不能改，傳字輩老師的。到后來我就找線路，他說這個繐子他這樣扔過去，我這個人又從他這個棍兒的中間，如果沒有繐子，很容易的，有繐子的話，我會繞著前面那個棍的，如果我再上去一點，我又打到自己了。就這樣反復(fù)的，真是幾百次的這樣練，最后就是還要提氣，要這樣往上走，要提氣，只要有一次不碰上，我就覺得那就是練得出來的，因此功夫不怕有心人，最后還是成功了。所以我說這個第二場的重點，就是我們把這一套沒有繐子的加了繐子，就是發(fā)生了變化了，它整個舞臺讓人家覺得有難度，兩個人再加上原來的一人一句，所以一定要與時俱進(jìn)，戲曲也是這樣的，你一定要改革。
我到揚州去看梅蘭芳很多的照片，看很早很早的，片子就是這樣子貼的，后面慢慢也就不一樣了，再慢慢又不一樣了。他老人家一直在改，就是連這個片子也都在改，到后面就非常漂亮。就是說，你如果不動，它就沒有前途，保留不下來，你只要在原有基礎(chǔ)上往前走一步，那就跟著社會走，你就不會掉隊，特別我就想我們古老的昆曲，一般觀眾一聽到：昆劇團(tuán)……聽不懂的，我說：你要聽呀，你一定要進(jìn)劇場呀。但是確實有時候唱了半天，他是聽不懂的。到現(xiàn)在不一樣了，有字幕啦，有圖像啦，像我們現(xiàn)在的講座，實際上也是在宣傳，也是讓很多年輕人知道昆曲，到人家問昆曲是什么，我曉得。當(dāng)然是你知道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聽了，我剛才就聽到你們已經(jīng)聽了四課了，下面還有六七講，你們?nèi)绻看味悸牐銈兙褪嵌辛耍絼隼锟磻?。昆曲美在哪里？詞美。確實我們演出的時候，我也看到教授們、醫(yī)生們，都是高層的文化人，他們看得都是津津有味的，看不懂的當(dāng)然就是文化程度比較低一點的，確實是有這個問題，但是沒有辦法，昆曲就是這樣，我們不能改成做大白話。
我們這出《借扇》，因為既然老師傳給我們，而且我覺得這是一出好戲，那么有些地方往前走一步，那就不一樣了。第二場兩個人見面的時候，一個就是那段念白，很特別的，一個就是這一段開打，很短，可是很有味道、很有技巧的。同學(xué)們，你們現(xiàn)在感覺到這兩個繐子蠻難的，對吧？如果不講，你們肯定不知道的，這里面確實是花了很多……但是很有特色的，確實在舞臺上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特別又是開打，這兩個人的開打，根本不是敵我，那個孫悟空他在鬧著玩，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他只是要能夠把扇子借給我。
《西游記·借扇》，王芝泉飾鐵扇公主，孫悟空由張銘榮扮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