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東中午提供的員工免費午餐口碑一直不錯，除了菜肴豐富，口味尚可外，另外還配有酸奶和水果，環形樓面中段專門僻處一塊地方做成類似食堂的樣子。平時凌隨心一直都和百貨的采購經理一起吃午飯，但她發現最近幾天百貨的那兩個采購像是有意在避開她，每次她叫她們一起吃午飯，她們都會以事情沒做完，晚點吃為借口拒絕，而當她們一起走進食堂的時候，即使她一個人坐在那里，那兩人也像沒看到一樣，挑離她很遠的位置坐下。而如果她稍微加會班，一轉頭那兩人早已走的沒影了。

另外在幾次家百內部的會議中，百貨組的也失去了以往一個團隊的合作精神，經常和她分的很清楚，最近一次為了一個小問題和她發生很大的爭執，那天她很不開心，于是拉了米蘭去茶水間傾訴。

米蘭說：“你不知道原因嗎？”

她無奈地搖搖頭。

“真不知道，以前一直相處的很好，也沒有什么利益沖突，都是她們做她們的，我做我的，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這么看我不順眼?！?

“這件事情倒不能怪她們?！?

“你知道原因啊，快告訴我。”

“我也是在廁所里偶然偷聽到她們的談話，說申天一將她們這個月的指標增加了，按現在的進度看肯定完不成，她們表示抗議，申天一說他也沒辦法，是藍總的決定，因為你在藍總第一天來的那次單獨會談時表現太差，讓他對家百采購的印象很不好，所以將部門的指標都提高了。這關系到收入問題，要是連著幾個月都只拿五千塊工資，比賣場采購還低，你讓人家還怎么在這里呆下去?！?

后來她把這件事告訴了小翠，“原來他不止提高了我一個人的指標，把整個部門的人都提高了，難怪她們這么恨我?！?

小翠說：“這就是藍紹澤的陰毒處，就好像是家庭冷暴力一樣，同事的排擠和孤立屬于職場冷暴力，他是在用這種方式逼你走人?！?

凌隨心躺在小翠那張六尺大床上捂著臉哀嘆：“藍紹澤就是個魔鬼，知道我會再次撞到他的槍口上，上一次在店長室砸他臉時就該瞄準點，讓他再不能用那副天使面孔來騙人?！?

“你不是一直說他丑嗎，怎么忽然承認他是天使面孔啦?！?

“那是你們說的，你們這種膚淺的女人只知道看皮相，早晚被壞男人騙?！?

“你這是在咒我呢，幸好我的男朋友沒有天使皮相，而且他絕對是好男人?！?

昨天小翠剛帶男朋友來和她認識，晚飯是她男朋友請客，兩個人整個晚上都是甜甜蜜蜜的，她覺得自己真是被藍紹澤逼的心理不正常了，一個接近二十五歲分水嶺還沒男朋友的女孩子通常見到這種情況不是羨慕就是嫉妒，轉而會急著找男人，但她什么感覺都沒有，眼睛看著他們秀恩愛，腦海里想的全部是那個魔鬼上司。

“小翠，你知道我不能失業，否則別說還債，連生活都成問題，如果藍紹澤把我逼到絕路，我就和他同歸于盡?！?

小翠拍拍她的手背，本想勸說，但又知道沒有多大的用處，她的境遇這么糟糕，加上正東又是凌隨心向往已久的公司，好不容易如愿以償地入職了，怎么甘心就這么離開，無論是誰都無法阻擋她的腳步，或者有一個人能，這個人就是藍紹澤，如果藍紹澤成功阻攔，那她確實會說到做到。

凌隨心忍受著申天一時不時帶來的藍紹澤對她工作的指責聲，努力將他那些挑刺的錯誤一一彌補，原本她一個人做一個部門，每天都在加班，從藍紹澤來了后，基本連休息日都沒有了。

在零售行業中新來的老板一般都會帶幾個心腹采購一起跳槽過來，那就需要動幾個元老，為新人留出位置，藍紹澤一來就提高家百部的指標，還給他下面的采購經理凌隨心開警告單，申天一感覺是針對他的，所以最近一直郁郁寡歡，藍紹澤似乎看出他的想法，主動找他聊天，給他吃了點定心丸，又將從凌隨心那里扣下的獎金加到申天一頭上，申天一這才高興起來，之后藍紹澤又送了他一個禮物，那就是為家百部拉了一筆團購，說明他真的沒有打壓家百的意思。

藍紹澤對申天一說有個做辦公用品的朋友下周要參加政府的招標，標的很大，想在招標會開始前給招標小組的領導每家送一臺GE雙開門冰箱，一共十臺，這筆生意他給了藍紹澤做，一方面知道他剛到一家新公司，肯定想做點成績出來，另一方面希望能得到個折扣價。

申天一給那人打了個電話，答應按現在網站標價下浮2%的折扣賣給他，并保證下周六全部送到領導家里。

申天一把凌隨心叫了過來，讓她馬上聯系代理商送貨，然后拿著合同走進藍紹澤辦公室請他簽字，告訴他兩天后貨就能到倉庫，保證周末能送貨，見藍紹澤龍顏大悅的樣子，趁機將休假單提了上去。

“藍總，我爸爸身體不太好，我想請幾天年假回老家看望一下。”

藍紹澤為表示大度，看都不看直接簽字，讓他現在就可以走，有什么事情打電話給他，這讓申天一心情更好。

藍紹澤連著加班也覺得疲倦，想著今天也給自己放個假，準時下班，剛這么一想，包里的手機鈴響了起來，看來電名字正是買冰箱的朋友，按下接聽鍵，笑著說：“正要通知你呢，冰箱的事搞定了，兩天后能到我們倉庫，這個周末給你送貨?！?

“千萬別送，出大事了。”

藍紹澤一愣，問是什么事，對方解釋說招標的部門召集所有投標公司開會，說嚴禁送禮，否則查到會按行賄來上報。

對方一再道歉，說以后有生意一定再找他，藍紹澤大方地說沒關系，掛了手機后馬上走出去找申天一，見家百部區域只有凌隨心一個人在，便問她：“申天一人呢？”

“你不是批準他下午就休假了嗎？”

他想起來好像是這么說過，隨即又問：“GE冰箱的訂單他讓誰負責？”

“是我。”她習慣性地拿起筆記本，等待他的指示，但等了一會，沒聽到他再說話，抬起頭時發現他正探究般地看著她，原本清朗的眉眼顯得迷霧重重，看不透究竟。

不過這樣的情形只是短短的一瞬，很快他的眉眼舒展開來，嘴角處還有一個若隱若現的笑意。

“沒事了，那你就繼續負責吧?！彼男θ菰跀U大，但他的背影讓她忐忑不安，因為她有一種直覺，在他轉身的剎那，他的笑容有了變化，變的有一絲陰冷。

藍紹澤進了辦公室，反手關上門，拿出手機，在來電記錄正東找到最新的號碼，反撥了過去。

“大黃，我是紹澤，你先別取消訂單，把賬戶和密碼給我，我根據需要幫你取消。記住我幫你取消訂單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尤其是我們公司的人，這不符合流程。”

大黃和藍紹澤的關系很鐵，拍著胸脯保證了一番，然后把這些資料都發到了他的手機上。藍紹澤已經很久沒有對某件事這么感興趣過，原來在玩貓追老鼠的游戲時當貓的感覺是這么好，這比開警告單和扣獎金要有技術含量。

“凌隨心，我就陪你玩一次。”

供應商根據凌隨心的要求送完貨后馬上發短信通知她，凌隨心當即查了系統，見還沒有入倉庫，以為是信息傳輸慢的關系，反正知道已經送進來了，總不會再飛走，便先忙別的事，到中午吃飯時想起來，再進入庫存系統查看，果然已經有了十臺冰箱的庫存，馬上打電話給物流，要他們務必將這十張冰箱的訂單在周六周日兩天內全部送到顧客家，那個主管查了一下電腦后說：“找不到顧客下的訂單。”

凌隨心點開訂單系統，心涼了半截，十張訂單全部顯示退訂，而就在到貨前她還看過訂單狀態，十臺訂單好好的都在那里，所以才放心地催供應商送貨，現在貨到了，訂單沒了，也就是說這些都會成為庫存。

她從本子上找到當時申天一讓她抄下來的那個聯系人的手機，幸好那人還肯接電話，凌隨心問：“黃先生，我是正東商城的冰箱采購，你之前訂的十臺冰箱系統正東顯示已退訂，是操作失誤嗎？”

“不是啊，我前兩天就打電話給你們藍總，這十臺冰箱我不要了，他沒通知你們嗎？”

這下凌隨心是真的慌了神，但她還是很有理智地回答說可能公司內部流程有問題，她會去查清楚。掛斷電話后，她忙去找藍紹澤，藍紹澤心不在焉地邊看電腦邊聽她說話，等她全部說完后，他還是盯著電腦，這讓她非常尷尬，不知道他到底聽進去了沒有。

幸好在她正猶豫要不要開口問的時候，他說話了，而他一說話她就知道他根本沒有聽到她說的是什么，因為他說的話和她的詢問完全沒關系。

“凌隨心，請你解釋一下部門庫存為什么這么高。”

她楞在那里不知道該說什么，當她意識到“自投羅網”四個字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不過幸虧她反應很快，咬著牙說：“庫存考核不是在每個月的月底嗎，月底前我保證會讓這十臺高單價的冰箱降到零?！?

“很好?！彼酒饋?，按米蘭打聽到的資料，他的身高是目前流行的188公分，比她整整高出25公分，他這么低下頭看她的時候，讓她有一種很弱勢的感覺，但這感覺反而產生強烈的自救欲望。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卡地亞藍氣球腕表上的日歷。

“現在離月底還有兩天，如果兩天后它們還在，就是第二張警告單?！?

“藍紹澤，你放心，我一定會賣掉的?！彼@么咬牙切齒地叫出他的名字，讓他楞了一下，隨即明白她為什么會無所畏懼，既然這里只有他們倆，確實不需要再做偽裝，她知道他要趕她走，他也知道她很想留下，彼此的對抗由來已久，又勝局未定，這讓他興趣盎然。

她狠狠摔上他辦公室的大門，幸虧那是玻璃的，只有一陣風，聽不到什么聲響。他坐下來，隨意地點開一個網頁，不是想看什么，只是想享受一段輕松愉悅的時光。10臺庫存他有的是辦法賣出去，不過這些辦法現在是不會使出來的，他看到了月底這個時間節點。

“凌隨心，這個游戲越來越好玩了。”

凌隨心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一會后慢慢平靜下來，將發生的事前前后后整理了一遍，剛才他其實已經明白，只不過現在更確定，這一切都是藍紹澤設的陷阱，故意沒有告訴她客人要退訂，趁申天一不在的時候，由她負全責，更為不幸的現在正好是計算績效的月底前兩天，一切都配合的那么好，這一次老天都在幫藍紹澤。

獨自郁悶了很久也沒找到什么好辦法，只好向直屬上司申天一求助，申天一雖然在休假，但還是很有職業精神，看到是公司總機號后沒有拒接，但一聽到凌隨心說的事，也非常著急。

“你馬上聯系供應商退貨?！?

“合同簽的是不退貨?！?

“雖然數量不大，以我們網站的銷售能力，不至于造成滯銷，但馬上就是月底了，庫存指標會很難看，既然單撤了，又不能退貨，那你只剩下一個辦法，就是在月底前不管用什么辦法必須把這十臺冰箱賣出去，否則你就等著第二張警告單吧?！?

這話和藍紹澤幾乎異口同聲，她終于認識到天下老板一般黑的真理，他這樣連說兩個“你”，雖然小翠一直稱呼她為職場菜鳥，但她也能聽出那個信號，訂貨指令是申天一下給她的，顧客退單是藍紹澤沒有通知她，但現在所有的責任好像都是她一個人的。

幸好她的抗壓能力很強，知道現在每一分鐘都很寶貴，沒有時間在這里唉聲嘆氣。第二天和米蘭商量后把冰箱的促銷信息放到了網站首頁上，沒想到這次運氣超好，當天凌隨心就接到了一個電話，那人問：“是冰箱采購凌隨心小姐嗎？”

“是的。”

“我是房地產公司的銷售，我們公司下面的一個高檔公寓要更換一批雙開門冰箱，看到你們GE在做促銷，想咨詢一下有沒有現貨?！?

“您要幾臺？”

“十臺。”

凌隨心覺得昨天是錯怪老天了，所謂老天自有安排，絕對不會安排小人得志的。好不容易將狂喜的情緒控制到安全限度內，裝出很淡定的樣子說：“你下單后第二天就能送到?！?

“我買的多還有沒有折扣？”

“已經比市場價便宜很多了，你一定也是比過價的，不然不會打這個電話。”

“你太精明了，不過做銷售的肯定比做采購的精明，你還有毛利可以讓對不對，你要不做這十臺生意的話，我就去找PMS易購的采購了。”

這種守株待兔的口氣讓凌隨心恨的牙癢，但理智戰勝了情感，她想做這單的欲望超過任何東西，也不再去和這個自以為是的銷售周旋了。

“我就再給了2%的折扣，這是我的進價了，負毛利公司不允許的，你要再砍價，我也沒有權限了?！?

“那好，你改個價，我五分鐘內下單?！?

凌隨心改完價遲遲不見有人下單，那人又沒留電話，正急的全身冒汗，十臺冰箱的訂單到了，看到那人昵稱叫“我是你的貴人”，她苦笑道：“這名取的還真有遠見?！?

凌隨心看到庫存報表時眼淚都快下來了，她發了個大哭的表情給小翠，小翠回了個問號，她回答：“當畢業生們高高興興扔了書包走出校門的時候，他們不知道其實是踏上了一條不歸路。這條路我才走不久，就已經這么辛苦，不知道前路還有什么在等著我，我好想回到學生時代?！?

凌隨心等不及小翠回復，拿著庫存報表沖進藍紹澤辦公室大叫：“藍紹澤，我賣掉了。”

辦公室內倏然安靜，四雙眼睛齊刷刷地看住她，其正東包括一雙特別黯黑的。

“你們先出去吧?！彼{紹澤面前的三位總監在走過她身邊的時候都用奇異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掃了她一遍，她知道這個誤會太大了，大到她臉紅了。

藍紹澤走過去關上門，陰測測地說：“能麻煩你不要連名帶姓地叫我嗎？”

“你是說只叫你名字？”她可以對天發誓，真的是做夢都沒想過要和藍紹澤開玩笑的，但這句話就這么脫口而出，只能解釋為把冰箱賣出去這件事讓她實在太興奮，興奮到以為可以和他互相攻擊的地步。

“我們是能互相叫名字的關系嗎？”他唇角微翹，露出一個明確的笑容，其正東的特殊含義能讓任何一個站在對面的女孩羞愧難當，他對她的輕視和嘲弄都放在臉上，讓她明白不僅剛才走出去的三個人，連他也認為此刻她正在勾引他。

意識到這點顯然已經晚了，更讓她郁悶的是，他對她的打擊不限于精神，還有經濟。

“請你解釋一下為什么賣0毛利。”

她心里一沉，拿起來一看，果然他標注出來的正是那款GE冰箱，銷售數量為十，毛利為零。

“這種冰箱毛利率都在10%以上，你賣0毛利，公司還得貼上不小的一筆物流費用，你這是為正東打工呢，還是為GE打工。”他停頓了一下，表情更加嚴厲，“是賣給你們家親戚了吧？”

她知道這個罪名擔當不起，急忙解釋：“不是的，那人我不認識，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采購，看到網站上的促銷信息后找我談的價格，我為了清庫存，所以給了這個價格?！?

“你知不知道除了商品庫存，還有配送和倉儲各方面的費用，你這么賣公司是賠錢的，這些損失是不是從你獎金里扣？”他說話不溫不火，甚至還可以看到唇角微微的笑意，但他的口氣冷的像冰，眼睛里又是燃燒的烈火，這兩種完全對立的特質竟然在他身上得到了統一。

她的職場生涯雖然不順利，但還沒被老板這么訓斥過，而且還不是她的錯，被迫害的氣憤和被當成替罪羊的冤屈一起壓在身上，淚水控制不住地涌出來，這讓藍紹澤變得很不耐煩，拿起電話，撥出一個分機號：“湯姆，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湯姆一分鐘后就推門進來，看到房間里的氣氛有點壓抑，表情也變得僵硬。

“給凌隨心一張警告單，另外扣除下個月的獎金當對公司的補償?！?

他將那張低毛利單品報表又交到湯姆面前，湯姆看了看報表，又側身看了看凌隨心，見她也正淚眼朦朧地看著他，避開她的目光，轉回來說：“好。”

凌隨心咬著嘴唇轉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