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熱水澡與闖入者
- 傀儡戰記:城堡與隱德萊希
- 索何夫
- 10276字
- 2023-08-02 17:10:10
詞條解釋088:尼尼微城
釋義1:已經毀滅的古地球城市,原亞述帝國(一個滅亡的古地球政治實體)首都。該城市曾位于亞歐大陸西南部被稱為“美索不達米亞”的地區,因為古代歷史資料大量散佚,具體狀況不明。
釋義2:目前蘭檀地區法理上的首府,俗稱“新尼尼微城”,該城市以貫穿全城、最終通向新阿斯旺湖的復雜運河系統而知名,目前總人口約105萬人(因為當地人口普查開展不力、數據更新遲緩等問題,可能存在著以萬人為單位的漏報),是重要的有色冶金工業、輕工業、商業和科技考古業中心。
釋義3:在946年的“鮮血黎明”戰役中被摧毀的前蘭檀地區首府、第九軍團司令部原駐地,俗稱“舊尼尼微城”。該城曾經是傀儡戰爭爆發前和諧星的第二大城市,同時也是一座自黃金時代第一次拓殖時便已經奠基的城市(一般認為,該城市正是得名于這一時期,以紀念地球上的古尼尼微城)。在被毀滅之前,舊尼尼微城被稱為運河與溫泉之城。城市周邊的盾狀火山丘陵源源不斷地為城區多個地點供應著溫泉。有如今日的新尼尼微城一般發達的運河、公路和軌道交通系統共同支撐著這座巨型城市的運轉。在鼎盛時期,舊尼尼微城及其周邊區域總共居住著200萬以上的人口,周圍的巨型工業區擁有全世界12%的工業產能,豐富的地熱能和發達的能源工業確保了當地工業用能的自給自足。
截至整場戰役結束,舊尼尼微城市民及參與城市防御行動的軍人中,有12萬—14萬人(依不同統計數據有一定差異)死亡或失蹤。之后因為不明事件(參見詞條解釋092:尼尼微城的閃光),侵入城內的傀儡軍團活動轉入完全消極狀態,其具體原因不得而知。之后,蘭檀當局將舊尼尼微城及周邊部分工業區、衛星城(總面積約1250平方千米,含15.2平方千米水域)劃為軍事禁區。
詞條解釋092:尼尼微城的閃光
眾多目擊報告及事后調查指出,在“鮮血黎明”戰役的最后一日,許多人在行將淪陷的舊尼尼微城周圍目睹了一道所謂的“閃光”。因為記憶混亂、記錄差錯等原因,對“閃光”事件的具體描述存在著因人而異的差別。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閃光”出現后,攻入舊尼尼微城的傀儡軍團立即停止了進一步的攻擊行為,其行動轉入消極狀態。
不過,這種“消極”并非許多未經確認的消息所聲稱的“如同死亡一般的沉眠”。根據戰后對舊尼尼微城的偵察報告(往往以偵察人員、裝備全部或大部損失為代價),目前已經可以確定,雖然城內的傀儡軍團確實處于休眠狀態,但仍有相當一部分武器裝備,尤其是便于保養儲存的輕武器可以使用,且一旦發現人類接近,這些傀儡便會立即蘇醒并展開攻擊。故而進入,甚至僅僅靠近舊尼尼微城都仍然是極端危險的行為。
和諧星的科學家、科技考古學家及科學史專家目前均無法解釋“閃光”事件的原因。
詞條解釋100:下尼尼微城
根據部分都市傳說、謠言和學者的假說(其中包括著名的歷史學家喬東福教授于777年的一篇論文中提出的假說),在舊尼尼微城下方存在著一座被稱為“下尼尼微城”的規模遠超過舊尼尼微城的古代城市,而該城市的秘密一直被蘭檀地區原先的領袖家族——謝林家族所掩蓋。事實上,“下尼尼微城”的傳說確實有一定真實性:在舊尼尼微城地下的部分堅固基巖區域的確存在大型空穴和豎井系統,據推測,它們可能是黃金時代未完成的建筑工程的遺跡。
在舊尼尼微城被攻陷前,上述地下建筑已經被全面系統性勘察。部分空穴已經被改造為地下倉儲設備和居住區,在戰前有超過4萬人居住于其中,豎井則作為危險垃圾填埋區域。至于其余與“下尼尼微城”相關的傳聞,均無任何可信依據。
——摘自《聯合軍軍事詞典》(第13版)
1
雖說蘭檀是一個以炎熱潮濕而聞名的地方,但在黃昏降臨時,只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襯衫和一條短褲的我還是冷得牙齒打戰——當然,我目前所處的位置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這種狀況。我正趴在一段通風管的盡頭,從管道另一側涌入的涼風持續不斷地從我身旁刮過,透過我裸露的皮膚將熱量吸走,而管道內狹窄的空間對氣流起到的加速作用更是大大地加快了我的身體失溫的速率,讓我的皮膚上冒出一片片的雞皮疙瘩。
不過,我仍然決定留在這兒。
盡管這地方又冷又濕、讓人很不舒服,但也有個非常明顯的好處:透過裝在通風管末端的滿是銹跡的金屬格柵,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面大廳中的景象——在這座陰暗的地下大廳內,兩堆柴火燒得正旺,在柴火上方,兩只起碼已經有近半個世紀歷史的大號金屬燃料桶架在擺成環形的石灶上。在剛被造出來時,這些一米多高的大桶自然是用來裝運用于供應軍隊的燃料的,但現在,滿滿兩桶熱水在昏暗的地下空間中不斷散發著慘白的水汽。
我現在身邊僅剩的兩位同伴,正把大半個身體浸泡在這對裝滿熱水的大桶里。
好吧,這看上去很像是在野外遠足時觸發了特殊事件,然而實際情況根本不是這個畫風。
自打在兩天前因為完全無法理解(但肯定和我們老祖宗的科學技術有關)的原因而被扔到了這座大名鼎鼎的廢墟城市、原蘭檀首府舊尼尼微城后,我們就像沒頭蒼蠅似的一直四處亂撞,希望先找到其他失散同伴再做打算。不幸的是,在這座飽經戰火荼毒的巨大城市中,我們頭幾個小時的搜索不但幾乎一無所獲,反倒還好幾次身臨險境。因此,我們不得不找了一座看上去似乎曾是地下倉庫或者停車場的建筑,在里面暫時隱蔽起來,等到夜幕降臨后再悄悄溜出去碰運氣。
我必須得補充一點:在我們事前的計劃中,一切本不該是這樣的。
在四十五年前的那場毀滅性戰役后,除了極個別膽大包天、做著從廢墟中搜刮財物的白日夢、把腦袋別在褲腰上冒險潛入這兒的拾荒者外,幾乎不會再有別人膽敢闖進據稱仍被傀儡軍團占據著的舊尼尼微城廢墟——闖入者大多一去不回。不過,按照負責為我們出謀劃策的歷史學家伊斯坎德爾·羅蒙諾索夫的計劃,這些麻煩對我們而言不成問題:首先,我們手中擁有一輛同樣出于傀儡之手,而且基本功能正常的“基路伯”超重型坦克;其次,我隨身攜帶的一支被稱為“信標”(當然,它在其他人口中還有一些別的稱謂)的古代技術設備能讓我像幽靈上身般將自己的意識暫時“附”在某個特定的傀儡身上。歷史學家宣稱,有了這兩樣法寶,要在舊尼尼微城廢墟里自由行動就會像在自家后院散步一樣輕松,如果真的有傀儡戰士跳出來阻攔我們,我只需要開動“信標”、暫時制住其中一個,再從對方的表層意識里搜出敵我識別碼就行了。在那之后,我們要做的就是穿上傀儡們的盔甲和戰斗服,乘著開啟了敵我識別系統、能夠讓對方相信我們是自己人的“走為上二號”在城里慢慢晃悠,直到成功地找到奧菲莉亞失蹤的妹妹,以及據說會左右這個世界命運的、被謝林家族的祖先隱藏在這座城市地下的古老秘密。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個計劃都相當精明、非常完美,充分體現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一顛撲不破的真理……唯一的問題是,由于客觀局勢的變化,它目前已經變得毫無意義:我們那可憐的“走為上二號”目前正躺在新阿斯旺湖冰冷黑暗的湖底,而這座城市里的敵人也早已不只是那些傀儡了。
在近半個世紀的漫長等待與僵持之后,聯合軍終于對舊尼尼微城廢墟發起了主動進攻。
當我們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舊尼尼微城廢墟里之后不久,一次由聯合軍航空部隊發起的空襲就讓我們意識到了這一驚人的事實。在那之后,爆炸聲、交火聲、炮彈和火箭劃破空氣的尖嘯聲,以及其他戰場上特有的聲音,每小時都會在我們的耳邊響起。有一次,冒失的奧菲莉亞差點兒踩上了一枚顯然是由聯合軍攻擊機扔下來的蝴蝶狀反步兵地雷;還有兩次,我們剛穿過路口就遭到了沒頭沒腦的盲目射擊,不得不倉促找掩蔽。可燃物被引燃后的黑色煙霧就像是一根根詭異的立柱,將參差不齊的城市天際線和黑云籠罩的天空連接在了一起,每當火炮射擊聲和航空發動機的嗡鳴從這彌漫的黑暗之外傳來時,我都不得不抱住嚇得渾身顫抖的奧菲莉亞和可可,小聲地安撫她們。
畢竟,現在我們沒有裝備、沒有武器、沒有情報,暈頭轉向,不知所措,還被卷入了一場事前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混戰之中。在這種狀況下,要冷靜客觀地分析情況、計劃下一步行動,實在是強人所難了點兒。于是,為了能盡快重整旗鼓,奧菲莉亞提出了一個點子。
那就是……呃……洗個熱水澡。
2
雖然怎么看怎么不靠譜,但在目前的狀況下,我確實也想不出比這更合理的點子了——畢竟,在交火相對激烈的白晝,我們躲在這處臨時掩蔽所里也沒有別的事可干,而泡熱水澡不但可以放松身心、舒緩情緒,也能去掉我們身上正變得越來越“精彩”的刺激性氣味,稍微降低在黑暗中被不懷好意的家伙發現的可能性。正如同瞌睡碰到枕頭,由于數十年無人打理,舊尼尼微城廢墟里到處都是現成的枯枝敗葉,而我們的藏身之處附近正好有一堆廢棄的空桶,以及一處有著雕飾狀出水口的小型溫泉。只消把現成的溫泉水灌進桶里,再點上一堆小火維持溫度,一切就搞定了。
“嘿,原來你在這兒啊。”
在一片黑暗中,我聽到一個熟悉的合成語音在我耳邊響起。不消說,用這個特立獨行的缺德聲線說話的,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人——好吧,嚴格來說,它其實也不是一個“人”。
自打莫名其妙地抵達目的地后,我們雖然沒能發現或者聯系上任何一個同伴,但卻意外地在一條荒草蔓生的運河邊找到了爪爪。這只總是堅稱自己“不具備真正的智能”卻向來表現得完全不像那么一回事兒的大號熊玩偶是羅蒙諾索夫擁有的眾多古代遺物中的一件,有時姑且也算能派上一些用場。隊伍里的女孩子們大多很喜歡它,但不知為何,這家伙總是能成功地激起我對它的嫌惡感——比如在此時此地。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這一點兒都不難,雖然這地方確實很隱蔽,但你的熱信號可藏不住。而且,我的二氧化碳探測儀也在通風口送出的風中檢測到了大約千分之九的二氧化碳濃度增幅。”熊玩偶洋洋得意地說道,“感謝我吧!要是我剛才把這事兒告訴奧菲莉亞和可可的話,她們就算不扒了你的皮,你也肯定沒機會大飽眼——嗯!”
“你在瞎說啥呢?”我一把捂住了熊玩偶的嘴,緊緊壓住它的擴音器,義正詞嚴地反駁道,“我、我……呃……我可是在執行守備任務,明白不?”
“嗯嗯嗯……”熊玩偶說不出話來,只能含糊地嘟噥道。我就當它是在清晰、準確、無歧義地表達“明白了”的意思吧。
“要知道這地方現在,該死的,可是在打仗啊!而無論是傀儡戰士還是聯合軍的人,現在都可能對奧菲莉亞和可可——尤其是奧菲莉亞——構成非常嚴重的威脅!綜上所述,作為一個有良知、有擔當的人,我不能讓兩個幾乎沒有受過軍事技術訓練也沒有戰斗經驗的女孩子就這么毫無防備地單獨待著,”我一邊認真負責地緊盯著正在互相擦背的奧菲莉亞和可可,一邊有理有據地繼續解釋道,“因此,我有理由時刻看顧著她們,在她們不知情的情況下也得確保她們的安全,知道嗎?這就是羅蒙諾索夫以前常說的那個……那個啥來著?對了,騎士精神!就是這個沒錯!”
“這才不是……算了,你開心就好。”在我放手之后,熊玩偶心悅誠服地同意了我的觀點。
“不過說起來,羅蒙諾索夫他們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我撓了撓有些發癢的腦門兒,“我記得,我們那時候明明就隔著幾十米的距離,但是只過了一眨眼的工夫……”
“告訴你個事實,”熊玩偶插話道,“在我們躲進這下面之前,我曾經趁著幾次煙霧和云層散去的間隙,目視測量過當時的太陽方位角和高度。在綜合分析后,我認為,恐怕我們當時并不只是過了‘一眨眼的工夫’,而是經過了七到八個本地日。”
“什么?這……這怎么可能?”我驚訝地問道,“是不是你的設備——”
“我的設備好得很,特別是光學元件部分,那些玩意兒可是羅蒙諾索夫博士兩個月前才替我換上的,相應的軟件也都用日出城找到的那些更新過了……呃,都是兩百年前的古董,但起碼比現在的破爛玩意兒好得多。”爪爪立即答道,“當然,我也不認為你們是在那下面被人救起,然后因為連著幾天昏迷不醒才被扔到這兒的,因為很顯然,沒人有閑情逸致和不重要的小角色玩兒這種游戲。”
“喂!什么叫‘不重要的小角色’啊?”我突然有了種痛揍這該死的破機械玩偶一頓的沖動。不過,考慮到這家伙橫豎也不知道疼,如果我真的這么做的話,那也只是在給自個兒找不自在罷了。
“算了,那你覺得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對于這點,我也只能進行推測——畢竟我們沒有任何進一步的確切證據。”熊玩偶答道,“我認為,時空翹曲技術是一種可能的解釋。”
“呃……那是個啥?”
“真是個沒知識的土包子。”爪爪很欠揍地奚落我。
看來這家伙真的是仗著自己不怕挨打,故意話里帶刺兒。
“你沒聽說過時空翹曲?連我都知道那可是你的老祖宗們最具傳奇色彩的偉大技術。如果沒有這項技術的話,人類花費超過十個世紀建立的邦聯就只能是一堆行星系級別的殖民世界群的松散拼湊物,更不可能創造輝煌的星際文明,你明白嗎?”
被它這么一說,我倒是確實回想起了些什么。傳說中,我們那些在銀河中四處擴張的老祖宗們擁有奇妙的技術,可以扭曲和重塑三維空間結構本身。有了這種技術,他們不需要在太空中長期航行便能輕而易舉地抵達目的地,甚至還能在一定程度上加快或放緩時間本身的流速——當然,沒法讓它倒流,這點是所有故事都反復強調的。
既然桌山和新阿斯旺湖底的那片天知道有什么用途的古代建筑群也是黃金時代留下的遺物,那么就算真的存在這種技術設備也不奇怪。而且這么一來,我們在最后一刻聽到的那句什么“啟動緊急避險”也就說得通了:沒準兒,某個還能運轉的自動化程序恰好在那時發現了陷入危險的我們,然后大發慈悲地(假如它知道什么是慈悲的話)把我們從那兒扔了出來。嗯,一定是這樣沒錯……
“總之,因為設備長期缺乏維護,或者純粹就是因為出現了故障或者誤操作什么的,我們所有人被傳送到了不同的位置,而且在時間維度上也出了岔子。”熊玩偶總結道,那語調像極了羅蒙諾索夫,“值得慶幸的是,它的定位系統應該還很正常,可以自動規避危險區域,所以我們才沒有突然在半空中展開一場刺激的無繩蹦極運動,或者干脆被困死在墻壁之內、活埋在什么地方的地板下面……”
“夠了,”我搖了搖頭,光是聽到這些可能我就脊背發涼,“還是說說別的事吧。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嚯,我們英明神武的指揮官閣下居然要向一臺沒有真正智能的機器詢問這個問題?”熊玩偶用合成語音“嘿嘿”了兩聲,“不過,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噫!”
“誰教你這么說話的?給我好好講話!”
“呃,好好好。總之,就我看來,目前我們唯一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奧菲莉亞女士身上了——別忘了,無論是羅蒙諾索夫博士,還是你的那些幾次三番要綁架她的‘兄弟’們,都認為她是揭開尼尼微城古代秘密的關鍵:雖然她那對冷酷無情的父母對她進行的擬似意識移植并不成功,但仍有很大概率遺留了一些特定記憶,既然她的妹妹蘇菲婭會特地跑到這座城市來,那么很顯然,那些記憶極有可能和尼尼微城相關。而且一旦來到這里,在外部環境的刺激下,她就有可能想起些什么,如果運氣夠好的話,也許她能將我們直接帶到最終的目的地也說不定。而羅蒙諾索夫博士和其他人也很可能前往那里,或許……”
拜托,就算是那些沒我這么聰明的人,在聽到這么多“可能”“如果”“也許”之后,多半也會意識到這種主意到底有多不靠譜——但也總比完全沒有主意、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來得好。既然我們現在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那么照著這法子去試試也不算差。
“我會考慮你的提議。”在思忖片刻之后,我又繼續說道,“不過話說回來,奧菲莉亞她這兩天完全沒有想起任何事情,我不知道……”
“潛藏的記憶什么的,有時候需要特定的場景刺激才能喚醒,”爪爪說道,“當然,她也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可就白跑一趟了。”
“而且我敢打賭,肯定不會有人為我支付損失費。”我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并開始小心翼翼地在通風管中轉過身去,準備原路返回——雖說我的良知和責任感要求我繼續看護奧菲莉亞和可可一陣子,但根據我的估計,她倆頂多再過幾分鐘就洗完了。萬一到時候她們發現我不見了,說不定會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誤會……
砰!
或許是過度投入地思考這些瑣事的緣故,我沒有及時地注意到從不遠處傳來的動靜。因此,當一顆腦袋突然從前方的通風管拐角里伸出來時,我就像個呆瓜一樣,一頭與對方撞了個正著。
我在舊尼尼微城里惹上的一連串麻煩就這么拉開了序幕。
3
雖然眾所周知,拜我們老祖宗那用棍子砸別人腦袋的“優良傳統”所賜,人類的顱骨是全身上下除了牙齒之外最結實的地方,但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用額頭互相撞擊的滋味可實在是不太妙——在下意識地用雙手捂住腦門兒后,我花了幾秒鐘才從眩暈與疼痛中緩過勁兒來,開始打量那個撞上我的家伙。
接著我發現,這伙計顯然不是什么善類。
這位在通風管內與我狹路相逢的仁兄是一名年輕的男性,有著一張標致但缺乏特點、看上去就像是小商品廣告上的二流模特般的臉,以及顯然比我壯碩得多的身材。他穿著一身泛混凝土灰色的迷彩緊身衣,戴著一頂插滿枯萎的灌木枝丫的偽裝遮陽帽,背著一只小型背包,還在腰間掛著一條裝滿工具、彈藥和備用武器的腰帶……除此之外,這家伙還背著一支裝有粗大的消音器的狙擊步槍。后者比一切證件或者制服更加準確地說明了他的身份。
當然,在這種地方遇上狙擊手,我倒是一點兒都不覺得意外:城市巷戰嘛,總是少不了這些藏在犄角旮旯里,沒事兒就照你腦門兒來上一發的缺德貨色。而傀儡戰士們尤其精于此道——根據權威專家的說法,這些家伙可以有意識地切斷一部分“非必要”的知覺,把自己變成一座不受任何無用信息干擾的自動炮塔。他們可以完全沒有痛苦地忍受瘙癢、干渴、饑餓、炎熱或者寒冷等不利狀況,聚精會神地等待獵物,憑著比正常人優秀得多的身體素質,在不獲得任何補給的狀況下連續一兩百個鐘頭趴在原地不挪窩也不在話下。在以前的幾次進入城市廢墟尋寶,啊不對,應該說是為了全人類回收古代財富的行動中,我就吃過好幾次這種虧,尤其是在圣提奧多羅斯廢墟里的那一回,要不是我特價買來的防彈頭盔比一般的打折貨堅固得多,我的大名只怕早就已經印在第二軍團的烈士名錄上了。
總之,與人類狙擊手相比,傀儡軍團的狙擊手更善于潛伏、更不好找、更難纏,也更能讓你憋著一肚子悶火,因為看不到他們的半個鬼影子。在沒法用重炮和航空火力將可能藏著狙擊手的地點炸平的情況下,我們通常只能一邊提心吊膽地躲著子彈,一邊罵罵咧咧地希望哪個缺德的渾球兒能在轉移陣地時暴露自己,讓我們逮住他……今天,我的這個期盼已久的愿望可總算是實現了,盡管只有前一半:他確實是在轉移陣地,然后暴露在了我面前。
至于后一半……呃,這狙擊手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傀儡戰士啊。
或許是由于過于意外,在辨識出對方身份后的第一秒,我和那家伙只是互相干瞪著金星亂冒的雙眼,誰都沒有做任何事。但到了第二秒,對方就開始行動了:他迅速將一只手伸向腰間掛著的自衛用“撕裂者”手槍,準備先發制人取出武器。如果在別的時候,這種反應倒不失為正確之舉,可在此時此刻反倒有些多余——畢竟,如果你和你的對手之間的距離是零,那么你自己的身體就是最有效的武器。
畢竟,拳頭不需要打開保險,用不著上膛,犯不著用準星和照門瞄準。你只需要收縮肱二頭肌,捏緊手指,照著你的老祖宗幾萬年來所做的那樣將胳膊奮力揮出去就行。
我就是這么做的。
“呀啊!”
雖說傀儡的身體比常人要結實不少,但在我們過去漫長而艱苦的奮斗生涯,以及與艾琳長期共處所積累的豐富經驗中,我早已了解到了一些重要的知識,其中之一就是:傀儡們的鼻梁與常人并無差異,同樣由松脆的軟骨構成,一記重拳或者一根足夠沉重的棍子,就足以把它輕易打斷。
在我的一記直拳正中紅心后,那個倒霉家伙慘叫著捂住了自己鼻血橫流的臉,剛抽出來的“撕裂者”手槍也掉在了通風管的鋁合金地板上。雖然傀儡可以切斷一部分知覺,但作為避免傷害加深的關鍵自救機制,就算是他們也沒法關閉自己的痛覺。我立即乘勝追擊撲了過去,直接掐住了對方的喉結……接著才意識到,自己也犯了一個同樣致命的錯誤。
論起力氣,傀儡之于像我這樣的尋常人類,簡直就和大人對小孩差不多。
要是我趁著這家伙暫時松手的剎那搶過那支“撕裂者”手槍,直接照他臉上來一發的話,一切多半已經結束了,直接掐住對方脖子反倒給了他一個絕佳的機會:在對我露出一絲陰狠的微笑之后,這家伙直接抓住了我的雙手腕部,緩慢地、但卻不可阻擋地將我的手從他的喉嚨上掰了開來,然后就這么抓著我的手,像甩沙袋一樣將我朝通風管壁上狠狠砸了過去。
這混賬王八蛋下手還真是黑啊!
與強壯抗揍的傀儡不同,沒有經過任何優化改造也沒穿護具的正常人類軀體可不怎么經得起這種粗暴折騰。在第一次被用力砸在身后的金屬壁上時,我就覺得自己險些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了。而隨后的第二次重擊,更是讓又一波劇痛連同伴生的恐懼一道,從我的脊椎一路擴散到了腸胃和腦子里。
純粹憑著下意識的反應,在被第三次砸向通風管壁之前,我趁勢飛起一腳,正好踢在了這家伙已經歪了的鼻梁上。要是在尋常狀況下,這一下很有可能被避過去,但幸運的是,這條通風管道的高度只有不到一米半,任何比我的老朋友伊斯坎德爾·羅蒙諾索夫或者可可更高的人在這里都只能呈跪姿行動。因此,雙手正抓著我胳膊的這家伙既沒法避開我的踢擊,也無法用同樣的方式還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在字面意義上對他蹬鼻子上臉。
接著,在對方的一連串哀號聲中,我們兩人總算分開了。
作為一個頭腦靈光、善于學習的合格義勇軍戰士,我自然不會繼續浪費大好機會。雖然腦袋和胃里仍然是一片翻江倒海、后背疼得簡直要散架,但在強行用腿部的力量蹬開那家伙之后,我立即用解放出來的雙臂撐住了背后的金屬壁,然后使出了另一次踢擊。
這記正中胸口的猛擊直接把那家伙踹得滾了出去。
我和這家伙撞在一起的地方其實離這段通風管的入口并不算遠。伴著一陣乒乓作響的撞擊聲,那家伙像臺球進洞一樣翻滾著掉出了通風口,并且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下倉庫堅硬的混凝土地板上。當然,我可不會給他任何反撲的機會——在強忍著疼痛深吸了一口氣后,我就立即抓起了這廝掉落的“撕裂者”手槍,以最快的速度彎著腰沖出了通風管道,準備給他補上最后的一下子……
但有那么點兒出乎我預料的是,在外面迎接我的卻是一道寒光。
“嘿,當心!”當我看到那道寒光之后,笨拙地跟在我身后的熊玩偶后知后覺地提醒了一句——當然,這種姍姍來遲的提醒對我而言實在是沒有半點兒意義。我之所以能夠幸存下來,純粹是靠著多年刀尖舔血磨煉出的條件反射:雖然反應時間幾近于零、更沒空兒讓我仔細思考,但在嗅到危險氣息的瞬間,我攥著“撕裂者”手槍的胳膊還是自動做出了攔阻的動作。緊接著,在一陣刺耳的金屬交擊聲響中,那支手槍與一把閃爍著銀光的銳器一起脫手飛了出去。
好吧,我以前還真沒見過哪個傀儡的腦子這么靈活,知道把多功能刺刀當投擲武器用的,而在此時此刻才撞上這種聰明家伙,對我而言著實是件不太妙的事兒。畢竟,現在我身上可沒有任何武器,而那渾球兒還趁著投出刀子的機會取下了用槍帶掛在背后的狙擊步槍。那支“撕裂者”手槍就掉在離我不到五米遠的地方,但在結合過往的實戰經驗迅速地進行了一番分析之后,我那聰明的腦袋瓜還是得出了一個令人沮喪的結論:在對方用狙擊步槍對我開火之前,我撿起那支武器并搶先朝他射擊的可能性……約等于零。
那家伙在這個距離上射失的可能性也和這差不多。
完蛋了!現在我該怎么辦?
投降嗎?不,只要對方是貨真價實的傀儡,投降后還能活下來的可能性就必然低于天上突然掉下來一顆隕石把那家伙砸死的可能性。轉身逃跑?周圍十米之內都沒有可供我躲避,而且還能擋住這種點50口徑反器材狙擊槍的掩體,而之前的通風管道入口離地面有近兩米高,要重新爬進去顯然也來不及。要撲上去奪槍?目前來看多半也有些難度。總之,在離開了光線昏暗、雙方難以伸展手腳的通風管之后,要在和傀儡的一對一格斗中勝出,至少對我而言還是有些太那啥了……
總之,正如那些繪本故事里常常寫到的那樣,在人生的最后一剎那,主觀感受下的時間似乎流逝得特別緩慢……
萬幸的是,還沒等我來得及看到傳說中的走馬燈,那個傀儡就突然慘叫了一聲,扔下了手里的狙擊步槍。一個一米來高的、毛茸茸胖乎乎的家伙剛剛跳到了他的肩膀上,正用小小(但威力仍然非常可觀)的鈦合金爪子狠狠地抓撓他的臉。
謝天謝地贊美救主領袖!多謝你了,爪爪!以后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會考慮收回對你的全部負面評價的……呃,現在可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我現在得趕緊抓緊機會收拾掉對方,否則不僅是我,就連在附近的地下倉庫里泡澡的奧菲莉亞和可可說不定也會有危險。
只是由于力量的差異,爪爪并沒有絆住對方太長的時間,很快,我就聽到了熊玩偶被甩出去所發出的悶響。不過,這點兒時間對我而言已經夠了——在第二次抓起那支“撕裂者”手槍后,我立即以久經訓練的干練動作將槍口指向了目標……
但在我來得及扣動扳機之前,這家伙就已經被一發子彈打了個對穿。
“……咦?”
4
兩秒鐘后,我又一次丟下了手里的武器——這倒不是因為懦弱或者膽怯,而純粹是由于我看清了拿槍指著我的家伙的身份。在那個被干掉的傀儡狙擊手身后,至少半打身穿灰綠色城市迷彩服的聯合軍士兵正舉著自動步槍瞄準我,從這些人肩章上的“幸福的青鳥”標記判斷,他們應該是第五軍團的人。
“那個啥……呃……我、我不是傀儡!”見對面所有人都把手指搭在扳機上,不知是否該為這個巧合感到慶幸的我立即扔掉了手槍,“我只是……那個……啊……”
“阿德阿德!出什么事了?”被這一連串動靜所吸引的奧菲莉亞和可可也跑了過來,然后和我一樣順從地舉起了手。而爪爪那家伙則非常明智地趴在一旁,開始了它最拿手的好戲:假裝成一只不會動的普通玩偶。
“指揮部,這里是第三小隊,逃走的一名敵方狙擊手已被消滅,發現三名可疑人物,他們似乎不是傀儡,也不是我們的人。”在打量我們一陣之后,那幫士兵中為首的家伙打開了通信器,“這些人似乎是平民,請問應該怎么處理?”
“作為敵人抓捕,然后轉交旅指揮部審訊,”一個帶著顯而易見的惡意的聲音說道,“這地方可沒有什么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