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對于南宋人來說,杭州意味著什么?
杭州首先是避難所,或者說是逃難的一個落腳點。對于南宋的開創者趙構來說就是如此,他從磁州一路逃來,濟州、應天府、揚州、鎮江、建康……最終選擇定都杭州。有很多人跟著趙構從北方逃到了杭州:有些人定居下來,比如張九成;有些人似乎仍在漂泊,比如李清照;有些人出將入相,比如張浚;有些人進進出出有機會面諫君主,比如辛棄疾。他們都是主戰派,都想恢復中原,都想回到北方,但終究壯志難酬。
其次,杭州是將軍們罷兵終老之地。議和已成,即收兵權。河南農民岳飛與西北軍卒韓世忠是南宋抗金戰線上的兩座長城,結果不是在錢塘門內風波亭命喪黃泉,便是在湖山之間消磨志氣。當然也有將軍在西湖邊紙醉金迷,比如長跪于岳飛墓前的清河郡王張俊。南宋的杭州不但有兩座皇宮,還空前絕后地出現了一系列將軍府第,但將軍們的英雄氣只是給作為銷金窟的杭州營造了清冷凄慘的氛圍。這種氛圍一直延續到南宋滅亡,文天祥在杭州北面的皋亭山與元軍統帥抗辯時,讀盡圣賢書的滿朝文武已作鳥獸散。
當然,大宋永遠是文治之邦,對于更多的南宋科舉士子而言,杭州是發跡之地,今天鳳起路上的南宋貢院將決定他們一生的命運。科舉士子中,有些是北宋的世家子弟,比如仁宗朝名相呂夷簡的六世孫呂祖謙、神宗朝循吏陸佃的孫子陸游、徽宗朝理學名流朱松的兒子朱熹、祖上至少三代仕宦的樓鑰。他們要在南宋重振門第,但始終遠離權力核心,成長為南宋最杰出的思想家與文學家。對于科舉士子中的很多浙江土著而言,定都杭州之后浙江各州的科舉名額呈現幾何級數增長,這將為他們提供前所未有的政治機遇。事實上高宗以后的南宋皇帝分別來自嘉興與紹興,而寧波人史浩不但是家族史上第一位登科的進士,還將開創一個丞相世家,他的兒子史彌遠是南宋最成功的權臣。特立獨行的思想家葉適與陳亮也為家族實現了科舉零的突破,可惜陳亮卒于高中狀元之后不久,葉適也與權力中心擦肩而過。而四川士子獨樹一幟,虞允文領導的一場勝仗讓完顏亮命喪江北,李燾與李心傳則是南宋最成功的史學家。
除了在杭州屬縣定居的張九成,士大夫階層多是杭州的匆匆過客,他們來這里科考,然后四處游宦,游宦的間隙來臨安換官,或者有難得的機會在朝中為官。對他們來說,杭州的經歷至關重要卻未必愉快,比如朱熹總是黯然神傷,陸游屢遭不平,陳亮甚至遭遇牢獄之災。但無論如何,他們一生的功名都系于作為都城的杭州。至于市井小民,比如斷橋賣魚羹的宋嫂,或者白娘子的藥店伙計,他們在杭州度過了怎樣的悲歡離合,恐怕無緣寫入鄭樵、李燾、李心傳的史著,只有空憑戲文小說去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