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了不知多少個“咣咣”聲后，車窗外面流動的天光終于昏暗下來，山巒成了漆黑的屏風，樹叢則化為魅影。而天黑透以后要不是外面不時還有星星點點的燈光劃過，關于這輛列車是不是進了一條漫無盡頭的隧道這點，荊薊還真沒有把握。

又過了很久，蒼白的頂燈也突然熄滅，媽媽這才終于打著手機閃光燈回包廂來。車窗玻璃突然反射的白光閃花了正注視著窗外的眼睛，而媽媽看到的則是單手撐著下巴，對窗外翹首以盼，全然不顧兩只光腳還露在被子外面的女兒。

“還把光腳板給露到外頭，你逗不怕感冒嗦？！”見女兒還沒有把腳縮進被子里，便又伸手在腳底板里沙沙地抓了幾下。

“媽！不要這么調皮嘛……”吃癢的荊薊終于將雙腳飛快的縮到了被子底下，并嗔怪起來。

“小點聲，別個都休息了！”媽媽小聲喝道，身子卻一屁股坐到了荊薊正躺著的下鋪上。“要不然你睡上鋪我睡下鋪嘛？黑燈瞎火的爬梯子還要睡嫩個高，我真的有點打抖抖（害怕）！”

雖說荊薊在超市里看慣了媽媽輕車熟路地爬四五米高的人字梯上貨架，但這個臥鋪包廂其實沒有床梯，只是在兩邊的床板上安有可折疊的踏腳板，上床得像峽谷攀巖一樣大叉著兩臂兩腿往上蹬。于是荊薊對于眼下和媽交換鋪位頗為躊躇，但是她想到，昨天媽媽還隨口抱怨關節(jié)不舒服來著。

“好。”反正就睡一晚上，于是荊薊一腳各踩一側，開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往上鋪爬。踩在冰涼的腳踏板上令她的赤腳有點難受，身下又是黑漆麻空的深淵，稍一不留神恐怕就要摔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了，于是力氣就全部使在了緊攥著光滑無比的踏腳板的十根手指跟十根腳趾上。終于看到上鋪了，可踩在對面的腳該怎么收回來呢？“加油，你可以的！”踩在對面的那只腳猛蹬了一下，反作用力立馬將自己的身子和膝蓋彈射進了上鋪。

“但是明早又啷個下床喲，算了，明天早上的事情等睡醒了再說……”

明早，要不是中鋪的乘客眼見荊薊探出腦袋，緊張膽怯地望著深淵底的地板，一只手還緊緊抓著床欄，便說不介意讓她腳踩中鋪的床板下床的話，她還真就得被困在上鋪了。車窗外舒展開的已經是紅土地、甘蔗田跟速生桉的綠浪，不久又是魚塘河汊阡陌，蕉樹叢叢。午飯前列車停到了湛江，荊薊有種如夢方醒的失落感，該下車了。

《七子之歌》里除了有澳門，不是還有湛江嗎？荊薊一直想見識一下湛江，奈何媽媽一到這里就歸心似箭得不耐煩，除了跟著她小跑著鉆進跨海輪渡專線的大巴外，自己連駐足多看這座城市一眼都會被訓斥。大巴車在圓潤起伏的雷州半島上疾馳著，兩旁飛逝的總是一成不變的香蕉地跟菠蘿田，極具催眠效果。終于灰色但泛著光的海面是從三面包圍著她們了，路旁大排長龍的重型卡車也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