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從果園壩的火車站發出，沿著九曲長江邊上同樣逶迤的鐵軌行駛已有一小時，鐵路之旅中最精彩也最激動人心的時間當然也就過去了，畢竟乘火車的新鮮感就跟某些人造元素似的，半衰期稍縱即逝。隨著列車在某座頗有年頭的鐵路橋上向南跨過長江，乘客們都逐漸意識并接受起碼要在這車上待到明天才能到達目的地的事實，鐵軌兩旁的地貌逐漸峻峭，但乘客的心態卻松弛到了極致。

這是節臥鋪車廂，因而還不似以前在硬座車廂經歷過的那種人聲鼎沸，那種喧鬧哪怕再多一次荊薊也不想經歷了。還是臥鋪車廂好，零散又忽高忽低的聊天話語跟咯咯的嗑瓜子聲既不會讓車廂顯得太冷清，若只消閉上眼睛不去在意，很快這些聲音在腦海中就會像從遠方傳來的一樣模糊，也不怎么擾她清夢。偶爾也會稍嫌地板下車輪碾壓鐵軌接縫的背景音明顯了些，硬座車廂里的確聽不到這個單調而鏗鏘的聲響，因為已經完全被人的吵鬧給蓋過去了，圍攏在四周的大聲喧嘩是在硬座上動彈不得坐得屁股生痛的荊薊所無處可逃的。在音浪持續不間斷的沖擊下，她還不能抓狂，但靈魂也會逐漸被擠出竅去，不過也真的很舒服，于是她便這樣有意為之，嚇的媽媽以為入定的女兒是睜著眼昏迷過去了，開始瘋狂地搖晃自己的身子跟腦袋，甚至想把沾在女兒的身上“臟東西”給搖跑。

雖說發呆是在火車上條件不好的時候做的事，但其實在火車上還真沒什么好做的，畢竟一路上手機不是總有4G網絡信號，只得靠吃喝打發時間，然后媽媽就警告她不能還沒下火車就把東西給吃光殆盡，最后只能把時間給睡過去。好幾次睜開眼，媽媽不在包廂里，外面走廊車窗下的小桌子也不見，荊薊心里有些虛，“既然沒到站，那就還在火車上，肯定是串到別的車廂去了。”于是眼皮又合上了。

同厭煩列車上人聲喧嘩的自己不同，媽媽一上火車嘴就跟瓶啤酒似的，迫不及待地等著別人來開蓋，甚至不需要拿瓶起子來，話匣子一開就滔滔不絕，而且也樂于起開別人的嘴。媽媽還在超市當收銀員和售貨員的時候，明明口干舌燥地回到家里就一言不發，讓自己干什么拿什么情愿比劃幾個手勢也不吱聲，怎么一上了火車就成了話癆？“你曉得為啥子嘛？因為我說的這些話積了一年了，給你說你聽不懂，又不好意思給你老漢或同事說，只有在這些萍水相逢有緣再會的陌生人面前才好意思開腔！”媽媽的故事會竟然也不是白擺的，有好幾回別的乘客不僅給她們分享零食特產，還請她們上餐車去吃飯，雖說餐車上的各種菜總是既咸又油膩，畢竟比吃方便面要來得好，而且一時也佩服起媽媽的三寸不爛之舌來，雖說比不上毛遂諸葛亮，居然也能賺得一頓飯，自己打死也辦不到。