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收拾停當，一齊出了西廂房。

此時林晉榮正站在花壇上，指揮著一眾腳夫，將行李逐一裝車；那些不便讓外人看到的書稿文件，則由團員們親自搬運。

見蘇顧兩人出來，便從花壇上跳下，打量了片刻，忍不住贊嘆道：“嘖嘖，夢卿你手法真是越來越神了，真真判若兩人?！?

蘇夢卿橫了他一眼，把手中的行李遞了過去：“搬得怎么樣？需要我們幫忙嗎？”

“這種粗活，怎么能讓女士們做呢！”

林晉榮還未答話，鄧炳坤卻搬著一捆文稿湊了上來。

他打著赤膊，故意用力，凸出兩臂的肌肉：“兩位只管安坐，一切自有小生安排！”

顧云莞爾。

真是好久好久，都沒見過這么古早的撩妹方法了……

“能不能少丟點人，算我求你！”

林晉榮捂著臉把他搡到一邊，隨后正色道：“搬家我們來就行，還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團長拿個主意?！?

“夢卿已經查明，那撥準備接走末帝的漢奸，現在搬去了西城好夢旅社。”

“按原定計劃，我們是要去示威抗議的，但那個位置很棘手，雖然在北大二院附近，可也離黨務稽查部和市警署不遠，周邊崗亭密集，巡警很多?！?

“一旦有學生聚集，可能很快就會被沖散?！?

“還有個辦法，就是武力鏟除，但一則缺少必要的裝備和彈藥，二則大伙沒有受過訓練，恐怕也行不通。”

說道這里，林晉榮嘆了口氣，頗有些躊躇：“我們其實已討論過好幾次，實在束手無策，只好把難題拋給你啦?！?

顧云并不意外。

這事她聽蘇夢卿提過，就算林晉榮不提這茬，她自己也要去試試看的。

“槍支彈藥我能搞到，但具體怎么做，還是得實地看看之后，再做決定?！?

“好，正該如此，”林晉榮點點頭，遞過來一把車鑰匙，“團長你會開車嗎？那邊對行人盤查很嚴，開車去能省不少麻煩?！?

顧云下意識地想說會開，可話到嘴邊，卻沒說出口。

差點忘了這是民國……

雖然駕齡已有三年，青藏線也跑過一趟了，可這個時代，卻沒有自動擋給她開。

“我會我會！”鄧炳坤又湊了過來，“團長讓我去！保證又快又穩！”

“你會開個屁！倉庫大門、后院柵欄、哪個不是你撞壞的！”

金衡和章立德抬著一大箱書路過，聽見這話，忍不住大聲抗議：“你小子就是想逃避勞動！”

“哼！那都是什么陳年舊事！”鄧炳坤從懷中掏出個小本子，得意洋洋地甩來甩去，“看清楚，如今我已考取了駕駛人執照，爾等還有何話說？”

鑒于此人跳脫的言行，顧云其實不太想和他一起去。

可除了鄧炳坤，就只有林晉榮會開車，而他還得安排劇團搬遷的諸般庶務，實在脫不開身。

要么……試試？

但很快，顧云就為這個決定后悔了。

那輛嶄新的福特牌轎車，在胡同里一步三晃，走走停停，仿佛醉漢。

十分鐘過去了，總里程恰好也是十米，

“又熄火啦？”顧云捂著嘴，有點想吐。

“奇怪了！我操作沒問題啊！”鄧炳坤抓耳撓腮，“一定是這車有問題，對！師傅教過，一定是那個爆米花！爆米花松了！”

爆米花什么鬼！

“你說的……莫非是火花塞？”顧云試探著問道。

“對對對！就是火花塞！團長果然見多識廣！”鄧炳坤哈哈一笑，試圖靠馬屁蒙混過去，“我這就去修理，稍等片刻！”

這貨說著就要下車，顧云趕緊給拉住了：“行了行了，你先把手剎松開試試?！?

這人連火花塞和爆米花都分不清楚，讓他去修車？

“手剎？我找找……”

一陣手忙腳亂之后，汽車總算順利啟動。

此時陽光正好，有許多老人，帶著他們的木漆鳥籠，從黃米胡同路過，朝皇城根的方向走去。

這是他們每天都要進行的消遣：在城墻下曬曬太陽，和大家一起抽煙、喝茶、談論鳴鳥。

因此，誰也沒有注意到。

這其中的某個人，忽然直起了佝僂的腰身，將蒙在鳥籠上的藍色亞麻布揭開，然后高高舉起，掛在樹梢上。

汽車駛過帶著鳥籠的老人們，駛入喧鬧的王府井大街。

此時車速不快，鄧炳坤手法雖然有些生澀，卻也足以應付這種局面。

不過，顧云的心才剛放下一瞬，立刻又提起來了。

有個行人，忽然從一輛人力車背后冒了出來，而鄧炳坤似乎沒有察覺。

“鄧兄！看見前面那個人了么？”顧云忙道，“你想撞死他對吧？”

“啊！”鄧炳坤一個激靈，“我不是！我沒有！”

“既然不想殺人，”顧云捂臉，“為什么不踩剎車？”

“我試試！”

試試？！

這駕照是買的吧？絕壁是買的吧？！

顧云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攥緊了車門把手。

這種古董車可沒有安全帶啊魂淡！

嘎吱！

一聲刺耳的剎車，車頭擦著行人的衣角停下。

“孫子！你丫有病是吧！怎么開車的！”

“抱歉抱歉，孩子不懂事，已經打過了……”

顧云面色蒼白，無力地揮手道歉。

就這樣，也不知道靠著哪路神佛的庇佑。

雖然一路狀況連連，居然神奇地沒出什么事故，順利開到了目的地。

車停在路邊，三人都沒有下去，而是輪流拿著望遠鏡，透過車窗，觀察著目標。

那是幢孤零零的二層小樓，掛著“好夢旅社”的招牌，位置在新平路十字，崇德中學對面。

樓下是間賣文具雜貨的店鋪，生意很好，不時有人進出。

“夢卿，那伙漢奸有幾個人？”顧云問道。

“一共七個，我都見過……”蘇夢卿忽然伸手一指，“那個胖子，擺攤算命的那個，就是其中之一?！?

顧云順著她的手指望去，看到有個矮胖的男子，穿著件半新不舊的羊皮坎肩，正蹲坐在文具店旁。

他面前支著個小攤，身后扎個黃布幌子，上書四個大字：“鐵口直斷”

看來這就是門口的明哨了。

“開車，咱們去后邊看看?！鳖櫾品愿赖?。

汽車緩緩駛到了旅館背后的新昌路上。

鄧炳坤這次沒出岔子，他已經越來越熟練了。

旅館的后門開在二層。

門口有條鐵制的樓梯，架設在小樓的外墻上，似乎與樓下的咖啡館并不互通。

“看！那兩個穿西裝的，”蘇夢卿指著咖啡館的櫥窗，“他們也是。”

這兩人坐在窗旁，一個靠在椅背上，用便帽遮著臉，似乎正在睡覺，另一個則警惕地盯著這條街道。

就坐說話間，此人的目光，已兩次掃過這輛汽車了。

“放下望遠鏡，”顧云收回目光，低聲道，“對方很警覺。”

鄧炳坤立刻發動了轎車：“走嗎？”

“不，這樣反而容易被懷疑，鄧兄你進去買杯咖啡，”顧云說完，又有點不放心，“夢卿也一起去吧?！?

兩人點頭。

鄧炳坤整了整衣衫，正要下車，顧云卻忽然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