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錫疇皺眉思索良久,這才無奈地出班道:
“錢大人高抬顧某了,此兩王誰去誰留,確是極其難解。
“陛下,請恕臣愚鈍,亦不知如何是好。”
顧大人倒不是有什么別的計較,而是為人忠貞本分。
自己拿得準的便口若懸河,拿不準的,便抵死不說。
朱由崧擺擺手,示意顧大人不必為難。
眼看著眾臣的確是議不出來了,朱由崧知道此事非得自己決斷不可,想了片刻之后,揉著腦袋悠悠道:
“此事的確頗為難辦吶。
“呂大人,你上次給朕遞的折子中說,兵部缺個侍郎,想讓兩廣總督沈猶龍進京,被朕否了。
“沈猶龍為人清正耿直,又頗有治軍之才,如今兩廣之地全賴他支撐局面。
“路大人,讓吏部加其為太子少師,以彰其功勞,將他按在廣東不要動。
“韓大監,你遣人去找國子監司業沈廷揚,讓他來當兵部任職。
“錢大人,你那個學生瞿式耜如今在哪?”
聽得皇帝點名自己的學生,錢謙益心中樂開了花,趕忙出班道:
“啟奏陛下,瞿起田是臣的親傳弟子,他胸懷大志,亦有濟世之才,如今在常熟賦閑。”
朱由崧點了點頭:
“你和吏部分別去文請他。
“起復他為廣西巡撫,即日起去輔佐沈猶龍治理兩廣。
“黃大人,你前日給朕舉薦,如今巡視京營未歸的兵科給事中陳子龍可堪大用。
“擢為廣西巡按,與瞿式佀組班,讓這二人好好整治八桂之地。”
剛剛歸朝任吏部右侍郎的黃道周出班道:
“臣遵旨。”
黃道周和顧錫疇一樣,也是個神童,十四歲游學廣東,被譽為閩海才子。
黃才子作為優質士大夫的代表,為人耿直剛正,與同樣德才兼備的文人解學龍交好。
解學龍曾于崇禎十二年任江西巡撫,彼時黃道周正好因為彈劾楊嗣昌被貶在了江西。
解巡撫秉著為國舉才的想法,上書再次舉薦黃道周,并褒其“身輕似葉,名重如山”。
崇禎帝當時正厭惡黨爭,兼之楊嗣昌等人在朝中不斷散步流言蜚語,最后昏聵的崇禎帝竟下旨將解學龍和黃道周各打八十大板,一個發配貴州,一個發配廣西。
兩個好友自此天涯相隔,只有書信往來。
三年后崇禎帝手頭實在無人可用,于是重新起復黃道周,黃大人真是個厚道人,自己被擢升,還忘不了好朋友解學龍。
一路之上數次上奏請求放解學龍歸朝為官,結果崇禎帝耳朵一捂,什么也不聽......
黃道周入朝后,見國事無望,日漸消沉,最后便自請回家賦閑。
如今應天朝廷初立,路振飛南下入閣輔政以后,見吏部左侍郎張慎言年事已高,便請黃道周出山輔弼。
朱由崧一番問東問西,卻始終沒說回唐藩的事,待將沈猶龍、陳子龍、瞿式佀三人安頓好之后,這才幽幽道:
“太祖以藩王為屏蔽,這本意當然沒有什么壞處嘛。
“可是藩王個個富得流油,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朝廷累世供養更是勞民傷財,到后來花銷巨萬,令國家更為疲敝。
“以朕看來,留一兩個,或是兩三個既有能力又有威望的宗室,將他們封在外地,則可以協調監督各處文武,事半功倍。”
路振飛暗暗點頭,他早就看出朝廷疲敝所在,只是苦于無法直言,沒想到出身于藩王的皇帝自己卻看的這么透徹。
藩王,封的好的話是國之屏障,封的不好的就是七國之亂,八王之亂。
而且放眼歷史,后者的比例恐怕要遠遠多于前者。
朱由崧將封唐王之事轉到了兩廣的政務上,又提到了藩王外封。
錢謙益亦是聰明人,他如何不明白,這是要準備于兩廣設置藩屬了,思索片刻后,他出班道:
“陛下,臣以為沈猶龍、陳子龍、瞿式佀都是一世人杰,如今齊聚兩廣。
“這三人能力俱強,又都是年富力強,日后協作難免相互頡頏。
“臣以為,居住廣西的桂王、惠王如今奉旨回京,不如便封原唐王朱聿鍵為越王,仿照本朝前期的秦、晉、肅、寧等藩,以為國家屏蔽。”
朱常淓口誦佛號,幽幽出聲道:
“阿彌陀佛,王于修師,修我戈矛。
“可是如今韃子和闖賊都在北邊,錢大人您讓‘越王’在兩廣屏蔽什么呢?”
錢謙益暗道這潞王爺肚子里倒是也有些墨水,笑著解釋道:
“千歲爺,越王可在兩廣練兵啊,兩廣民風、口音、習俗與中原,江淮大為不同。
“且其地方瘴氣彌漫,濕熱邪僻。
“可圣人云,艱難困苦,玉汝于成。
“正是艱苦的環境,使其民風彪悍,士卒勇猛,舍身忘死。
“此番若是越王處置得當,豈非又能獲得數萬生力軍。”
朱常淓點了點頭,感慨道:
“兩廣地偏,就看‘越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去不去了。”
朱由崧猛的想起唐王給自己上的折子中,揚言要為國捐軀,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哈,唐王從大獄中出來,蒙傅祭酒一番救治,如今大病痊愈,滿腔報國熱血,讓他去兩廣先屯田練兵吧。
“顧卿,李卿,便正式冊封廢唐王朱聿鍵為越王,治所設在廣州,監管提調兩廣一切軍務民事。
“路、呂、高三位大人,越王此番不是就藩去當太平王爺的。
“朝廷交給他莫大的任務,卿等察之。
“酌情給越王定下目標和方略,此事就議到這里吧。”
“臣遵旨!”
朱由崧對著身旁站著的韓贊周言道:
“聽說鄭彩已經到了應天?”
韓贊周身著蟒袍,上刻斗牛紋,腰間象征性地帶著一把繡春刀。
見皇帝發問,韓大監趕忙言道:
“陛下,鄭彩昨夜抵達,還帶來了許多船只、火器,現在已到殿外侯旨,按照您的吩咐,忠孝伯和登州副總兵鄭鴻逵也一并宣進。”
朱由崧對兩個老太監的職責進行了劃分。
韓贊周提調京師皇城禁軍、錦衣衛,鳳陽六千勇衛營,監察京營,是為武宦。
盧九德總管應天內府,協理朝政,處理公文,一人兼管掌印和秉筆,是為文宦。
因此,盡管韓贊周、盧九德平日不聲不響,但是擁立之功兼內相之實,讓文臣也有些膽寒。
小到應天,大到江淮之間發生的一切事宜老太監們都了然于心。
朱由崧知道,宦官制度是陋規。
可是如果沒有這些內臣的抗衡,即使路、顧等人忠耿異常,可其他文官們恐怕會日漸對自己虛與委蛇。
賞賜功臣很重要,可彈壓強臣佞臣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