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大敗的次日,即崇禎十七年五月初十,應(yīng)天奉天殿按例舉行了早朝。
贊禮官唱禮完畢,戶部尚書高弘圖和左侍郎張有譽便出班奏事。
兩人相互幫扶,總算把江南諸省的稅賦和行政班子整理成奏疏,當(dāng)廷向皇帝做了報告。
最近這些日子應(yīng)天的諸多衙門之中,當(dāng)屬吏部、兵部、戶部最忙,自皇帝祭拜祖廟、登基加冕、整理朝廷禮儀等事務(wù)忙完之后,禮部又清閑了下來。
可禮部清閑了,禮部尚書顧錫疇卻不清閑。
他先是攬過了鴻臚寺的活兒,給安南、朝鮮、琉球、哈密等幾個藩屬國擬了旨,恢復(fù)了自崇禎十年開始,斷絕了數(shù)年的宗藩交往。
崇禎九年,皇太極大舉入侵朝鮮,朝鮮仁祖被困南漢山城,他的兩個兒子鳳林大君李淏、麟坪大君李?(yǎo)等王室眷屬逃往江華島避難。
可是覆巢之下無完卵,朝鮮半島就這么大,避難又能避多久呢?
崇禎十年正月,睿親王多爾袞攻破江華島,抓住了逃難的兩位朝鮮王子,并以其為人質(zhì),脅迫仁祖開城投降。
正月三十日,仁祖在漢江南岸的三田渡向皇太極行三跪九叩之禮,徹底斷絕了與明朝的宗藩關(guān)系,成為了清朝的屬國。
如今大明朝廷重振,顧錫疇敏銳察覺到朝鮮是屈服于清軍的武力,而其民心仍倒向大明,因此親自捉筆寫下詔書,意圖從海路發(fā)往朝鮮,以期朝鮮作為內(nèi)應(yīng),日后共謀伐清。
朝堂之上還有路振飛、右都御史徐石麟、工部尚書程注等多名大臣先后上奏,氣氛如火如荼,一掃頹勢。
朱由崧看見老臣用命、能臣強干,心情也極佳,與大臣們一一討論,竟過了午時還沒散朝。
早朝延后,午朝也得延后。
朱由崧和上次加班一樣,直奔文華殿扒了幾口飯,肚子還沒摸兩下,便聽見殿外傳來群臣們的腳步聲。
這幾日應(yīng)天的天氣暖的出奇,朝廷上上下下都脫去內(nèi)襯,換上了夏季的服飾。
韓贊周放心不下內(nèi)務(wù)府的小太監(jiān),擔(dān)心他們操持不了宮中之事,在處理完案頭事務(wù)之余,還跑到宮中教他們到何處去尋找制冰的買賣,以及夏景天需要的一應(yīng)物料。
殿中處處裝上蝦米須的門簾,不知從何處搬來八口直徑四五尺的大水缸,里面種著荷花荷葉,還有幾抹浮萍,綠意蔥蘢,看上去便令人心曠神怡。
韓贊周監(jiān)督錦衣衛(wèi),收集內(nèi)外情報,因此時時不離皇帝左右。
韓贊周主外,內(nèi)相的職責(zé)就落在了盧九德的身上。
皇帝批閱奏折之時,他從旁協(xié)助,只在皇帝授意之下批紅蓋戳,從不自作主張。
皇帝不批奏折的時候,他便替皇帝整理行文、收拾常用的物什,就如同許多年前在福王府中一般。
今日午朝,恰逢盧九德也得空,因此也來到文華殿中侍立。
兩位老太監(jiān)雖然都已過六旬,但是精瘦清癯,觀其面色紅潤,行動迅捷。
朱由崧不由得暗自感嘆,權(quán)力還真是養(yǎng)人吶!
沒一會兒,路振飛領(lǐng)頭,十?dāng)?shù)個大臣魚貫而入,從無遮無攔的酷熱空氣中走來,一進殿中,群臣頓感清涼舒爽。
群臣并沒有像早朝那樣文武分列,而是以路振飛為中心,站成一道圓弧,沖著朱由崧作揖行禮。
朱由崧反復(fù)叮嚀,終于讓他們不再反復(fù)叩拜,這冗雜的禮儀一去,處理朝政的效率確實高了許多。
待人來齊之后,朱由崧率先發(fā)問:
“越王就藩了么?”
顧錫疇出班道:
“按照陛下的意思,盧大監(jiān)從內(nèi)帑中撥出了五千兩銀子護送越王、瞿式耜、陳子龍等南下兩廣。
“計其行程,估計其已至浙南。”
朱由崧點了點頭,接著問道:
“路大人,朕當(dāng)時說要讓越王在屬地干出點名堂來,您安排的如何了?”
路振飛心中有數(shù),出班沉聲道:
“啟奏陛下。
“臣與戶部、兵部、工部商討以后,以為越王此行有五要,即:墾田、除瘴、屯兵、造船、煉鹽。
“屯田的具體目標尚未定下來。
“兩廣地僻,秋糧占全國不過百之六七,夏稅更是只有千分之二,實在是貧瘠不已。
“臣斗膽,還是讓越王先扎下根來,努力做到自給自足,再徐圖發(fā)展。”
朱由崧點了點頭,沉吟道:
“路卿再給越王去信,就說即日起兩廣不設(shè)海禁,暫時也不收商稅。
“讓他仿照鄭芝龍的樣子,自行與諸國貿(mào)易。
“掙多掙少,全憑本事,朕任他發(fā)展三年。”
廣東現(xiàn)在尚未發(fā)展起來,不但遠遠不如江淮,甚至在整個明帝國的稅賦貢獻中都是墊底的存在。
而且,兩廣也不同于福建,福建雖然也不怎么跟朝廷上稅,可是他的貿(mào)易船隊卻發(fā)展迅猛,是明帝國對外貿(mào)易的前沿,只不過現(xiàn)在不在朱由崧的手里,在海盜頭子的手里......
隆武帝既然雄才大略,不如就讓他先在海邊經(jīng)營經(jīng)營吧。
路振飛拱手道:
“臣遵旨。”
見越王事畢,吏部左侍郎張慎言出班道:
“啟奏陛下,熊汝霖和錢肅樂已經(jīng)帶到。”
朱由崧點了點頭:
“讓他們進來吧。”
在讓金聲桓北上援助魯王朱以海之際,朱由崧就立刻讓吏部去找原刑部員外郎錢肅樂和福建按察司照磨熊汝霖。
這二人前者在家守孝,后者因為抨擊時政而被崇禎皇帝所不容,降到福建干了個苦差事。
朱由崧此番可不是隨便找來的兩個人,而是頗有針對性的。
山東的事,該處理了。
兩日前,金聲桓來信,陳明了北上山東的見聞境遇。
信中說魯王朱以海將德王和衡王裹挾在了兗州府,并聯(lián)合德州士紳光復(fù)山東全境。
這當(dāng)然是令群臣驚喜不已的好消息,可唯獨朱由崧沒有過多激動。
因為他知道,按照歷史的軌跡,五月初山東、河南兩地會自動光復(fù),只是因為沒人主事,才沒掀起什么波瀾。
可緊接著金聲桓就訴苦說魯王朱以海不讓自己繼續(xù)北伐,要將自己摁在青州修養(yǎng),還動不動拿王爺?shù)拿^壓人。
金聲桓起初并不太買賬,心想自己是皇帝的心腹愛將,手握重兵,難道還怕你個當(dāng)豬養(yǎng)的藩王不成?
可是身旁的張名振卻告知金聲桓。
說他來到兗州以后,旁敲側(cè)擊打聽到一些消息。
魯王如今頗有實力,隱隱控制著山東全境,還是不要起沖突的好。
若一時負氣硬杠魯王引起摩擦,恐怕壞了皇帝的北伐大事。
金聲桓聽罷,這才隱忍不發(fā),并暗中給朝廷去信,請示朱由崧和兵部,自己下一步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