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要離婚

有一腿，金華火腿

林曉麗在陳曦捂了好幾天的高齡打底衫下，發現那枚吻痕的瞬間，清楚地聽到心里有個什么東西咯噔了一下，碎了。

陳曦看出林曉麗臉色不對，忙狡辯，說那是刮痧刮出來的，這兩天上火，同事用牛角板給刮的，那板一頭寬一頭細，粗的那頭刮身上，細的那頭專刮脖子和臉。

不解釋倒好，一解釋反而讓林曉麗對他的信任值瞬間降到零點。首先陳曦從沒刮過痧， 其次吻痕和刮痧的痕跡雖說都是血痕，形狀卻完全不同。刮痧最短也有一兩寸長，不可能只有硬幣大小。陳曦說話時挺心虛，都不敢跟林曉麗的眼睛對視，多年的夫妻，誰還不了解誰呢，林曉麗當即看出陳曦心里有鬼，不過她沒有馬上發作。萬一真有情況，自己先亂陣腳鐵定吃虧，還是先冷靜分析分析。

十年前，剛跟陳曦熱戀那會兒，林曉麗也愛干這事，還美其名曰愛的烙印。

“姓陳的，蓋上我的章，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有效期一輩子。”

事隔多年，林曉麗對第一次給陳曦蓋章時發表的宣言記憶猶新。學校后頭的小山上， 熄燈后的自習室里，甚至大操場黑暗的角落里，都是他們擁抱著蓋章的好地方。每當吻痕淡下去一點，她還會及時補色，摟著陳曦的脖子狠狠地吸，直吸得嘴里有股子血腥味，陳曦的脖子上留下深紫色的吻痕，才肯罷休。陳曦也曾一遍又一遍地發誓，會一輩子愛林曉麗，對她好，永遠只疼她一個人。就算將來生了孩子，林曉麗跟孩子一起掉進河里，他也會先救林曉麗。

那時候兩個人都是大學生，年少輕狂，誰都不覺得這么干有什么不妥，反而是浪漫的表現。結婚七年，床上那點事早就沒了新鮮感，除了偶爾的例行公事外，林曉麗已經找不到彼此相愛的證據。

以前陳曦還會主動要求加動作勾引，年復一年，他的激情早就消耗殆盡，要不是她像黃世仁的老婆定期催租，怕是這點公糧也懶得交了，虛擬世界的吸引力遠遠大于有血有肉的老婆。她不止一次懷疑，是否對著電腦里的 AV 女郎打飛機都比跟自己實戰更有快感。

婚姻生活讓人失望，彼此都太熟悉了，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呼吸，他摸著自己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吧。對此林曉麗并不是不理解，有時候，她也覺得對陳曦失去激情了，就算是全世界最活躍的火山，也有停止噴發進入休眠期的那天，屬于她的這座火山早就進入了休眠期，她甚至想不起上一次在陳曦身上留下吻痕是幾年前。

結婚后陳曦就胖了，體重比上大學那會兒足足重了三十斤，加上疏于鍛煉，原本的胸大肌都變成了軟趴趴的肥肉，擠一擠，乳溝比林曉麗的還深。林曉麗覺得陳曦對自己也很失望，男人都是需要那個的，沒有愛了，所以也不想做愛了吧，一定是的。

每天夜里，陳曦都沉醉在網絡世界，永遠有組不完的隊，練不完的級。他愿意為增值點加防御力還是加戰斗力，不厭其煩地登陸相關網站咨詢，他寧可對著那個虛擬的人物一遍遍地考慮穿什么裝備，用什么武器，也懶得回頭看一眼現實生活中的老婆是否該買件新衣服， 關心一下明天的早餐搭配。林曉麗苦苦哀求，能不能像對游戲一樣對待老婆？只要你肯多花些時間，我身上的各種點數也可以增加，我還有許多潛力可挖。

陳曦的答案是不能，游戲里那個是另一個自己，老婆永遠不懂自己的心。

看人家紅紅火火地過著小日子，自己卻死水一潭，越過越沒勁。每天同樣的生活程序， 吃飯工作上班睡覺，林曉麗終于理解什么叫搭伙過日子，她甚至失去了研究陳曦的耐心，這么貪玩的男人，除了玩還是玩，沒勁透了。

在林曉麗的概念里，生活的不富裕是可以忍受的，男人成千上萬，有幾個結婚后還老老實實，只在老婆身上使勁？尤其是那些有錢或者有權的成功男人，他們的身邊的女人更是數不勝數，窮老公的好處就是過日子踏實，只要能帶得出去，帶得回來就行，雖然是自我安慰，但對林曉麗還是很有效的。只要陳曦是她的，他身上的部件也是她的，他的皮膚就是她的領地，這就是顛簸不破的家庭，也是他們的婚姻最堅實的基礎。可是，這枚吻痕的出現， 輕而易舉就砸爛了這個基礎，好像它原本就是次品，一碰就碎。

血壓在上升，怒氣在發酵，林曉麗腦子里有無數罵人的話急于找一個出口傾瀉。她還沒想好怎么開口說第一句，千言萬語化作一個冷笑：“好啊，居然在外面搞三搞四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貨色。”

陳曦不出聲，眼睛死盯著電腦屏幕，仿佛什么也沒聽見，擺出一貫的冷戰政策。

“喂，當我說話耳旁風啊！當自己是誰啊，跟我擺譜是不是？你一 IT 民工，老板用你， 你就是人才，老板不用你馬上就裁人。窮得叮當響，還敢出去搞小三，不想過了。”林曉麗聲音拔高了八度，心中的怒火迅速升溫。

“我收入是不高，不也養活你了，你這么說就是嫌我窮了？好啊，你找大款去啊，我絕不攔你。”陳曦被戳到痛處，終于開腔。

“哼，每月賺個六千，扣掉稅金保險房貸，到手還剩多少？你要不接點私活，連飯也吃不上了。我天天想著怎么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你對得起我嗎？”林曉麗開始咆哮了。

陳曦又不吱聲了，其實他性格挺好的，從談戀愛起就對林曉麗千依百順，每次鬧別扭都是他先賠不是。這么多年了，工作生活壓力都大，他才漸漸懈怠，在網絡上釋放壓力。他的 G 點就是游戲，要讓他嗨就給他玩游戲，虛擬世界中的寶物和裝備價錢，比現實生活里的米價肉價更讓他牽腸掛肚，那些永無止盡沒有硝煙的戰爭，掏空了身體，還有一寸又一寸比金子還貴的光陰。林曉麗為這枚吻痕煩惱不已，陳曦卻正跟著一幫游戲工會中的兄弟們下副本，沉浸在虛擬世界里，玩得開心。

三分鐘過去，陳曦玩得漸入佳境，似乎忘了老婆還在生氣。林曉麗再也憋不住了，她一把拔下電腦插頭，大喝道：姓陳的，你別想騙我！

“你發什么神經！”陳曦刷地站起來，怒目圓瞪。

“你今天要不給我說清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別想玩。”林曉麗指著陳曦脖子上的吻痕，一改平日里溫柔的語氣，潑婦般大喝道。

“有什么好說的，別沒事找事。”陳曦有點底氣不足。

“我沒事找事？那你說，你跟那個朱薇，到底什么關系！”林曉麗直指要害。

“你怎么知道朱薇？”陳曦顯然很在意這個女人。 “你們公司內部論壇上這些帖子人氣可高的很，我想看不到都難。人人都說你們倆有一腿，我明天就去你們公司，找她當面對質，你脖子上這玩意兒，是不是她弄的。”林曉麗擺出拿住對方把柄的態度。

“你別去公司，影響不好。”陳曦壓低了聲音，顯然在控制情緒：“那個有一腿，根本就是誤會。年底發福利，公司給每人發了條金華火腿，我感謝她幫我介紹了不少私活，把那條火腿送給她，被同事們看到了，就瞎傳。”

“呵，真是天大的笑話。有一腿的意思，原來是有人把金華火腿送人，表達感激之情。” 林曉麗陰惻惻一笑：“這還沒怎么樣呢，就在意對她的影響了，你怎么不在意這事對我的傷害？我才是你老婆，拜托你搞清楚是誰每天給你洗衣服做飯，是誰犧牲大好青春在你身上浪費了十年？是我！不是那個狐貍精！”

林曉麗越說越來氣，好像她已經變成了沒人要的黃臉婆，而這一切全都是因為陳曦。她順手抄起身邊的煙灰缸，朝地上使勁一砸。咣當一聲，灰白的煙灰在地板上開出朵輪廓模糊的花，玻璃渣子濺得到處都是。

“林曉麗！我忍你好久了，我不想按照你的價值觀去生活，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要不想過了咱們就散伙。”陳曦被林曉麗這突如其來的毀滅性動作驚得跳了起來。

他最反對吵架砸東西，東西爛了都得花錢買新的，是敗家。林曉麗也知道這點，以前每次吵架最多就是扔枕頭和鞋子之類不怕摔的東西，但她今天實在是太憤怒了，不砸個帶響的不足以平心頭之恨。

“原來你早就想離婚了。”林曉麗聲音里帶著哭腔，不過她的調子卻沒絲毫降低，反而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振奮：“為了你，我背叛家人連媽都不認了；為了你，我放棄大有前途的工作回家當主婦；為了你，我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你為了那個狐貍精，要跟我離婚。好啊， 離，明天就去辦手續，誰不離誰孫子。”

“離就離，這日子沒法過了。”陳曦抓起桌上的手機和煙盒，扔下這句話后，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