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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詰問

有人撐腰,草兒的膽兒就肥了。她本也就不是什么大度之人,平日里賣藝做小伏低那是不得已,但凡有個機會,她立時就支楞起來了。

“那李小娘子說起來,家境殷實,貌美如花,原也是不愁嫁的。但美中不足的是,這李小娘子名聲不太好。好好的女兒家,長得如花似玉,偏偏喜歡舞槍弄棒,是個悍婦的脾性。

就好比那詩人詠美人云:嬌多愛把齊紈扇,和笑掩朱唇。到了李小娘子這兒,就得改成:矯健手舞霸天棒,一笑露獠牙。”

“噗嗤!”臺下有位小娘子沒忍住,噗嗤笑了一聲。

然而大多數夫人娘子都沒敢出聲,齊齊都看著那賈娘子的方向,就連喬老太君也是悄悄瞅著賈娘子的臉色。

草兒也有些拿不準自己這番編排是順了那女子的心,還是逆了她的意。那女子不出聲,草兒也不敢繼續往下說。

那賈娘子還是一副提不起興致的樣子,只將竹筒里的花簽拿出來一根根打量,待臺上臺下齊齊靜了幾息之后,方才懨懨地扔了花簽道:“粗俗!”

喬老太君一瞧,這賈娘子不喜,立刻臉色一沉,吸一口氣正要發話。卻聽那賈娘子接著道:“賞!”喬老太君那口氣就堵在嗓子眼里,差點嗆住自己。

一旁的丫鬟稱是,從袖中摸出個銀錠來。

喬老太君一瞧,臉色就有點訕訕。那錠銀子一看就是十兩的,那就是十貫銅錢,可比她那一貫一貫地賞,大方多了。

這時,又聽那清清冷冷的女聲道:“金。”

這下連那賈娘子隨侍的丫鬟都愣了一下,另一個丫鬟笑道:“娘子今天好興致。”說著從袖中摸出個二兩的小金元寶,走上前去,放在臺邊的紅布上。

草兒的眼睛跟點了星星似的,立刻就亮了。那可是二十貫錢!草兒連忙謝過。

其他的官家夫人,有那懂得看眼色的,也跟著賞,只不過誰都沒有這位賈娘子,出手這么大方。

丫鬟放下賞金,卻未離開,而是閑話般地詢問:“先生看著臉生,可是臨安人士?平日在哪家瓦舍出臺?”

草兒有些不好意思:“我這班子剛組成不久,還沒進瓦舍。”

那就是草臺班子。丫鬟回頭瞅了眼自家娘子,見那賈娘子仍是那副萬事不關己身的樣子,便接著問道:“先生大名?”

趙草兒笑道:“小的趙草兒,這兩位是我同伴,這位是朱由,這位是楊廣。“

丫鬟的眼睛在楊廣身上停了停,楊廣垂著頭,假裝沒看見。

丫鬟點頭:“下個月,我家老爺也有宴請,說不定到時要請各方班子進府助興,不知那時,該如何聯絡先生?”

草兒略一思索:“不瞞這位姐姐,我這幾日正在找新住處,暫算是居無定所。姐姐要是找我,可去桑家瓦舍,找陳老板,他可通知于我。”

丫鬟點頭,回到了女子身邊。

這時,那喬中丞也到了。在場的女子回避的回避,見禮的見禮。那賈娘子倒是不曾回避,卻也未曾見禮。待那喬中丞在喬老太君身邊坐下,方道:“喬中丞來的不是時候。”

喬中丞年過五旬,但眼中精明,嘴角帶笑。眉目間依稀也能辯得出,年輕時必也是個品貌風流的少年郎。

此時聞言,微微一笑,并不接話,而是詢問道:“賈娘子可安好?前頭賈相聽聞后院出了點事端,便扯著老夫詢問賈娘子是否安好,真真是愛女心切,令人動容啊。”

賈娘子仍是那副冷淡的模樣:“讓父親掛心,是書瑤不孝。”

“言重言重。”喬中丞與賈娘子客氣了幾句,就將目光放在了臺上,臉色也沉了下來。

“今日府里大宴賓客,本是想讓母親高興高興。這是哪里來的說書先生,竟在母親面前編排起世家閨秀來?”

草兒一聽就知道,這位喬中丞之前定是在花門外,聽到了幾句,心道糟糕,正想自我挽救一下。然而就在這時,一旁一直不吭聲的朱由檢突然上前一步道:“敢問喬中丞,何為忠,何為孝?”

草兒驚得倒抽一口涼氣,僵硬地看向朱由檢,將那“你瘋了?”三字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自喬中丞進來后院女席,這傻大個就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現在突然沖著人御史中丞叫板,莫不是不想活了?!

那一廂,喬中丞聞言輕嗤一聲:“一個說書的,也敢妄言忠孝仁義,可笑!”

朱由檢臉色更沉:“我以為,為君分憂為忠,為親解難為孝,不知喬中丞可贊同?”

雖說在座的都是女眷,但也是朝中重臣的女眷,此刻席間發生的任何小事,一晚上就能在傳遍朝野,比圣上下旨的政令都快。喬中丞此刻被問及忠孝,雖然心中不耐,但也不好發作,只能耐著脾氣,正色道:“自是不錯。”

“既然如此,我等所講的故事,何錯之有?那李小娘子身為世家閨秀,不分青紅皂白,對良民喊打喊殺,有失身份,更違婦德。我等針砭世間不公,不過是為民發聲,盡的是忠君的本分,何錯?那李小娘子在喬府宴客時生事,我等講故事為的是逗老人家一樂,全的是中丞的孝心,又何錯?”

朱由檢一句句詰問,何錯?何錯??聲聲清晰,步步緊逼,竟讓那喬中丞一陣恍惚,仿佛在朝堂上正被皇帝拿著折子斥責,仿佛下一刻,那折子就會扔到他的臉上。

荒謬!可現在不是朝堂,是在他喬府的后宅,是在他自己母親面前,更是在滿朝官員的女眷面前!對面的更不是皇帝,而是一個根本不配入他眼的說書先生!

喬中丞的臉色一時就難看異常,只見他胸口幾個起伏,重重一哼,手中的茶碗就要砸下。

一旁的賈娘子輕飄飄地道:“說得好。”

喬中丞的那句“放肆!”就卡在了喉嚨里,不上不下,堵得他胸口憋悶異常。

草兒都快被朱由檢嚇傻了,之前愣住都忘了阻攔,此刻猛地一扯朱由檢,上前陪笑道:“喬中丞息怒,我這個伙伴昨晚背段子背入了迷,這是犯迷糊呢。中丞寬洪海量,自是不會與小的幾人計較,小的惶恐,萬望恕罪。”

喬中丞心中有火,憋得難受,撒不出來,便盯著草兒冷笑:“背段子?那你說說,是什么段子,能讓他問到老夫的臉上?!”

草兒心中一邊罵朱由檢這個二傻子突然抽什么風,一邊搜腸刮肚地想著如何救場。再看朱由檢這個當事人,倒是一身正氣,此刻站在臺前,身姿筆挺,好一個不卑不亢。另一側的楊廣則是一臉看好戲的神情,看朱由檢的好戲。

敢情,就她一個人著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呸!誰是太監!草兒心里氣就不打一處來,但事關她自己的身家錢途,她還是得竭盡全力補救。

“回中丞,我這伙伴,他背的其實是狄仁杰詰問武承嗣何為忠孝時的段子。必是因為中丞相貌雅正,氣質清華,渾身正氣,就如那大唐名相狄仁杰一模一樣。這才一進門來,就讓我這伙伴犯了迷糊,誤以為中丞就是狄仁杰,這才說出了那段臺詞。”

喬中丞抓著待砸的茶碗,盯著草兒不語,臉上的表情莫名,似是有幾分扭曲。說不出是想笑,還是想怒。

草兒冷汗淋淋,心里也緊張得不行。她也知道這番說辭勉強,但是她能怎么辦?那傻大個二話不說,一個招呼都不打,就給她捅了個這么大的簍子,她能圓到如此程度,已經是她天縱奇才,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草兒此刻只盼著這位中丞大人能看在今日是他壽宴的份上,能借坡下驢,就著這臺階下來,別追究了才好。

席間一時靜悄悄的,半晌后才聞一聲輕笑:“大唐名相狄仁杰?在喬中丞的壽宴上犯這個迷糊,倒是個好兆頭。”賈娘子把玩著茶盞慢聲道,“喬老太君,您說呢?”

喬老太君自是不能在自己兒子的壽宴上說兆頭不好,更何況看在賈娘子的身份份兒上,她也不能說不對啊。便笑著點頭稱是:“是個好彩頭。”

“還不謝中丞賞?”賈娘子又道。

喬中丞忍不住瞅了賈書瑤一眼,要不要這么越俎代庖?然而此時此刻,這樣處理最好。喬中丞輕哼一聲,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碗。

“這小先生倒是口齒伶俐,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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